《醉春风》catia

1、引子（1）（修）

　　西北的秋天，干燥而又多风，只要在外头走上一圈，便可收获一头一脸的细土。若是走得久了，便连喉咙深处也是一股火辣辣的烟尘味儿。久居于此的人早就习惯，然而对于长途跋涉的旅人来说，却是钝刀割肉般的折磨。
　　秦慕言抖了抖布巾上的尘土，接过苏桦手中的水囊猛灌了一大口，漱漱口吐掉后，又就着手上布巾擦擦嘴角，双眼紧盯着面前酒肆的大红灯笼，心不在焉地问：“就是这儿？”
　　苏桦双手攥着马缰微微颔首，向来透着坚毅神色的双眼也少见地染上几分好奇和紧张：“我陪你一起去。”
　　秦慕言耸耸肩，浅笑拒绝：“父亲千叮万嘱，要我一定恭敬守礼，所谓恭敬，当然是要单刀赴会。——放心，她又没有三头六臂，还能吃了我不成。”他利落地翻身下马，仰头笑看着自己的同伴们，然而笑意却未达眼底，“看在父亲的份上，她也总要卖我几分薄面的。你们等在这儿，就算有什么动静也不必进去。”
　　苏桦犹豫一下，方点头应声：“是。”
　　秦慕言拍了拍自己坐骑的脖子，扯着缰绳一边牵马前行，一边继续用手巾掸去身上、脸上的浮土。
　　不过几步路的功夫，他方才发号施令的威严气势便已消失得无影无踪，尚显稚气的脸上，只剩下普通少年的轻快神色。
　　他将马儿随意拴在廊下的门柱上，自己拾级而上，在门口顿了片刻，方撩开门上挡着的棉布帘子，带着风尘仆仆的笑容迈入酒肆。
　　鼎沸的人声仿佛潮水一般扑面而来。
　　出乎秦慕言所料，酒肆虽小，里面却塞满了贩夫走卒、三教九流。五大三粗的汉子们操着粗硬铿锵的方言毫无顾忌地斗着酒，店小二仿佛灵活的地鼠一般穿梭在各桌之间，大堂正中，一位身穿泛白长衫的说书先生正一边捧着小茶壶吸溜茶水，一边慢条斯理地垂头整理着面前小案上的白布手巾和惊堂木。
　　满是爷们的喧闹酒肆中，竟有一位妇人格格不入地独占了一桌。她面前摆着与旁人不同的白瓷酒壶，以及两只配套的白瓷酒盅，双目微垂，好像在等人，好像又只是发呆。
　　秦慕言心头一紧：就是她了。
　　他深吸一口气，走到那妇人桌边笑问：“这位大姐，请问能否拼个桌子？”
　　就在他出言发问的当口，边上坐着的两个不停喝酒的汉子轻轻放下酒杯，右手状似无意地滑落到了膝上。
　　秦慕言假装不知，依旧笑着对上妇人双眼，在她端详他的时候，他也坦然地回望着她。
　　不得不承认，她生得极好看。
　　他不是没见过漂亮女人，但美人似乎总会不自觉地染上这样那样的坏脾气，或顾影自怜，或自怨自艾，少有像她这般坦然平和。仿佛无锋的重剑，美得朴实无华，让人几乎忘了它伤人的本领。
　　不知她是否如传言所说，曾身披铠甲，亲自指挥千军万马，攻下一座座城池？
　　秦慕言恍然惊觉思绪渐远，连忙眨眨眼睛扯回心神，望着妇人再次笑着软声商量：“别桌已经没有空位，求大姐行个方便，让我歇歇脚吧！”
　　片刻，妇人终于展颜一笑，伸手示意：“小哥请便。”
　　秦慕言暗暗长出一口气，笑着道一声谢，拉过条凳坐了下来。
　　两名大汉重新端起酒碗。

　　早已冷眼旁观半晌的店小二迈着轻巧的步子滑过来，笑问秦慕言想要些什么。
　　秦慕言看看桌上的白瓷酒壶，竖起一根手指：“一碗阳春面，再要一壶大姐这样的酒。”
　　小二愣了愣，欠身笑着告罪：“这是夫人自带的酒，小店却是没有的。公子还是点些别的吧！”
　　“没有？”秦慕言抽抽鼻子，遗憾地摆摆手，“那就算了，我喝不惯你们的烧刀子，太酸！”他一边说，眼角一边瞥着妇人的动静。
　　妇人果然笑问：“小哥不是西北人？”
　　秦慕言转头看向她，语带试探：“不是，我是京城人士，此次来西北，只因我爹要我帮他寻一位故人。”
　　妇人闻言，只波澜不惊地点点头，将另一只空杯挪到他面前，提着酒壶为他满上，垂眼笑道：“我的酒虽香，一开始却少有人喝得惯。小哥若是不嫌弃，便与我共酌几杯吧。”
　　秦慕言笑道：“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说罢双手端起酒杯，向妇人微微示意，仰头一饮而尽。
　　出乎他意料，这酒竟比烧刀子还要烈上三分，酒浆仿佛烈火一般从他喉咙直窜入胃里，秦慕言深吸一口气，仍是憋不住呛咳出声，而后竟一发不可收拾，伏在桌上咳个不停。
　　妇人伸手替他拍背顺气，柔声笑道：“这酒入口辛辣，你这蛮饮一杯哪受得住！我还是替你要些茶吧！”
　　秦慕言伸指揩去眼角泪花，不服输的少年心性被激了出来，他蹙眉将酒杯磕在桌上：“大姐喝得，我也一样喝得，请大姐再为我倒一杯！”
　　妇人笑着道一声好，又为他斟满一杯。
　　秦慕言举杯就唇，仿佛喝药一般慢慢饮尽。
　　许是喝得慢了，这一杯酒却让他渐渐品出一丝回甘。酒浆如同温水一般顺着喉管流下去，之前被烫到的地方均被悉数抚慰。然而酒液到了胃里仍然霸道，烧得整个胃都仿佛着了火。
　　秦慕言放下酒杯，笑道：“烈如火，韧如丝，不知这第三杯，会让我品出什么滋味来？”
　　妇人为他斟上第三杯，叮嘱道：“酒要慢品。”
　　秦慕言答应一声，就着杯沿慢慢呷上一口，待酒浆在嘴里盘旋一圈才缓缓咽下。
　　这一次，辛辣苦涩都不见了，只留下无尽的甘甜，以及似有似无的喜悦安详，好像细雨泛舟，又好像月下独酌。
　　他不自觉勾起嘴角：“好酒！不知这酒可有名字？”
　　妇人顿了顿，方颔首回答：“名字自然是有的，叫做……醉春风。”
　　秦慕言会心一笑：“桑海几翻覆，人尚醉春风。好名字！好名字后面一般都会有个好故事，不知这酒后头又什么故事？”
　　妇人不答，只又举手为他将酒杯满上，半晌方笑道：“故事不过是故事罢了，真真假假，众说纷纭，听不听又有什么关系？与其回忆前尘旧事，不如今朝有酒今朝醉。”
　　她话音刚落，那说书先生便恰到好处地一拍醒木，字正腔圆地开讲道：“书接上回，话说那西北军，乃是当今圣上立国之根本……”
　　还当真是边陲小镇，山高皇帝远，竟然就如此堂而皇之地说起当今皇上的传奇故事来了？
　　秦慕言微微挑眉，仔细端详那说书先生几眼，又下意识看一眼妇人，见她垂目不语，眼角眉梢却又偏偏带上几分无奈神色，不由勾唇一笑，于是也同众人一起转向那说书先生，静待他下文。

作者有话说

　　我低估了改文的复杂程度……
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