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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湮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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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维慎哥哥,我来瞧季殊哥哥回来,也来瞧瞧十二嫂子!”一个女孩儿一边笑,一边走入贞王府宁安殿院子里的小书房,学男子做了个揖。
“凌蔚,怎么又穿着男服!”维慎笑着过来。女孩儿不过十三四的年纪,挽了一个发环在脑后,垂了一肩的绿云般的头发,偏偏穿了一身鹅黄的圆领小簇窄袖花锦衣,束了白缎白玉腰带,红缎蝴蝶小靴,十分干净利落的打扮,长得粉雕玉琢,很是讨人喜欢。
“四哥马上就到,你还不把那衣服给换了,小心他见了又批你!你爷爷真是宠得你不像话。哪天该让父皇和陆骏师傅说一说。”维慎摸摸她的头发。
女孩儿皱皱眉头,“爷爷听我的,不听皇上的!季殊哥哥看见我一定欢喜,肯定不会责骂我的。”
原来这凌蔚,是皇帝当年老师陆骏的小孙女儿,不知当初为何投了皇上的缘,居然是在宫内当公主一样的养大,和这些皇子们很是相熟。
“清湘,来给陆小姐头发理一理,好歹穿男装也该把头发束起来吧。这丫头!”
尹成跑进院子里来,给一圈人行了礼,附在维慎耳边说了什么,维慎听了眸光一闪,“我这就过去。”
“凌蔚,别乱跑,等着四哥回来。”说完便匆匆拔腿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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贞郡王府外府,文和院西房算是王府禁地,只有少数几个人可到。
“四哥,请四哥安!”维慎刚要躬身行礼,已被季殊扶了起来,“维慎。”
屋里除了贞郡王季殊,怡亲王维慎,还站了一个少年,十三四岁的年纪,极黑极亮的眼睛,微微撅着一点儿的上唇,并没有留胡须,也许尚未有胡须可留,还带着些孩童的稚气,看着很瘦。站在阴影里,打量着这兄弟俩的一举一动。
“这是什么人?”维慎问道,目光扫过去,那少年也不曾低头,只扭过了视线。维慎不由得皱了皱眉头。
季殊沉吟了一刹,“陆原,你出去罢,找成安,让他带你住下。这是十二王爷,见到他,要知道行礼。”话说得很和气,却带着丝压力,那少年一语不发,躬身做揖,随即就掀开帘子出门。
“这孩子,就是袁西岩。可惜我去迟了一步,陆晔已经死了。”季殊看着那孩子笔直的背影,面无表情地说。
“陆晔!你不是说,他们师徒都死了么?”维慎皱眉问。
季殊冷笑一声,“事情比我想象的复杂。京里有些事,一直牵扯到了永新,我还是去迟了一步,能留下这个孩子,就是造化。信里不方便说,我才一回来,就先见你。”
“尹成呢?进来倒上水。”维慎严肃起来,“怎么,又是什么事儿?”
“陆晔是陆骏的族弟,这个你是知道的。”季殊在交椅上坐下,手轻叩着花梨木的大桌,沉吟着说,“这事儿,奇怪就奇怪在,有人想要陆晔死。当初父皇点名说了,陆晔是个读书人,说是让永新的官员好生照看着。薛栋……哼!他也好歹算作了件好事。”
“四哥,这倒是怎么回事,你越说,我越不明白。”
季殊不由得一笑,“有人想要杀陆晔,似乎和范彬有点儿关系,并且要把袁西岩也给除掉。薛栋呢,人不是他杀的,他也难逃其咎。我和你慢慢说好了。”
他喝了杯水,“我到了永新,薛栋才报上,陆晔和袁西岩死了,一看就是编的借口。打听了一番,才知道陆晔早做了薛栋的幕僚,袁西岩是他的学生。这原来正常得很。但我入永新前几日,师徒二人突然失踪了。”
维慎想了想,“薛栋肯定知道,到底是谁下的手。但,又是为了什么要杀他们呢?又何以袁西岩不曾死?”
季殊接着说,“何蒙初给我来信,说是范彬前几日与他喝酒,喝得大醉之后,兴高采烈,说是陆骏看着荣宠不断,其实岌岌可危,不过是皇上顾念着面子,别人不会有那么心慈手软。还说什么除了心头之患。陆骏致休已有半年,平素与范彬也没什么瓜葛,为何对陆骏仇视至此?”
维慎冷笑道,“范彬是太子的人,太子,对陆骏可是怕得很。”
季殊点头道,“我猜也是这层。然而为何要对陆晔下手?我查到薛栋头上,倒是因为袁西岩。”
“这又是怎么回事?”
“这孩子长得漂亮,你看出来了没有?”他嗤笑一声,“单这一件,薛栋就不敢不和我说实话。不过话也说回来,若不是薛栋有短袖之癖,恐怕这孩子也完了。我估计他还知道不少事,只是嘴巴紧得很,死活撬不开。”
维慎啪地把茶杯落在桌上,“你是说,他……龙阳之好?”
季殊露出极其不屑的神色,“我找到他的时候,背上甚至有鞭痕。看来薛栋也没讨到什么便宜。”
“如果是太子对陆晔下手,究竟又是为了什么呢?”季殊沉吟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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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叫什么名字?”凌蔚挡在西岩跟前,不对,该叫他陆原了。陆原皱了皱眉头,绕过她要走开。
“你别走啊?那边是后院,你不能进去。你是季殊哥哥新买的佣人么?”凌蔚拦在他面前。
“我知道里面是后院。”陆原不耐烦地说,“你别挡着我的路。”
“哎,你那么凶干什么。”凌蔚皱起眉头,“季殊哥哥不喜欢脾气坏的下人,你这样要遭殃的。”
“你一个女孩,怎么这么啰嗦。我不是什么下人。”
“那你干吗穿一身青色袍子。你怎么知道我是女的?”
“凌蔚,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维慎一出门,就看见了两个人站在院里,都是要走走不了,吵得不亦乐乎。
“季殊哥哥!我跟着维慎哥哥来的么,你们也不理我,把我扔下就跑了。”凌蔚跑过来,“季殊哥哥瘦了呢。”
“凌蔚,你怎么又穿件男袍就出来了?赶紧去换回去。这里不是你来的地方。”季殊笑了笑,随即皱起眉头,“陆原,你还不出去,这都什么时候了?”
陆原突然问道,“你是不是打算瞒着她,不告诉她?”
季殊一沉脸,“你是陆原,你倒是说哪个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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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蔚从来没见过,季殊哥哥这么严肃过。她呆呆地站在一旁,看着那个刚刚被她弄得很烦的男孩儿,怒视着季殊哥哥,“谢季殊,你也是个小人!”
凌蔚呆住了,还有人这么大胆,敢直呼季殊哥哥的名讳?然而季殊只是轻蔑地笑了笑,“你有什么资格评价我。陆原,你还真是个孩子,比起她,你差得远呢。”说完掉转头,“凌蔚,和哥哥去吃晚饭去,我给你带了好些东西。”
凌蔚松了口气,季殊哥哥再如何,对她总是好的,她也只需要知道这点就足够了。她偷偷看了一眼那个手还攥得紧紧的男孩儿,握住季殊的手,“季殊哥哥,嫂嫂,嫂嫂她们都等急啦。您给我带了什么?”
“你去换了女装,我再告诉你。下次再不许穿男子的衣服了,知道么?”
满院寂静无声,只有陆原仍站在哪里,许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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戌正三刻宁安殿白天的喧嚣早已散尽,从关外带回的衣物用具,礼品等物早已收拾完了,只等着主人回来。然而到了这个时候,还是没有动静。倒是夫人的院子里笑语声声,十分热闹。众人都只道王爷今夜必定留宿夫人处了,都各自安置不提。秋盟回来后便告了假,回去休息了,只有清湘还守在屋内。
过了亥时,季殊方才踏进寝殿。静得很,灯却还亮着,值夜的婆子们见他突然进来,忙要唤人起来伺候,他将手放在唇上,示意不必惊动别人,挥手让她们下去。
他伸了伸胳膊,走进内室,蜡烛已快要燃尽,放出摇晃的光,时不时噼啪作响,爆着烛花。清湘偎在妆台边,已是睡着了。已经入秋,她穿得却还单薄,只在肩上披了件湖绿长衫,反射着游弋不定的丝光.长衫已从肩头滑落了半边,露出她底下穿着素白上衣的肩和半截胳膊,在不甚明亮的光线下,勾出一条轮廓,映在天青的床幔上,微微晃动着。
季殊放轻了步子,走到清湘跟前。她睡得不实,眼睫毛不安地抖动着,眉毛微锁,鬓边一丝发已经垂落到了脸上。也许是觉得冷,也许是觉得有风,清湘身子一动,向里侧移了移,唇边露出一个淡得几乎看不出的笑容来。
季殊用手去拂开她脸上那一丝乱发,手指也同时触上她的脸,“清湘。”他低声唤道,“我回来了。”
清湘颤抖了一下,立刻睁开了眼睛。像是不相信似的,“王爷?”
她刚要站起身来,季殊将手抵住她的唇,“嘘。”
他在她身侧坐下,不经意间压住了她的裙子。清湘不由涨红了脸,微微侧过脸去。
“我给你写的信,你怎么不回?”季殊露出一丝笑容。
清湘回过头来,才要说话,又被季殊打断,“给了你三封信,你只回了一封,真不像话。”语气里竟带了丝顽皮。
清湘不由得笑起来,“王爷,喝多了酒了,我给您拿醒酒石去。”刚要站起身来,压住的裙子又把她扯得一倒,竟落在了季殊怀里。
清湘下意识地用手去挡,还是被季殊圈进了怀里。
季殊笑道,“我要醒酒石做什么,我没醉。”他拿过她抵住他胸口的手,握在手中,与自己的手掌相合,“唉,你的手好小。”
清湘含混地应了一声,低下头去,不知道在想什么。
季殊一声不吭,只是搂住她坐着,清湘微微扭转身子低着头,试图保持一定的距离却不能,于是也不说话。
蜡烛越烧越短,光影渐渐暗淡,却迷离起来,晃得更加厉害。宁安殿与后院是隔开的,此时真是万籁俱静。
“你刚才睡着了?你在笑。有什么好笑的,说给我听听吧?”
清湘回过头来,微笑地看着他,“我梦见弟弟叫我,他说,姐姐,你胖了。”
季殊正在微笑,慢慢收敛了笑容,放开了她,靠着椅背。
清湘不言不语,眼神牢牢定住窗外。
季殊从怀里掏出来一件东西。
“你看看。”
清湘接过来,半片玉璧,散发着潜黄色的晕光。清湘慢慢从衣领拽出一条丝线,上面也系着半片玉璧。她颤抖着手,将两片玉璧拼在一起。
季殊说,“合上了。”
清湘也低声跟着重复了一编,“合上了。”
她抬起头,“王爷,他,他怎么会把这个给你?我们当初约好了,这是绝不离身的!”
声音越说越大,侧屋亮起了灯。有人起身了。
清湘站起身来,虽然裙子还是被季殊压着,用力挣脱之下,也还是拽出来了,不过被拉得有点儿歪。清湘也没有注意,只是呆了半刻后说,“王爷,让我和嬷嬷伺候您洗漱。”
嬷嬷忙完了下去了。清湘正在替他盖上被子。
季殊突然说,“你弟弟葬在永新了。这个是他的朋友给我的。”他闭着眼不去看她。
清湘也没有说话,只是手在空中举着,半天还没有放下来。
“谢谢王爷,给我带回来这个。”话没说完,她就转身要退出去。
她步履踉跄,走下床边的步踏时没有踩稳,快要摔下来,被季殊及时抓住,“清湘!”
他把她揽进怀里,“清湘……别哭,别哭。好吧,你哭出来吧。”
她将头埋进季殊怀里,双肩抽动,夹杂着含糊不清的呜咽和低诉,让人觉得说不出的心酸。
陆骏的宅第就在宫城不远处,门口只用红纸写着小小的“陆寓”二字,很不显眼。从外面看来,青砖,黑瓦,木门,在整整一条街的朱红大门,琉璃瓦的大宅中,倒又显得十分惹人注目。皇帝曾经多次要给陆骏重修住宅,却一次次地被陆骏谢绝了。后来皇帝也说,陆师傅的宅第本来就不必修,当得起城市山林四个字。这句话虽然是笑谈,却也是实情。
“陆原,你跟我进去。”贞郡王季殊站在陆家门口,皱了皱眉头,回头说。
今天的陆原没有穿那天的青布袍,而是一袭素白长衫,远远看去,像是在风中飘摇。他一语不发,只垂头跟着季殊朝里走。
成安正要去敲门,却被季殊拦了下来。“你不必进去了,递了帖子就回府去吧。”
成安停住脚步,答了一声“小的知道了。”敲了敲门,门缓慢地打开了,一个老仆伸出头来,也不看人一眼,接过帖子就关上了门。成安躬身而退,向季殊作揖后便带着别人离开了。
成安带着别人离开了。此刻只剩季殊和陆原站在门口。季殊打量着陆原。这男孩有着和清湘相似的杏仁眼,长长的眼睫毛,掩盖着黑色瞳仁中的种种情绪,微厚的唇向下撇去,露出一个不屑的表情来。
“你们长得真像。”季殊笑说。
这句话好像激起了陆原的怒气,他迅速抬起头,“亏你有脸说这样的话!拿走了我的玉璧,你……”
陆原说了一半,被季殊突然露出来的凶狠表情惊得咽下去了后半句。
季殊逼近一步,瞪视着他,“你给我记清楚,天底下那个叫袁西岩的人,已经死了。你没有什么姐姐。你现在就可以走,京城大得很,藏一两个人,死一两个人,再正常不过。我从来不曾答应过清湘任何事。”
巷子里寂然无声,将近正午,阳光从巷子的这一头照过去,照进巷子的那一头,弥漫着的飞尘几乎都可以看见,寻不着任何轨迹。这是初秋,最好的太阳,黄叶从街旁的老杨树下落下,在阳光照耀下,变得透明而清晰,似乎还有生命,带着一丝热度,叶脉细密的网络构成了复杂的图像。黄叶慢慢坠到了陆原的鞋上,又从他的黑布鞋上落到地上,擦过浮着尘土的石板,触地可闻。
半透明的黄叶失去了阳光的照射,变得苍老而丑陋。
陆原在树下,僵直的站姿,手指不安地颤动着,双眉紧锁,紧闭的双眼,整个人都藏在阴影里,似乎受不了这样的打击而摇摇欲坠。
季殊转过身去,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不再看他。他吐了一口气,露出一个轻蔑的笑容来。
这时门又缓缓打开了,老仆慢慢做了个揖,“我们老爷请王爷进去,老爷在东厢下回廊里看花呢。”
季殊转过身,问陆原,“你要不要和我进去?”
陆原低头不语,但也没有离开。
季殊也没有管他,自己抬步走了进去。
陆原还是跟了上去。
走进他家一看就能够明白,陆家朴素的外表下,其实精致而又闲适。四合院里种着高大的香樟树,树下是浓密的书带草,真难为陆骏,如何在北方寒冬里还能保持着这样的江南风光。
东厢里正坐着一个老人,矮小黑瘦,一身短打扮,好像一个农人,只深陷的眼窝里,眸中透出不寻常的亮光。
季殊一路欣赏着花木,走到正在看书的老人跟前,方才浅浅一揖,“夫子安好?”
老头扔掉书,哗地站了起来,“哎呀,这不是贞郡王?什么时候来看我这个老朽了?”他拍拍季殊的背,“被我砸头的孩子,都这么高了,真真气煞我也!”
季殊笑起来,“夫子若是为这个赶我出去,未免太不厚道了。刚刚门上说夫子在赏花,怎么夫子却在读书?”
“我赏我家那多带刺的小玫瑰花儿哪,刚刚被我批了几句,一气回屋去了,老头子无花可看,只好翻翻书了!”
季殊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原来是凌蔚这个丫头,前几日才被我骂了一顿,穿了男装跑到我那里玩,是该夫子教训。”
“那个丫头啊,要不是老头子我舍不得,真该把她扔给陆思管教几天。唉,这个漂亮的孩子是谁,瞪我的香樟树做什么?”
陆原回过头来,啪地跪倒在地下,急急膝行几步,在陆骏面前停下,从袖中掏出一封信来,高举过顶,垂目颤声道:“学生陆原,为先师陆晔上书一封。”言罢居然哀哀哭出声来。
陆骏和季殊都是吓了一跳。陆骏没有把他掺起来,只是望着季殊,嘴角露出一丝狡邪的笑意,衬在他黑黑的面庞上,十分有趣。
而季殊则垂头打量着低声啜泣,双手仍然高举过顶的陆原,嘴角露出一丝极淡的笑容,半晌未曾说话。直到陆原的双臂开始颤抖,他方才清了清喉咙,“夫子,这个孩子也姓陆哉。”
季殊的话里突然夹了淡淡的苏州口音,圆润而低沉,十分悦耳。
陆骏哗地笑出声,“还学我说话,真是蹬着鼻子上脸!”他用一口纯正的京腔说道,显见的是刻意与季殊寻开心。他一手扶起陆原,一边说,“可怜见的小人,腿跪酸了吧,哭成这样,老头子我总要卖个面子。”
他顺手接过了陆原手里那封信,看也不看往袖里一揣,啧啧叹道,“乖乖,好漂亮的一个小书生,我原来只道陆五是与我吹牛,哪晓得他难得说回实话。”他一边说,一边从头到脚地打量着陆原,弄得陆原脸上,是红一阵,白一阵,额头上甚至冒出了虚汗。
“如今我是帮不上他的忙了,”他叹口气,语气严肃起来,“贞郡王为我这个作孽的兄弟料理了后事,老朽还得替我陆家道声谢才是。”说完便要反身下跪,当然立即被季殊扶住。
季殊反跪下来,抬头直视陆骏,“怎敢受夫子这样的礼,为夫子效力,季殊这么做是理所当然的。”语气极为诚恳。
陆骏将他扶起,“当不起这样的礼,岂不是折杀我。屋外未免有些热,我们书房说话。”
他咧嘴一笑,转头对陆原说,“陆原?原小友?陆五的学生叫我一声师伯并不为过,乖娃儿听话,去西厢坐着喝茶。”
一声“原小友”说得陆原和季殊脸色均是一变。陆骏却视若罔闻,将拐杖夹在腋下,头抬得笔直,目不斜视地向前走,“贞郡王是稀客,老头子刚得了一本唐人写经,快来陪我瞧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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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季殊和陆骏进了书房之后,那个慢慢悠悠的老仆走过来,拖长了声说对陆原说:“我们老爷请这位小先生在西厢房坐着喝杯茶,老爷吩咐了,是龙井茶呐。”
陆原随着老仆走进西厢房,在老仆的示意下坐在了下首的黄杨木官帽椅上,接过了老仆递上的茶,喝了一口,又被猛地呛了出来,不停地咳嗽,看来是心不在焉地就把水喝下去了。
“小先生莫急,水烫得很呐。”老仆取出一块麻布手帕,替他擦拭衣襟,“小先生且宽坐。”说完就退了下去,如同来时一样慢慢悠悠。
陆原一口气就把一杯龙井茶喝了个精光,喝完了也不知道去倒水,呆坐在那里。过了片刻他突然“啊”了一声,面露焦急之色,站起身来,急急朝门外奔去,却又在门口停住脚步,犹豫了半天还是回到屋内坐下,叹了一口气,露出了一副不以为然的表情,打量起屋内的布局来。
陆寓前后共五进,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这是第二进的西厢房。靠北的墙边立着两只大书柜,放了好些书,东侧的长桌上,紫砂陶盆里一株君子兰长得青翠欲滴。长桌上方挂了一副中堂,似乎是宋徽宗的消夏图。几案上立着一对汝窑遛肩双耳瓶,花梨木大书桌上的留青笔筒里密密麻麻插着一大丛毛笔,旁边放着红丝砚,龙泉粉青笔洗,一大摞的字帖,并一只大花梨木书匣,看着已经用了很久。房内并未放任何宣德炉一类的富丽点缀,却有些极精细的绣活小屏,添一丝生气,又不见繁华。这间西厢房和明间并没有隔断,隔着碎花纹木格架,看得见门前半遮半掩的竹帘。
陆原随便抽出一本书《焚书》翻了一翻,坐回到原处。开始还是乱翻,翻了几页后就专注起来,坐得笔直的读起书来。
陆原看书很快,片刻功夫就看完了小半本。但突然有人掀了帘子进来,环佩叮咚之声骤然响起,陆原立刻放下书站起来。
进来的就是陆骏的小孙女儿凌蔚。这次没有穿男装,而是一袭丁香色绣花襦裙,上罩一件樱草黄宽袖短衣。凌蔚快步走进来,看见屋里立着一个青年男子,不由得倒退两步想要出去,却又站住了脚步,好奇地打量了两眼陆原,突然笑起来。
“唉,你不是上回那个谁……跟着季殊哥哥一起回来的那个人吗?你怎么会来我爷爷家?”
陆原本来看是进来了一个女子,低头想要走出去的,谁知道凌蔚一问话,只好抬头打量了她两眼,随即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神气来,撇了撇嘴,哼了一声就要出门去。
凌蔚没想到得到这样的待遇,嗤笑一声说,“不辞而走,是怎样客人?”
陆原停住脚,头都不回,朗声答道,“不期而至,姑娘主随客便罢。”
刚走门去,就看见陆骏和季殊两个人边说边笑朝这边走。陆骏看见陆原朝外走,神情很有些狼狈,不由得拍拍他的肩膀,“这娃儿跑什么呀?见到老人家也不问个好?”
陆原脸色微红,刚要答话,看见凌蔚从屋里跑出来,“爷爷,这个人是跟着季殊哥哥的吧?怎么……季殊哥哥!”凌蔚走过陆原身边,扯了扯季殊的衣袖,“季殊哥哥,你干吗带这个人来啊,我问他话,他都不晓得看人说话的!”
陆骏扯起嘴角,“哦凌丫头,人家懂规矩,晓得男女大防,你当都和你一样啊?”
凌蔚没吭声,抓住了季殊说,“季殊哥哥,爷爷又教训我。”
季殊扯出衣袖,“凌蔚,听你爷爷的话。”
陆骏问,“陆原,你多大了?”
陆原恭恭敬敬地说,“学生今年十五了。”
陆骏点点头,“跟着你师傅,都念过什么书了?”
“四书集注已经念完了,正在念文选。”
“史部呢?”
“也念完了。”
陆骏点点头,“陆晔也是怪脾气,我猜他是先教你《后汉书》?”
陆原点头说,“正是。”
陆骏思忖了片刻,“你以后跟着我念文选吧。”转头对凌蔚说,“凌丫头,以后见到他要叫一声哥哥,人家比你大。”
陆原奇怪地抬起头来看着他和季殊。季殊微笑地看着他,“跟着陆师傅念书可是你的福气,人家可是帝师。还不快给师傅磕头?”
陆骏哼了一声,“王爷啊,一本没装池的原拓瘗鹤铭,您这个好人做的真是划算!”
季殊插起手一笑,“夫子又得了个好弟子,我当然是乐意落个好名声。将来陆原有朝一日争气,夫子和我岂不是皆大欢喜?也是告慰陆晔先生在天之灵啊。”
季殊告辞后,陆骏哄了凌蔚回去。随即对陆原说,“你是不是身契在贞王爷手里?”
陆原点点头,“学生现在是贞王爷门下的下人,签的是死契。只不过此契原先只有我和王爷知道。”不由得面上露出一丝愤懑之色。
陆骏想了想,“我替你办个苏州府的学籍吧。”
陆原立刻跪了下来,“先生再生之德,学生唯以死相报!”磕拜不止。
陆骏也不扶他,只说,“你也不必再如此作势了,我帮你不过是受人之托。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我看你尚算可塑之材,看在贞王爷和陆五的份上,我做一次好人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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考完试了,回头重看自己的坑,居然没发现。。这是我写的????
无良的作者终于回来更新了。。我总算把这个大问题跳过来了。。我真是跳坑王啊。。估计最近可能还是更新会慢。。我要期末考试了。。
抱头逃跑~~
放心,不会弃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