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教]天梯》流湮

41、Ep.40

　　Ep.40

　　迷迷糊糊中睡过去，再醒来时，看到的是前排位置上依旧坐姿笔挺，丝毫看不出疲惫的两位。苏乔揉了下酸涩的眼，略略撑起下滑的身体，扭头看向窗外。
　　这一瞥，让久适黑暗的双眼一下子被烫到了一般。原本能看到的黑夜，星空，游云下的万家灯火，如今已依稀淡去，黎明的光从遥远的一线外漫射开来，铺设满了整片天与地。
　　飞得低了一些，他们的脚下，已经是故土的风景。
　　瑰丽的维多利亚港从一清早起就如此壮绝非凡，吞吐着吨位巨型的油轮和货船。
　　一切仿佛俱是旧时模样。

　　就连面前这扇古宅大门亦是。大隐隐于市，苏家的老宅虽地处静僻，但绝非与世隔绝之地。它就建在半山腰上，盘踞林野，俯瞰山脚下大片楼宇与江海。
　　苏乔已经有许多年许多年未曾踏足过这里。上一次打定注意前来时，半路就被劫持走，遗憾地失之交臂。她根本不怕什么长老，从来都不，过不了那关的只是自己。怎么说呢，时隔多年再度驻足这里，内心竟能如斯平静。多么不可思议。
　　叮嘱了林琮一些事后，苏隐跟过来，看到她还停在门口发呆，不禁也有些唏嘘。
　　“在犹豫什么？”
　　苏乔闻声后一顿，继而摇了摇头。手指抚触过门上的兽雕拉环，轻轻朝里一推。

　　随着吱呀一声缓慢响起，仆仆尘埃惊飞，门后景象一寸寸显现，昔时往事也兜头袭来。

　　业内人家常说“苏门三子”，苏家前一代虽然只有独子，这一代却是人丁兴旺。苏起、苏隐是龙凤双胞胎，过得几年又喜获千金。三个孩子的童年都是在老宅度过，接受教育，慢慢地长大。虽然苏隐身为女孩子却吊儿郎当，衣着打扮皆和她双生兄长近乎一模一样，可明眼人都能立刻分辨出来，毕竟气质风格截然不同。而幺子也是好动的调皮性格，小小年纪伶牙俐齿，只有长兄苏起的性子最是稳妥。有他顶着，下头两位简直可以上天入地，全无顾虑地瞎折腾。
　　这样自由随心的时日，并不长久。就好像凡是美丽的东西，都不可过度追求。太容易枯萎。

　　这里必须提一下林家。江南林家，民国时期军火起家，林老爷子非常疼爱的女儿嫁入香港苏家，也就是苏乔他们的母亲。两家结为姻亲后生意上合作更加亲密，也从未有过争端，譬如说林琮就是出身林家旁支，后来跟随了早早掌权的苏起，之后成了苏隐的好搭档。
　　苏家家主与夫人，以及林家的家主一起遇难后，林老爷子伤痛后艰难挺了过来，在他的嫡孙还未成长前，再度担负起了林家的一切。而苏家这边，才十六岁的苏起，因为天赋惊人闻名在外，加上他自己决心强烈，长老们竟没有办法驳回，只得哑口无言地敲了案。
　　那一年，苏起成为史上最年轻的少年家主。
　　从这一刻起，谁都不再是无忧无虑的孩童了，他们都应该背负起什么东西。
　　苏隐即使表面上仍旧那副模样，却也能沉下心学习，不再浪费自己在兄长光芒的庇荫下刻意隐藏起的天赋。而苏乔向来是最喜欢苏起的，她选择总是跟在他身边，拿起她的枪保护他。

　　可谁能料想到，仅仅几年，在苏起将苏家发展得那么好，他的惊才绝艳令整个业内震惊动荡的时候，会发生那样的事。用林老爷子的话说，或许是他前生造成的冤孽太多，这辈子才如此报复他。失去了儿子和女儿不够，还要接着失去那么优秀的外孙。自己的嫡孙仍然失忆着，再也想不起那一刻。而他这个白发人，阎罗王却死活不肯收走。
　　长老们却其心可诛地把罪责全钉在了苏乔的身上，将她软禁，鞭挞和审讯，丝毫不拿她当个苏家人看。再怎么说长老们也都是外族人，尽管掌握着一定权力，这帮老家伙却很贪心，贪心到完全遗忘本分，僭越身份。他们得意过头从而小瞧了苏隐，才会在当时被苏隐联合起林老爷子将苏乔救出，也才会在多年后的现在，终于被苏隐连根拔起。
　　有些帐，即便时日已久，也绝不可能揭过翻页。

　　苏乔提出要见林源，这当然在苏隐的意料之中。看她现在仍然很平静的模样，稍稍能放下心，也知道发生了那么多事，是该让她好好清算整理一下了。

　　监/禁林源的地方在祠堂后。苏乔在经过时透过门缝瞥了眼历代的牌位，她一眼就看见了那块刺心的。她很害怕这里，每次都会剧烈地头痛发抖。现在倒是不会了。
　　她还没询问过苏隐有关林源的处理决议，但就目前来看，他似乎过得还不错。即使阴谋被拆穿，被终止，他人也遭禁锢而失去了自由，仍旧还是好端端地待在那里。
　　苏乔慢悠悠地走上前去，语调冷漠平淡：“还记得我吗？”
　　隔着重重桎梏，她看到林源闻声猝然抬头，多年后熟悉又陌生的那双眼睛震惊地瞪大，映出来的是自己的身影。他沉默一瞬，嘲讽地笑：“我当是谁呢，原来是苏家的小姑娘，都长大了啊。是啊，想想看，你哥都死了那么多年了。”
　　“不许提他。”苏乔冷声强调。
　　“哦~你怕啊~？”林源仿佛自己抓准了苏乔的把柄，咄咄逼人。

　　“林源，你以为你有资格提他吗？”苏乔说，“你如今只是个阶下囚。你会在这里孤独地消耗你的生命，终生都是如此，直到死。你的尸体不会火化落葬，你会被整个丢到海里去喂鱼。”
　　林源那副优雅的面皮纹丝不动：“那又有什么呢？对我来说毫无差别。喂鱼不也光荣么，和苏起同样的命运，我简直沾了无上的光呢。”
　　苏乔死死盯着他。
　　林源只是看着她，心情愉快地扯起嘴角微笑。
　　半晌，苏乔的嘴唇翕动：“可怜虫。”
　　林源道：“你说什么。”
　　苏乔挑起眉：“说你是可怜虫。因为从始自终都是一个人，所以无惧于孤独死去。对你来说前后根本毫无差别。就算你曾是林家的继承人，也只是个冒牌的。即便你的背叛令林祈大受刺激而失忆，林家的未来只能暂时仰仗你，可你的身上根本连一丝林家的血脉都不具备，也从未被任何人期待。大失所望吧？这样的你，只有可怜虫能形容了不是吗？”
　　林源沉默一会儿，干脆翘起腿，叹了口气：“反正我说不过你，随便你喽。”
　　苏乔笑了笑：“反正我来也不是为了嘲笑你，只是想亲眼确认一些事实。”
　　背过身去，“你死，或是活，都与我无关。”

　　那扇门在看不见的背后落下，将过去一笔勾销，尘埃落定。
　　苏乔在台阶上抱膝坐下，愣愣看着这里的一砖一瓦，一草一木，哪里不曾是记忆？
　　苏隐看到她出来，从远远的阴影下走出来，在她身边坐下。苏乔正要开口说句话，她便抬头将她的脑袋挪过来，按到自己肩膀上：“天塌下来都有我替你撑着呢，安心吧。”
　　苏乔哑声：“……姐……”
　　然后禁不住淌下泪来，大肆地洇湿了苏隐可靠的肩头。嗓音也是哽咽着的：“我知道……他不会怪我……可是我不能原谅自己……但现在我知道了，我该学会原谅自己的。无论怎样，他终究是离开了，可他又一直都在这里，在这里守着我……”
　　眼泪越流越凶，苏隐慈爱地摸摸她的脑袋，欣慰地，耐心地安抚。
　　“你也是这样的，姐姐。”
　　“对，无论如何。”苏隐口吻温柔而坚定。

　　她终于可以不再徘徊，从无数次梦见的那个港口走出来了。那个强大而温柔的青年，满身是血地在林源背叛的围攻中为了保护她而死去，落入滔滔江水里，从此不复相见。
　　他是孑然一人，沉陷去了万丈孤独的深海之中。
　　那么多年过去，苏起早已成为大海中被分解的粒子，或是海底生物的食粮，成为大自然微渺无踪的一部分，而她也已经长大。为了不让他失望，无论是她还是苏隐，都会活得很好很好。

　　片刻后，苏隐突然问：“接下来想做什么？先回来住一段时间怎么样？”
　　苏乔愣了一下。手指拭去泪水，按了下发红的眼眶，没有犹豫地，她说：“住三天。三天后我就回去……既然在那里开始学习了，收获也颇丰，就想要坚持下去。等我学完也不过一年的光景，很快的。加上现在也没有什么威胁，有空了我就会回来看看。”
　　苏隐撇着嘴角看了她很久，突然头一别：“回来看我的时候记得别捎带上那个混小子。”
　　苏乔不明所以：“——啊？”
　　苏隐强调：“我是说沢田纲吉，别以为我看不出来他也是个花肠子！”
　　苏乔眨眼半天，终于忍不住捂住肚子别过头去大笑，完全停不下来。
　　笑声终于止住了些，她擦着残余的泪花，先哄着苏隐，顺她的意柔声道：“好。”

　　“见到他我就打断他的腿。”
　　“别这么暴力嘛。”
　　“彭格列？呵呵……”
　　“……”

作者有话说

　　剩一小段尾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