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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Ep.2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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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p.25
那次游轮商宴之后,过了一段日子。一旦抽身后一切都撇得干干净净,惹来的热议和蜚语都被排绝在耳外。苏乔在休养和埋头读书这两件事上都赢回了漂亮的成绩,她现在身体已经没什么大碍,大约自己就是医师的缘故,调理得当,并未落下什么后遗症;同时,她看中并投递简历争取的医学院也抛来了橄榄枝,叫她如愿以偿。久违地作为学生,弄清了来去路线后便独自上下课,朝出晚归。沢田曾在她面前委婉地表达过不放心,以及派人专门接送她的事宜,反正部下中不乏闲时充沛之人。但遭了苏乔的婉拒。几次未果之后,还是尊重她的意愿,暂揭不提了。
回忆起来,两人打照面的时间也稀少了许多。虽然仍旧住在一个屋檐下,可沢田纲吉那股子忙碌劲儿,真不是她能比得上的。
有时候睡眠浅,稀里糊涂的梦连续不断,可完全识不分明。
睁开眼,城市还未醒,她也不一定是醒了。只记得窗帘微微掀起,一大片的星光落在幽黑深处隐约发亮的天幕上,再透过玻璃窗,在眼底映出倒影。
思绪像是混混乱乱,又几乎是放空的。然后在似有所应中听见了模糊到微不可查的,放轻的脚步声。上了楼来,经过自己的房门前,停驻了一会儿后,转了方向离开。
他也许回房间继续在处理工作,也许在苦恼地皱眉,更也许疲惫得直接一仰头栽倒进了床褥里。这些苏乔都不清楚,只能凭猜测。而等第二天苏乔定好的闹铃响时,他有时早就走了,有时正坐在餐桌旁读报,在短暂仿佛偷来的闲暇中等待苏乔一起用早餐。
他们在晨间面对着面,稍稍交流几句,道别,接着便各赴东西。
气候转冷,桂花开了。粉粉白白的花苞在枝梢间颤悠,和着碧翠的枝叶,香气传开很远。学院是典型的欧式砖石建筑,含几分拜占庭的风味,抬头便见代表救赎的十字架。白色的高墙之下,是碧油碧油的、呈几何形状展开的草坪与花圃。高窗背后,室内旷达而荫凉,巨大而高的穹顶能让声音像是回荡在山谷。
脸颊枕在手臂上太久,不仅小臂肌肉隐约有些发麻了,脸颊上也红通通地留下了印子。一沓资料早就从手中坠落,凌乱地散在旁边,雪白花花的一片。
原本只是想着闭目养养神,不小心就睡了过去。
苏乔费力撑开惺忪地粘在一处的眼皮,侧枕的头颅转回来,迷迷瞪瞪中就看见一片短款藏蓝色风衣的衣角,下意识抬起视线,骨节修长分明的手指拈起了几张散落着摇摇欲坠的纸张,从风衣袖中露出来一小截干净的手腕。
这刹那所有睡意都奔走而逃,苏乔眨眨眼,不敢置信道:“沢田……?”
沢田纲吉垂眸看来,伸指抵在唇上,“嘘。”
苏乔不明就里地看着他,视线也从迷迷糊糊慢慢恢复过来了。对上那双温润的浅棕色眸子,看到他休闲的Burberry深色风衣敞开着,大翻领外翻,里头是一件驼色的针织V领衫,脖颈中随性绕了条深红色的围巾。有些稚气未脱,被塞到这么一大片年轻人里,还真与一般人无二,加上本身面貌气质就明朗帅气,倒是吸引了不少异性的瞩目。
苏乔好奇他怎么会毫无预兆地就出现,看他神情,似乎并没有什么急事。
正要问一句,恰巧教授回来了教室。所有人重新回到座位,沢田纲吉四顾了一会儿,在苏乔的暗示下找了她近身的空位,淡定地坐定了下来。
重新整理过的文件资料回到手中,苏乔在放平整了它,取出教授正要详细解说的那一部分。然后手肘朝后推了推,以博得身后人的注意。
头颅稍偏,余光看到青年搁在桌上的手。天光从被雕花分割成碎片状的大窗中投进来,冷不防在视野一角绽出了朵刺眼的光之花。一瞬间就像是穿梭回到了学生时代,上课偷偷摸摸说小说话的时候。想方设法钻导师的空子捣糨糊,结果通常没能坚持多久就被残忍抓包。
当然,被抓包的通常是齐颜。
苏乔兀自笑了笑,原本想问的话就又咽了回去,既然不急。
看他在这专业的课堂里也坦然处之,混得如鱼得水,苏乔便也不再担心。只是问题还是在不久后找上了门来。教授有个习惯,爱好说着说着就冷不丁抽起一个人,让他接着说下去。
十分不凑巧的,他在众人不断的祈祷中……还是在一个难点当口停了说法。几乎是同时的,所有人内心“咯噔”一声,开启了哀嚎模式。苏乔察觉到四周都静默下来,堪堪抬头,教授口中所指的方位就将她兜头蒙住了。
抽着嘴角,感受众目睽睽之中的那些微妙,困惑和怜悯。
即使不回头,也清楚身后的人在迟疑。苏乔帮不上忙,所以他在犹豫后还是缓缓站起身来的时候,时时刻刻都是煎熬。
忍不住转回头去,沢田纲吉的眸光落下来,无辜又迷茫得厉害。
苏乔:“……”
沢田纲吉:“……”
最后就是哭笑不得地否认这位不是医学生也不是故意扰乱课堂秩序,得到了哄堂大笑以及在教授给予的压力下的隐忍偷笑,最后还是无法得到信任,相信“不是男朋友”这个事实,就连苏乔自己如果站到旁观角度去看待也无法斩钉截铁、信誓旦旦地反驳。
教授放过了这位无辜的“男朋友”,并随口夸赞了一句“小伙子挺好的”,博得满堂喝彩。苏乔还能承受得住,反而更担心……没料到的是,一向薄脸皮的褐发青年并没有感到困扰或者怎样,看他接受赞美得挺没负担的。笑得略为腼腆。世界变化太快了啊。
作为来接女朋友下课的“体贴的男朋友”,一定要和颜悦色地好好招待才行。
于是苏乔提议先带他绕学院逛一圈,沢田没有犹豫,直接点了头。
相隔一大片花园,是一座有些年岁了的修道院。再朝前便是小教堂。因为有墙以及铁门拦着,没有钥匙进不去,只能从皲裂剥落的高墙上看到垂下来的绿叶,从铁门的镂空雕花中得以窥见其中奥秘,隐约能看到掩映在树丛中的庄严的修道院,高竖在尖穹顶的十字架。开辟在旁的温室花棚里绿意滔天,阳光透过半透明的棚顶洋洋洒洒进来,青藤白阳对眼睛来说是最佳的组合。拨开庞大的,一丛丛伸展到面前了的扇形叶片,两人在刷了白漆的铁长椅上坐下歇息。
苏乔稍稍后仰,头枕在椅背上方的弧度。
“沢田君怎么会想到要来?不应该很忙么?”
被点了名,沢田纲吉并不是立刻回答,而是学着苏乔的样,也将头颅后仰,视线朝着上方有绿叶遮蔽的棚顶。
因为是这样的姿态,说起话来就像是在自言自语一般:“前一段日子都很忙,几天总算得了空闲。反正家里没人嘛,我也闲着没事就想出来散散心。想到你在这里,就干脆过来等一会儿。”他转过头,“然后接你回去。”
余光注意到了他的视线,苏乔下意识地撇过头去。
视线恰恰好直直撞上,光花在视野中心爆开短促的一秒,晃得头晕。幸而只是暂时而已。
她对着沢田笑道:“那谢谢啦。”
沢田只是唇角微微翘起,并不答话,扭回了头去。
两个人就着这样仰头的姿态,状似在草坡上仰躺着观赏星空般的悠闲,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话。
自从这次以后,之后沢田纲吉如果不忙,并得了空闲,就会来学院看看。苏乔问你这样不会被Reborn骂?沢田心有余悸,说幸好除了工作外的事他现在都不大愿意管我。
啧啧,你这样明显是被你老师嫌弃了啊,年轻人。
直到某一天。苏乔背着包在路边人行道上走着,为了研究一些问题特意留到这个时候,华灯流光溢彩,妆点了异国纷繁的夜。光怪陆离在弥细雨线的过滤下溶化成斑驳而迷蒙,淅淅沥沥坠在水塘里,一圈圈水纹泛开又合拢。
西西里当下正值雨季,苏乔说什么也不会忘了带伞。日夜温差有些大,就算脖颈中有带了围巾,寒气同样无孔不入。她忍不住掩鼻打了个喷嚏,伞一歪,细密的雨线洒到身上来,刺凉刺凉的。
分神腾出手去将敞开的大衣衣襟合拢,扣上衣扣,没料到的是手刚挪开,就被从后伸来的一只手捏住。那是双粗糙而肤色黝黑的手,淋着雨,水珠湿漉漉挂在那儿,属于男人的一副嗓子由模糊到清晰,操着口轻浮的意大利语穿透了雨帘传来:
“……这么晚了,小姐还在外面就不怕那些该死的猖獗的黑手党么?不要怕,跟着我就能确保小姐您的安全!那些个小鬼喽啰啊什么狗娘养的,还不是都是屁滚尿流的份……”
他还在喋喋不休地大言不惭,苏乔已经没了耐心再听他吹牛皮下去,尤其不能容忍对方相隔这么近的情况下那股子喝多了劣质酒而散发出来的熏天的发臭酒气。
为什么要放弃治疗啊这位绅士?
苏乔面无表情地转身,眉头不皱一下,目光平淡地扫过去,吐字完美清晰的意语:“哦?这么说来这位先生您很厉害咯?”
打个喝撑了的饱嗝:“那、那是当然!”
苏乔虚起眼,转瞬变了副无辜面孔:“可我怎么知道是不是真的呢?”
那人忽然变了脸色,他湿漉漉地淋在密集的雨中,浅色的头发乱糟糟地糊到了一起支棱着,满嘴胡渣颓废且狼狈得厉害。彩灯晃在他脸孔上,奇形怪状地分割。这样的人喝醉了脸颊给整得红彤彤的,怎么看都是一副猥琐男的面孔,说出来的话更是没品的狎昵,出口成脏。
“臭、臭不要脸的死婊`子!给你脸你还不要了!大晚上的在西西里长腿裹这么紧,长这副小模样这不是明摆着出来勾引男人吗哈哈哈哈!黑手党最喜欢你这种臭婊`子了,艹一晚就扔不要太方便?!碰上的是我算你运气好哦?!别不承认!”
苏乔:“……”
这一顿炮轰好生受得无辜,苏乔气着气着也没觉怎样,反而就笑了。
站路边傻兮兮地听一个醉酒的脏乱酒鬼在这儿闲扯,她可能是太有空了一点。
她吁出一缕沉沉叹息,怜悯的目光在酒鬼的脸上扫荡:“抱歉啊这位绅士,我要赶着回去呢,放手行吗?”
醉鬼蛮横地狠狠一瞪眼,手抓得更紧了,粗糙带茧手指头掐进了苏乔的皮肉里。疼得她一夹眉头,骨骼也被捏得咯咯作响,仿佛再用上一分力,就会被彻底捏碎。
这样的感觉很不好。这不是在逼她吗。
“都说了……”她低声开口,唇角缓缓拉扯开,刚准备发力抬脚飞踹,脚踩着的高跟靴子鞋底够硬鞋跟也够利,绝对具备十足杀伤力。可预备动作便中途自行扼杀了。
喉咙里浮冒出那个熟悉的音节,“沢田……?”
醉酒猥琐男大着舌头:“——呃?!”
苏乔眼睁睁看着男人的手从自己手上撤离,视线追随过去,发现他的胳膊上被突然伸来的一只手捉住了,不可抵抗地随之而动。不得不感叹,虽然是在夜里,可有些差距明晃晃如白昼般清晰。同样都是人类的手,居然有这样天差地别的效果。
她知道那是谁。
总是这么超乎她意料地出现。非但不觉困扰,反而叫人莫名欢喜。
褐发青年单手撑着把黑色大伞,伞面投下的阴影中,一双平素温润的棕眸中闪烁着厉色。
在夜里,沉得骇人。没有多余的话,没有愤怒的火苗乱窜,只有一个字:“滚。”
印象中她是头一回眼见那样温柔的青年动手。虽然心知肚明身为□□教父的他,手上没可能不沾染过鲜血,部下的手上要更多得多。更没想到的是,他徒手的功夫使得也颇为厉害,几下就把愤懑着缠上来的醉鬼打发了,倒飞出去躺在人行道旁的水塘里。
力道把握得很有分寸,没让人见血,至多打断了一根肋骨的水平,躺些日子将养着便会痊愈,算是给足了教训。告诫他醉酒误事就该付出代价。
苏乔指向沢田纲吉的身后:“啊,他睡着了。”
沢田纲吉:“……让他去吧。”
沢田纲吉不再去看就着这姿态躺在水里呼呼大睡的夜行醉汉,问道:“乔ちゃん没事吧?”
苏乔单手拂了拂,“没事,你不来我也能脱身的。”
褐发青年兀的松了口气,夹紧的眉峰放松下来,舒心地笑道:“那就放心了。”
苏乔突然发现到,原来自己很喜欢看他微微笑着时的模样。自然而像光一样明亮。
苏乔顿了顿,想到他出现在这里的可能原因:“我,我不是故意这么晚还不回去……”
明明很有底气,恍惚中竟有衍生出那么一丝丝的心虚。
闻言,沢田纲吉猛地“唰”一下变了脸色,一下子难言地难看起来,他急切地点点头:“这点我清楚,我相信乔ちゃん是有事耽搁了。现在有件事很急,我很需要乔ちゃん的帮助。”
她看见那双神情复杂的眸子里倒映出自己身披华灯的身影。下意识觉得虚妄,冲动叫嚣着快别看,偏偏目光无法移动,看在眼中也是无比真实。这让她脑中思维的弦断掉了,无法思考。
苏乔完全没来得及反应过来,然后询问细节,便已受了蛊一般点下了脑袋。
“好,我们马上回去。路上你再详细解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