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宴前 ...

  •   闹钟响了七八次。
      白鹤每次都按不对,明明按照喜鹊教的做了,按住屏幕往下一划不就行了么,为什么还是响。
      白鹤还在和肉身磨合,刺破过手指,撞伤过膝盖。她受过天罚雷劈,雷霆万钧直击灵魂的痛楚太过强烈,反而记不清楚了。撞膝盖这种痛楚对她而言更新鲜的,或者不应叫痛楚。是“疼”。
      睡不够又是另一回事。
      白鹤说不清睡眠到底是什么,她宁肯日日撞小脚趾,也不想再遭起床这份罪。她也想过,不睡便好了,反正睡眠无甚趣味,可肉身不争气,还没坚持到午夜便栽在床上了。
      她无视闹钟,翻了个身,将被子大半压在一条腿下,另一条腿骑上去。这个动作倒是行云流水,似乎是身体原主的习惯。
      最后是喜鹊把门踹开,伸手探进枕头下摸出手机,长指甲在屏幕上啪啪地敲。
      “我四点才睡,你想吵死我?起不来就别订那么早的闹钟啊!”喜鹊骂她。
      白鹤平静地回答,“是你让我早起喝美食的。”
      她尽量让语气听着像是醒了,眼睛却是闭着的,喜鹊早猜出她敷衍过后还想接着睡,一巴掌打在头上,嗡地一下,白鹤这才真的清醒了。
      “美食你个猪八戒,就知道吃!我说的是美式!让你早点起来喝咖啡跑步消消肿!”
      白鹤上学堂的时候用过一本词典,是夫子为了纠正她乱说话,单独编纂的,隔几日便添几行新词条,兴起又随手涂掉一些,写得乱糟糟,但她看得兴致勃勃,歇后语越用越胡来,夫子气得把它给撕了。
      其实不用这样麻烦,把她踢到凡间就好了,她学得很快的,甚至确信,好多东西恐怕夫子也没她了解得多,夫子会知道什么是美式咖啡吗?他连称呼都改不过来,时代变了,早就该让学生们喊他老师了,他就是改不过来。
      白鹤比上学时候虚心了,挨喜鹊打也无所谓,什么都无所谓,心中一片明澈,是天雷劈过才有的宁静。
      反正时日无多,来者不拒,疼是新奇,困倦是新奇,美式咖啡也是新奇。
      能和喜鹊共处一室也是新奇。
      喜鹊是白鹤和阿丙的大师姐,某年考核的头名,聪明得不得了,旁人都觉得她即便不算夫子最得意的门生,也很拿得出手,夫子总笑着不说话。
      谁想得到呢,因缘际会,本应魂飞魄散的白鹤竟有了与传说中大师姐共事的荣幸。
      更想不到大师姐竟如此他娘个巴子的烦人。
      喜鹊还在殴打白鹤。她辫子睡歪了,发质硬,直翘上天,真有几分像喜鹊的长尾巴。
      “喜鹊,你会想起夫子吗?”
      白鹤转头问,于是本能挡住喜鹊的手慢了半拍,结结实实挨了个耳光。
      她自己没什么反应,但是喜鹊脸红了,白鹤知道,那个神情是尴尬。看白鹤懵懂,喜鹊愤然解释,“我只想打你的头,你突然不挡了,所以我手一偏才打到脸上的。打头是亲昵,打脸就不好了。”
      她想问打脸为什么就不好了,但觉得一定可以靠读书和上网自己查明白,这时候不要再去招惹喜鹊了。
      “第一,你别怪我。第二,你应该怪我。第三,以后别人要是这么打你,你得打回去,别跟个傻子似的。”喜鹊说。
      “我学到了。”白鹤点头。
      喜鹊还要嘱咐,白鹤打断她,“我学东西不慢,学到了就是学到了,你不用重复好几遍。要是不信,一会儿你趁我不备再打我脸一下,试试我是不是真的学会了,不就好了?”
      喜鹊难得哑火。
      白鹤还没忘,重新问,“呆在这里久了,你还会想起夫子吗?”
      喜鹊目光狐疑,白鹤解释,“我昨天做了个梦。就是看见了一些自己做过的事,断断续续的。我以前从没睡过觉,不确定那是不是就叫做梦。”
      “和你记得的一模一样?”
      “是。”
      “那就不是梦,”喜鹊断言,“梦不诚实的。”
      是了,白鹤也知道的,轮回道上的人一进大门,张口便是,我是不是做梦?
      谁也不信自己真死了。
      “怎么,”喜鹊把遮光窗帘一把拉开,“你想起什么了?”
      白鹤沉默片刻,南海的笑容一闪而逝,她撒谎,“想起夫子了。”
      脸上突然一凉,像阵风,片刻后又变得滚烫。
      喜鹊一脸冷漠,给了她一耳光。
      好久好久之后,喜鹊才笑了,僵硬得宛如座钟弹出的报时鸟,说,哈哈,还敢说你学东西快,突然袭击!怎么样,没想到吧?
      白鹤摸摸脸,低头说,唔。
      她知道,喜鹊这一下是真的想扇她耳光,但她没揭穿。
      喜鹊口若悬河地教她如何做人,总是教得不像,不说话的时候,倒教会了她很多。

      喜鹊笑嘻嘻地话锋一转,说理解白鹤疲乏,抱怨肉身是大麻烦。
      她指着自己的嘴巴,“起床时候有口臭,臭死了,真是臭皮囊。我不睡了,你也赶紧起来。”
      “你昨晚不是说可能不回来了吗?”
      “现在不是回来了么。”
      白鹤听得出她在搪塞。喜鹊是白鹤与外界连通的唯一渠道,却很少和白鹤细说她被委派来的这三年都做过什么,此刻又正在做什么,究竟是不能说还是不愿说,白鹤不知道也不在乎。
      “我先给你叫美式,然后去洗澡,我会留你的电话,你注意门铃,外送员来了给他开电子门——电子门换开锁方法了,要先按对讲再按监控最后按解锁,你记得吧?不要再看着外送员发呆了,他只是来送外卖的,不是来抓你的。”
      白鹤点头。
      “不要跟外送员废话,他如果打来跟你商量提前点击送达,你就答应他。我以前和外送员争,没有好下场,他知道你家地址,人穷途末路什么都干得出来,最后只能花钱搬家平事。”
      看白鹤还是懵懂,喜鹊本来要继续解释,想想又吞回去,“你留着精力记点有用的事吧,你又不是来过日子的,把脑子留在正事儿上。”
      “但我判断不了什么有用什么没有用,”白鹤冷静地与她商量,“不明白的我还是会当场问你,你当然可以自己判断哪些应该说。但是,如果你没什么计划,不如随缘,遇到什么就教什么,毕竟天机难测。”
      喜鹊的脸色冷下来,白鹤语气还是淡淡,仿佛丝毫没察觉到她暴增的气势,继续说道:
      “你觉得无用的未必完全无用,如果我见到南海之后无话可说,至少可以和他聊外送员,说不定他因此爱上我。”
      “有道理,”喜鹊阴笑,“你跟他聊外送员好坏坏哦人家好怕怕的时候,别忘了把胸堆他胳膊上。”
      喜鹊摔上了洗手间的门。
      无奈她太爱讲话,忍不住又隔着门喊,“别南海南海的,他这一世有名字,你打算晚上也喊他南海吗?”
      你也没告诉过我他这一世叫什么啊。白鹤叹气。
      电子铃响了,白鹤按步骤点对讲机,门还是没开,外送员心急,把电话打了来,白鹤见洗手间里已经传来淋浴的声音,于是告诉对方,我下楼去拿。
      她不是第一次走出房门,却是第一次独自走出去。喜鹊从没限制她的自由,是白鹤自己选择呆在家里的,家里能学的东西已经让她目不暇接,有时候坐在电脑前十几个小时,若非肉身吃不消,她可以不眠不休。
      她站在电梯里才发觉脚底凉,外送员催促的电话又打来,她决定不折返回去穿鞋了。电梯停在12楼,门扉向两侧拉开,一个戴黑色口罩的男生迈步要进来,看见白鹤,呆住了,脚就悬在半空,直到电梯门又合上。
      一楼。她走到门口,按大门左侧的开锁钮,外送立刻推门进来,步履匆匆,眼睛紧盯着响个不停的小铁块,哦,对了,应该叫手机。他头也不抬,嘟囔着系统怎么又派垃圾单给他,随手将两个纸袋递向白鹤,“您好,跑腿代买,您的咖啡,取件码麻烦告诉我一下?”
      “什么?”
      “取件码,刚才您收到短信了吧,四位取件码。”
      白鹤将属于自己的那只小铁块举到面前,屏幕亮起,面部解锁接连失败,这狗东西又不认她了。
      “找到了吗,取件码——”外送员终于将目光从手机投向白鹤光着的脚,然后迅速上移看脸,飘飘忽忽地下落,落在胸口。
      “你等一下,别急。”白鹤手动解锁。
      “不急,姐,慢慢来,不急。”
      白鹤走回电梯间,还没按,面前的门就开了,又是那个戴口罩的男生。刚刚也不知他为什么不肯和她同乘电梯下楼,躲了一程,到底还是遇见了。
      白鹤直视他,口罩上方只露出一双鹿一样漂亮的眼睛,看天看地就是不敢看她。见他犹犹豫豫,白鹤干脆自己先进门,男生立刻噌地窜出去,鞋底在大理石地面打滑,原地刨了好几步,仿佛昨天她在电视上看的卡通片《猫和老鼠》。

      家门是指纹锁,白鹤进门时正遇上喜鹊热气腾腾地从洗手间出来,喜鹊盯着她,忽然暴起,捞起茶几上的杂志劈头盖脸地砸,把她追得满客厅跑。
      “你是傻逼吗!!!谁让你出门的!!!谁让你穿成这样就出门的!!!”
      白鹤逃跑时脚心踏在一本遗落在地的言情小说书脊上,硌得她整个人都缩成一团,蜷成煮熟的虾子,眼泪唰地涌出来。
      好疼。前几日她膝盖撞在茶几桌角,都撞破了,现在还青紫,也没这样疼。白鹤揉着脚心,感觉手指肚和脚底之间有一层细细的、令人不快的尘土,是在楼道电梯里光脚走了一圈踩脏的,她以前触感没这样敏锐。
      白鹤任喜鹊骂,耳朵听着,眼睛紧盯阳光下飘忽的浮尘,视力越来越清楚,越来越清楚。
      跑步时一滴汗从耳后慢慢滑向锁骨,痒;
      咖啡杯和隔热套都是纸做的,摸起来却不一样;
      她一直以为做人不过如此,今天才知道,此前她觉醒的只有味觉,难怪那么能吃。口腹之欲就能令她不加节制,若是全部感官一齐涌上来,她有定力抵挡吗?

      下午,喜鹊请来的化妆师到了,找了光线好的位置,将白毛巾铺满桌面,百十来号物件陈列在上面,她正待打量,化妆师说,闭眼。
      细细的毛刷在她眼皮上扫过,轻轻的,一遍又一遍,脑海深处毕毕剥剥地响,麻酥酥的。
      “睁眼。”
      化妆师观察眼影是否对称,白鹤也定睛端详镜中的皮囊,第一次将自己看仔细。
      人真喜欢把自己盖住,脸上要用这么多粉盖,胸前两个尖尖也要盖,唉。

      化妆师走了,喜鹊才递过一张纸,上面写着几个名字。
      “这是今晚你会见到的几个人,你能上网,自己查吧。——有疑问?”
      白鹤点头,“这里面哪个是南海?你直接告诉我南海一个人的名字就好了。”
      喜鹊面无表情,“我自己来了三年,还有比我来得更早的,我们谁都没完成任务,你觉得是为什么?”
      白鹤愣住了。
      “你们连人都没找到?”
      喜鹊涨红了脸,冷笑,不阴不阳地回答,“都指望你了,我教你那么多,你也好好给我上一课咯。”
      白鹤不愿与她争。她虽是这次来凡间才认识喜鹊,但师姐的做派,她有所耳闻。
      阿丙曾经告诉她,他偷听到喜鹊工作不顺,跑回来和夫子哭诉,夫子叹气道,你向来聪明外显,盼着人夸你,什么时候不盼了,什么时候才能踏上你想要的大前程。
      连这番敲打在阿丙听来都是羡慕的,夫子好歹还随口骂过白鹤乱用人间俗语,除此之外,对阿丙连个眼神都吝啬。阿丙想不通。
      “阿丙啊,你想左了,”白鹤实实在在地纠正他,“我爱乱说歇后语,大师姐执迷赞美,这些都是毛病,所以要纠正。夫子不说你,就是觉得你很好。”
      “那些如何算是毛病?”阿丙困惑。
      “当然算,”白鹤不懂装懂,“无论是话本里的上古神仙,还是前阵子号召我们学习的先进代表,哪个不是无欲无求的?上次来探望夫子的三位上仙你还记得么,你分得清他们么?”
      分不清。阿丙摇头。
      “分不清就对了,灵台清净,清净就是什么都没有,若是你、我、阿甲阿乙阿丁和狐狸有朝一日全都一个样,连夫子都分不清了,才是大修为大境界。”
      阿丙信服了。
      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白鹤,你是不是又在蒙我?”

      不知道阿丙现在在做什么呢?白鹤想。
      她心不在焉地将纸片上的名字一个个输入手机,忽然愣住了。
      有张照片很眼熟。第三个名字的主人,长着一双面善的眼睛。
      是电梯里戴口罩那个人。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编辑解锁

  • 本文当前霸王票全站排行,还差 颗地雷就可以前进一名。[我要投霸王票]
  • [灌溉营养液]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