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浮游》良生易

80、第八十章

　　酒宴喧闹，浮游虽然擅于演戏做样，可也没法喜欢上这种场合，眼睛虽然看不见，可仅凭耳朵听到的也可以猜想到那些人的嘴脸，加上心里烦闷，索性告罪先行回去了。

　　浮游总以为自己很明智，可以看清事情本质，可事情落在自己身上，才知道是多么恼人，情这东西，实在难割舍。

　　夜已深，街上的人们都在忙着收摊回家，浮游定了身子，站在这些忙碌的人之间，不禁感觉有些茫然，自己又该去往何处，她什么时候才能有个属于自己的家呢？

　　浮游似乎生来就是浪子的命，居无定所，四处奔波，没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家。

　　忙碌了一天，知道有个人在惦念自己，推开门，已经为你盛好饭菜，归去晚了，还有一点烛光在等候自己，这种生活，虽然会有磕磕碰碰，每天会为柴米油盐忙碌，可浮游仍然十分期盼，就像在古斯镇那样的生活，是她梦里都想要的。

　　采月楼并不是她的家，苗寨的那处小竹楼也不是，难道真的要这样一辈子漂泊么，她的家在哪？

　　浪子也终要落脚的。

　　走了几步，却被人拦了住：“公子，要不要进来转转啊？”

　　“这位公子倒真是英俊呢…”

　　浮游不禁苦笑，闻着那些姑娘身上的脂粉味就知道是些风尘女子，只是想不到，自己身着官服，那些姑娘们竟然不避讳，不过转念也释然，先不说天高皇帝远，这些出入朝堂的大臣哪个会清清白白？难道人人都是那个老顽固李之芳么？

　　浮游本有些莫明的心虚，不想现在就回客栈见梦儿，只想喝些酒静静心，便低声问那几个姑娘：“有没有好酒？”

　　那些姑娘本来以为这不过是浮游的借口，可浮游是真的想喝酒而已，要了个二楼的雅间，一个姑娘未叫，浮游自斟自饮，清闲逍遥。

　　之前在军营的酒宴，奉英渊连连向浮游敬酒，只是浮游都推掉了，一口未喝。

　　对方明明心含算计，却装作无事模样向你敬酒，这样的酒，浮游实在喝不下。

　　她以前不是这样的，她可以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怎么现在变的这番计较了？

　　浮游不知道，只是怀念一坛酒。

　　一坛月光下的女儿红。

　　一楼的雅妓在边弹琵琶边唱曲，唱的是自编的曲儿，曲儿洒脱，倒是别有番韵味，不过仔细听的并无几人，都是在顾着怀里的红颜。

　　“好，唱的好。”一曲唱罢，只有雅间的客人鼓掌叫好，实在突兀，一时间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都看向遮着纱帘的雅间。

　　“唱的好啊，”浮游自顾自的拍手叫好，下面蒙着纱巾的雅妓听了，连忙放下了琵琶向楼上行了一礼：“多谢公子赞誉。”她的声音淡婉大方，可也只有这样的声音，才唱的出刚刚那爽快的曲子。

　　“姑娘可会弹曲？”

　　“这个是自然的。”

　　“不知可为在下弹奏首曲子？”

　　“任凭公子吩咐，”那位雅妓又是委身施了一礼，“请姑娘弹奏一首，出水莲。”

　　“好。”那姑娘委身应了声，便向古筝走了过去。

　　乐声缓缓奏响，浮游仔细听着，酒盏触唇，却没有饮下去，又将酒盏轻轻放回了桌子上，全心听着这曲子，不愿分神。

　　不过是首筝曲，没有二样的调子，可浮游听得认真，听得痴了，好像回到了那江南，回到了那烟雨楼。

　　自己趴着倚栏向下望，看着那人的背影，一曲罢，见她起了身。

　　绾绾似乎感觉到了什么，抬眼向她看了过来，美目流转，嘴角带着妩媚的笑，腰肢扭摆，像只勾人魂魄的小妖精。

　　是不是那一眼的时候，自己就已经感觉到心跳的厉害，感觉到她的危险，所以总是急急的避开她？

　　曲子不知何时停了，浮游一口饮尽盏中的酒，只觉得苦涩。

　　出水莲这首曲子音质古朴，风格清丽淡雅，实在不适合在青楼这种地方弹奏，可这位雅妓心无旁骛，弹奏的实在动听，一曲罢了，叫好声不断，而那间雅间反而没了声音。

　　浮游正把玩着酒杯，就听到有人走了进来，便有些不快：“不是说不要来打扰么。”

　　“公子。”来人施了一礼，正是那位面上蒙纱，弹奏曲子雅妓，她竟然不请自来。

　　“是你？”浮游听了，心思一动，索性请她坐了下来，与其与不对心思的人喝酒，不如和不认识的人喝酒。

　　“你叫什么名字？”浮游问，将酒壶向她推了推，那位雅妓见了，很识趣的也给自己斟了一盏酒：“小女子名叫木兰。”

　　“木兰？”浮游听了，赞许道：“木兰优雅高尚，想必姑娘也是如同木兰一般的仙姿玉质吧。”
　　只是浮游这话说出来，不止木兰没有答语，连她身后的几个侍婢也瞪住了双眼，能说木兰漂亮的人，只有瞎子吧？

　　木兰的手停了一停，酒盏放回了桌上：“公子取笑了，木兰不丹配不上这个名字，甚至连半分姿色也没有。”

　　的确，木兰虽然以薄纱遮面，却仍遮不住脸上一块褐色的疤痕，她的肤色苍白，更显的这疤痕碍眼。

　　“哦？”浮游听了，倒是笑了，人人都是以貌取人，她现在却是以声取人了，木兰聪慧，挥手屏退了侍婢，与浮游同饮。

　　“不知公子觉得刚刚木兰弹得曲子如何？”木兰将酒盏中的酒一饮而尽，性子倒是颇为利落。

　　“你是说那曲出水莲？”

　　“正是，刚刚那首曲子，所有人听了都喝彩，可公子似乎并不喜欢？”

　　“不，当然喜欢，”浮游笑着摇摇头：“只是姑娘弹得虽好，却并不是我想听的。”

　　木兰倒是冰雪聪明，又拿起酒壶给浮游斟了酒：“若是公子意中人弹得，木兰自然比不上。”

　　浮游听了，神色有些黯然，却仍旧那副玩世不恭的摸样，也算默认了。

　　“公子是个什么官？”木兰打量着浮游的官服，疑惑的问，虽然是红云白日，但黑色锦衣的官服她倒是第一次见，浮游听了，顺势摸摸自己的官袖：“微不足道的小官而已。”

　　木兰听了，也不再追问，浮游心里却是对这个聪明的木兰大为好奇，不由问道：“你很丑么？”

　　她这话问的实在唐突，可木兰也只是微微一愣，便道：“是，丑的很的。”

　　“可是你的声音很好听，”浮游道，木兰听了，也只是客气的道谢。

　　“你倒真是个奇女子，”浮游低头饮酒，木兰的丑与美，都和她没有什么关系的，可木兰也对他产生了好奇，打量着浮游，一副不敢相信的摸样：“你看不到？”

　　“是，我眼是盲的，”浮游倒是释然的笑笑，“可是真看不出,,”

　　浮游听了，手抚摸着酒盏，她为了适应没有了眼睛这件事实着实痛苦了好一阵，可是既然已经如此了，她仍是要活下去的。

　　“你这样俊美，真是可惜..”

　　“你怜悯我？”

　　“不，不是，”木兰连忙摇头：“我知道一个人，和你一样都是很俊美的，只是他的腿却..”

　　浮游已经知道她说的是谁，只是没有点破，但她始终不愿意再在这个话题聊上去，便问：“你究竟有多丑，你的声音这么好听，你不是也很可惜？”

　　木兰听了，咬着唇却摇了摇头：“不，我倒很庆幸。”

　　木兰不愿接客，脸上的伤疤是自己用蜡油烫的，也因此才得以做一个雅妓。

　　浮游听了木兰的话，似乎有所触动。

　　没有人会心甘情愿的待在青楼，做一个人人唾弃的风尘女子，只是很多事情，是由不得自己的，她不禁想到梦儿，梦儿看着柔弱，可性子倔强刚强，若是自己去找她时晚了些时候，那梦儿会怎么样，会扯三尺白绫布么？

　　浮游问的问题大多是唐突的，可木兰丝毫不恼，倒是似乎和浮游相谈甚欢，浮游也就越来越大胆，提出了要求：“我可不可以摸摸你的脸？”

　　木兰心中一惊，抬了头，这个身着官服的少年似乎已经醉了，他的身子有些单薄，总让木兰觉得他撑不住这件官服，好像随时会垮倒。

　　“好，”木兰点头，抬步走到了浮游的身前，为了让浮游方便一些，她还微微蹲下了身子。

　　浮游反而吃了一惊，未料到会这样，女人都是在意自己的美丑的，即使这个女人再怎么丑，心里也不会完全赞成的，可浮游真的没想到木兰会真的走过来，反而有些无措。

　　木兰已经蹲在了浮游的身前，夜深了，反而显得她的眼睛晶晶发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