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第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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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还未入夜，定远湖两岸已经布置起来。湖畔的树木皆上红妆，东边也搭起了戏台子，日光之下，这红色显得十分眨眼。
大约五岁时，我便晓得这七夕节是男女相亲的节日，与我这般大的娃娃确确实实是无甚关联的，可我还是忍不住好奇，就比如大人告诉你长寿糕不好吃，一点都不好吃，但是你偏偏不信，直到亲口尝过之后才知道什么叫“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
大约还是因为年纪小，爹娘基本不让我接触风月之类，导致我到现在也没有明白相亲是什么意思。不远处有好多的哥哥姐姐，今天正好爹娘都不在身边，就去见识见识什么叫作“一生风月供惆怅，到处烟花恨别离。”
明明老远的就看见了他们，可是不晓得为何，这些哥哥姐姐们一见了我，都躲得老远，好似我是什么洪水猛兽。
后来因为我总是跟着一个小姐姐，一个很凶的哥哥就过来吓我，然后我就哭了。哪晓得狗熊一下子变成了兔子，跑了好几条街买了个糖葫芦给我，我这才平静。
大抵是乐在其中，感觉时间过得比往常快些，太阳不一会儿就快到山间，找个路人一问时辰，居然已到了酉时了，得赶快回去才行，一边嚼着糖葫芦，一边踏上回家的路，直觉今天是个好日子。
一片黑云压向了建邺城，笼罩在了慕容家祠上空。
只要再拐过一条巷就到家了，手上的糖葫芦也只剩下了两个。
“诶老婆子，刚刚过去的那一队人好像是王室的人啊，他们这是往哪去。”卖豆腐毛老头正在收摊，一旁还站着他的老伴。
“那是往慕容家去的。”毛婆婆头也没抬地收拾，东西实在是太多了。
“哦，那慕容大人又得了什么赏赐了？”毛老头漫不经心的问了一句，一边用木铲刮起了磨子里残余的豆腐渣。
“好像不是，这次有些不同，走在前头的公公是拿了条布简，后头跟了不少兵，还带着一捆封条和铁枷锁。我估摸着这丞相大人莫不是犯了什么错，王上叫人拿人来了......”毛婆婆终于抬起了头，用手捶了捶腰，眼神里有一股意味不明。
“看这天，要变了吧。”毛老头瞧着天，他说什么我已经不在意。
手上的糖葫芦滑落在地，沾上了灰尘。我发疯似得向前跑，一边跑一边告诉自己：就在前面了，快点啊。完全没有考虑，就算我回去了又可以做什么，又可以改变什么。
当家里那扇大门出现在我的面前，我总算是松了一口气。快步冲到门前，拉起门环狠狠地扣着：“开门开门，快点开门。”
等了好久好久，感觉像是等待一棵小草长大，布满绿锈的铜门终于被打开一点，门口出现了张妈的脸，她没有一见着我见唠叨半天：“是小小姐，小小姐快进来吧。”将我抱起来走了进去。
这让我觉得很不舒服，于是我伸出手捏住了她的脸：“张妈怎么了，怎么不笑呢，老是这么容易老的呀。”
张妈揉了揉眼睛，有些红红的：“劳小小姐挂心，老奴没事。”
她这么一说我更难受，一定是发生什么事了。可现下府里张灯结彩，华灯初上，不像是发生什么事了啊。
张妈抱着我走到了正厅，爹爹和娘亲都在这，分坐在太爷画像的左右两靠椅上。
娘亲一见我就走了过来，将我从张妈手里接过，唤着我的名字：“嫙儿，嫙儿......”一滴晶莹的眼泪从娘亲的眼眶溢出，落在了我的脸上即将要滑落，我用手接住了它。
看来我猜的不错，的确是有大事要发生，一阵愧疚之感用上了心头，我用哽咽的语气说道：“对不起娘亲，嫙儿不该到处乱跑，让娘亲担心，让爹爹担心。”别开了脸，爹爹虽然没有哭，但确实一副沉痛的神色，仿佛肩上压下一座大山。
突然，门外传来了整齐的脚步声，铁器铁靴敲打着青石路面，听起来像是杀鸡前的磨刀声。很不幸，我们一家人就是待宰鸡。
稍稍稳定了心神，猛然发现家里几乎所有人都集中在了正厅。看着这一张张熟悉的脸，我明白，这个夜晚将不再宁静。
打头的宣旨之人跨进了慕容祠堂的大门，身后列着两队约数百兵将。冰冷的铠甲泛着寒光，好似地狱修罗一般，不留情面。
走在前头的那位顿住脚步，他从一旁侍从手举的托盘上拿起那道墨绿黄缎，绣有龙纹的布简。他的声音是纯司务的：“诣旨到——”
所有人齐刷刷地跪下，爹爹以单手拂袍，朗声道：“臣慕容良辞接旨。”稍微偏头，就能够清楚地看到娘亲苍白的面容和张妈沉痛的眼角。
传诏人清了清嗓子，慢慢的甚至是有些悠闲的打开诣旨，此后，他的一字一句都烙在我的心上，让我一辈子无法忘怀，他说：“奉天承运，孤王诏曰，丞相慕容良辞贪赃枉法、唯利是图、欺上昧下，其在位八年收受朝臣贿赂，其行为罪无可赦，但孤念其为两朝老臣，且极力为宁谋求福利，顾特赦其九族，只治其一人之罪。现将慕容良辞收押大牢，三日后邺城城门口问斩，钦此！”
什么？！不......不，这怎么可能，我不相信！
我记得好久以前，家里来了一位督察官，估计是犯了什么错误，希望爹爹在明日朝堂之上拉啊一把，帮他说说话。他还带来一盒东西，说是一盒茶饼，待他走后打开隔层一瞧，分明就是一盒金叶，都可供家里一年的吃穿用度了，可爹爹未说二话，立马着了人冒着小雨去追赶那位大人，硬是将金叶还给了他。因此若说爹爹倔脾气拂了王意，我尚可理解；可若说他贪赃枉法，我是断断不会相信的。
娘亲身子一软，正要往地上倒去，张妈伸手欲扶，被娘亲一手挥开，她跌跌撞撞地站起来，一手扶额一手扶桌道：“我没事，没事......”
我狠狠地瞪着宣旨的那人，想要掐住他的脖子，阻止他再说出让我们伤心的话，却不能。只听得他又说：“慕容大人，委屈您了。来人呐，拿下。”
这是要上枷锁了么？不行！我冲上去，一把拉住爹爹的衣摆，此时娘亲也唤道：“良辞！”爹爹这才回过了头，鬓微霜，额角还有细纹，仿佛一下子苍老了十岁，他摸了摸我的头说：“嫙儿乖，同你娘一道等爹回来。”
嫙儿乖，同你娘一道等爹回来。
这便是爹爹此生，留给我的最后一句话。
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整齐的脚步声又响起来。就在他们快要消失在拐角时，我终是没有忍住，冲到门口冲那群人喊道：“爹爹，早点回来——”
无法控制的眼泪倾眶而出，天雷在黑云之间翻滚，硕大的雨点落下来，疯狂地敲打着浮萍，也打乱了我的发髻，沾湿的头发横在眼前，快要挡住我的视线，可我却清楚地看见，拐角处，爹爹微微偏了头，用力地点点。
点点头，像是一辈子的承诺。
爹爹，早点回来。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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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盛元年七月初七，宁国名臣，丞相慕容良辞，经宁国国君宁桓王查证其在位期间八年，共收受朝臣贿赂万袋金锭，八箱珠宝首饰、古玩字画及陈年茶饼、贡品丝绢等琐碎杂物，价值达一座半城池。王大怒，但念其在位期间兢兢业业，极力为宁谋求福利，特赦其九族，只治其一人之罪。慕容良辞于三日后在建邺城城门问斩，并将其首级挂在城门口三日，以儆效尤。经此一事，久负盛名的慕容家变得声名狼藉，就此颓败了下去。
——《列国传·宁册》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第三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