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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谋算(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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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承认,柳玉痕很有魅力,可现在不是为其魅力所吸引的时候。从青石后走出,深深道了一个万福,娴静文雅:“无知妾妇,若不是性命攸关,断断不会来叨扰大人,请大人见谅。”
柳玉痕谦谦予礼,温润而言:“夫人深居王府,锦衣玉食,如何性命攸关?”我便从他来凉州令上官煦的种种不快,说到自己触怒上官煦,被利用对付他将丧命的事情,望求得帮助。言辞情真意切,本以为会博得柳玉痕的好感,没想到他却漠然转身:“王爷针对在下,在下尚勉强脱身。王爷欲杀夫人,恕在下无能为力。”
“为什么?!”斩断的否决逼得我没有好气,“妾妇冒死告诉大人岳阳王要对付大人的事,只求大人设法救妾妇一命,没想到大人居然如此冷漠,见死不救。”
“非在下见死不救,夫人乃王爷内宠,王爷的目的是牺牲夫人的清白,诬蔑在下的德行。夫人的生死,掌握在王爷的手中,倘若在下设法救了夫人一命,岂不是让王爷正中下怀。”我随柳玉痕移步至湖边的映月亭,亭中设有三十五年的女儿红,柳玉痕执壶斟酒,悠闲畅快。
看到他一副“亊不关己,高高挂起”的资态,燃如烈火的希望瞬间被冷水泼灭,心冰体凉,全然不顾其他,将叠压的重重疑云毫不客气地吐出:“柳大人,你我第一次见面,是缘于萧染墨行刺未遂,上官煦令我侍酒向大人道谢。大人走南闯北,见过许多世面,我只能算是一般姿容,却让大人由波澜不惊变得惊慌失措,毫无君子风度。如果不是听说大人和叶小姐的美谈佳话,我还真以为自己有幸得大人垂青,因此当时就心生疑惑。今晚本是欲向大人求助而偷偷潜入贵府,看大人的样子,好像知道我会来,没有丝毫的惊讶诧异。令我十分不解,求大人说清楚。”
“在下初到凉州,就听人说岳阳王的侧妃简氏,很不简单。已往岳阳王正经娶的侧妃偏房,皆因王妃醋妒而毕命,岳阳王在外纳的卑微女子,都因不合他的心意而被杀。只有夫人,来路出奇并无倚无靠,却能夹在岳阳王和王妃中间左右逢源,步步高升。今夜听夫人所言,在下方信传言。”
我压低语调:“大人过奖,我若是真的左右逢源,步步高升,也沦落不到今日的地步。”心里思量,柳玉痕说话,教人如临迷雾,猜不出个ABCD,不明白他说这一番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夫人既然直言,在下也不想假语。不错,流光苑中遇夫人失态,是在下刻意为之,预知夫人到访,是守在王府外的眼线所报,全是为了军药一案。岳阳王把军药包办给苍宛商贾,暗取非法之利,对付岳阳王易如反掌,不过,谁叫岳阳王身后的那个人难对付。”
脑海中立即浮现出瑞公子,我忙说道:“瑞公子虽与上官煦交好,不过在我看来,他是别有用心,军药中掺合雷公藤,很难说不是有意为之,好似要故意生起事端。”
“岳阳王不过是棋盘一子,真正要查出的,是瑞公子,还有幕后的棋手。岳阳王是棋子,委屈夫人做棋子的棋子,才能环环吃中。让夫人淌这池浑水,玉痕无可奈何,在此只能深表歉意,求夫人海涵。”说罢,恭敬作揖。
不知为什么,面笼红晕,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羞怯甜蜜,“要不是大人,简缘早已被上官煦所杀。论理,我还要感谢大人,给了我能活命的生机。”
“夫人无须客气,想必夫人还有一事,欲托付在下尽力为之。”我睁大眼睛,颇为奇怪:“大人怎么会知道?”
柳玉痕执杯一饮,潇洒如风。
“‘俯饮一杯酒,仰聆金玉章’,在下自有在下知道的办法。”金缕潜进王府五年多,却未搜到上官煦造反起势的联名册,恼怒烦忧,所以这次让我叫柳玉痕帮忙(金缕再三声明:是“叫”柳玉痕帮忙,而不是“求”柳玉痕帮忙)。不然,她才不会易容成我的模样,藏在箱子里,前往福音寺烧香拜佛。
“拜托大人一定要找到上官煦的联名册,这对我很重要。”我恳切相求,柳玉痕慢条斯理地说道:“夫人拜托在下的事,在下会稳当办妥。不过,还要请夫人答应在下几件事。”
“大人请讲,简缘一定能办到。”只要能保住性命,上刀山下火海也未尝不可。
等到王府的护卫经过,金缕装做小解,把我换回来,得知柳玉痕答应帮忙,喜上眉梢。她这个正规的无间道,轻松开心得狠,我这个业余的,反倒是紧张沉重。
因我违了上官煦的禁足令,翌日天未亮,就被宝瓶带到他的面前。上官煦刚从灵心祠回来,王袍沾染了许多风霜尘土(宫斗失败的灵太嫔入不了皇陵,上官煦便为他的母妃精心修建了灵心祠,每逢灵太嫔的生辰和忌日,上官煦都会前去斋戒十天)。
“你好大的胆子!竟敢违抗本王的命令!”看他七窍生烟地瞪着我,在他大怒之前,必须先发制人。于是瘫跪在地,以袖拭泪。“启禀王爷,昨日是祖父的忌日,王爷不曾在府,妾身只好先禀明王妃,待王爷回府再来禀报,不知王爷快马回府,未迎有罪,请王爷责罚。妾身明白王爷不会轻信妾身所言,可请王爷三思,就算妾身另藏心思,岂会以祖父的忌日为口?缘儿自幼父母双亡,全仗祖父照顾,妾身粉身碎骨,也不会做出对祖父不敬的事。王爷至情至孝,为太嫔娘娘诚心尽孝,缘儿不敢与王爷相论,可孝敬之心无分高低贵贱,王爷刚祭拜太嫔娘娘回来,定能体会缘儿对祖父的尽孝之念。”
上官煦的怒火渐渐平息,而嘴角却怪异地上扬,神色亦是不同平常。“其情可谅,其理不可恕。本王看在你是孝女的份上,给你一个将功折罪的机会,今日本王宴请柳玉痕,你一定要给本王好生伺候。”
说到“伺候”这个词时,语气神情可怕,心下陡然一悚,还要装作欢喜谢恩,不引他生疑。
下人们忙忙碌碌地绕墙穿廊,宴会预备得隆重细致,礼数方面无懈可击。这样的景致,与其说上官煦为柳玉痕设宴,不如说是在给我简缘办丧。
“简妃,许久不见可安好。”别人再对我不敬,也会维持最基本的礼节,与之成鲜明对照的,是轻佻放浪的瑞公子,“沉香鱼的味道如何?”
看见他比看见上官煦还愤懑,他就是豺狼和野狐生的后代,比小人还卑劣无耻的家伙。紫蝉告诉我说,他在襄阳时聚众打赌,赌得就是上官煦能不能让自己宠姬活活吞下他送的沉香鱼。
面沐春风,笑靥若花,“公子,多日未见,别来无恙。”这个所谓的瑞公子,神清气爽,散开云母苏绣鸳鸯扇,撩衣靠坐在滴朱华廊。
“本公子从来都是‘别来无恙’,因为无论人世间有多少悲欢离合,我只是置身亊外的看客。他人的喜怒哀乐,不过是在下的谈资笑料。”
不管在什么时代,都会存在自以为是的狂徒,把自己当成上帝。我端袖危立,冷冷笑道:“公子小心,中原有句俗语叫‘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谁是谁的看客,还不好说呢,公子可不要过于自大。”
“啪!”瑞公子摇合锦扇,逍遥洒脱地纵身跃下栏杆,“多谢简妃赐教,不知你我两人,谁才是戏外看客。哈哈哈……”
他目无天地似的东摇西晃,想要惹我生气,我才不会上当,白了一眼他的背影继续往前走。方走几下,遇到一个眼生的丫鬟来传话:“王爷有令,召简妃伴席。请简妃随奴婢速往。”
生死一线,我用力稳住心神,迈步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