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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天宫罪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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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哟,这是打哪儿回来啊?”初尘不知从哪个旮旯里蹦了出来,满脸阳光灿烂,心情大好。
似是看透了什么,初尘凑过去嗅了嗅,伸出手指往棋玉身后戳了两戳,触到实物。九徽不耐,干脆撤了法术,现了身形。目光于初尘身上逡巡,早先便看过他的模样,这会儿也没忍得住惊叹,瞧那眉眼那身段,果然是个标致的美人啊!难怪太子殿下和棋玉都这么上心!想到这儿九徽莫名的不舒服,有什么瞬间梗在了心底。初尘也肆无忌惮的打量着棋玉身后的小鬼(乃自个也是只正太啊,肿么可以说伦家是小鬼嘛),玉簪束发,面容张狂又稚气未脱,紫色盔甲将人衬得英姿勃发,站在棋玉旁边倒是相得益彰。
“这位是?”初尘笑嘻嘻的看着棋玉,眼神里满是暧昧,看样子是想到很远的地方去了。
“九徽。”棋玉苦笑着解释道,“他无亲无故的,正好被我看见就带了回来。横竖不打紧,你也别跟迟墨说了。”
“嗯,那行。”初尘点了点头,冲着九徽招了招手,“我还有事,就失陪了,抱歉。”
不等回话,初尘一溜烟的跑得远了。棋玉若有所思,淡淡的惆怅像一滴水落进心田,荡开一圈圈涟漪,眼神牵着那抹已然快看不见的白影,化不开的寂然。九徽看着棋玉脸色不甚好,竟难得的没有说话,又默默的隐去身形。
九徽盯着棋玉的背影。黑袍中裹住的修长身形完美无瑕,银发长及腰间,一丝不乱。习惯了一把描金玉骨折扇伴身,只露出一枚血红的玉坠在外,衬得白到能看见青色血管的手越发的惨然。
夜色微凉。
棋玉就着如水的月色,一杯又一杯的凉酒滑入喉间,再往下,烧得心中火辣辣的疼。胸口上墨色的刺青开始隐隐作痛,抬眸,下巴尖削的弧度生生的刺伤了人眼。黑白双色的瞳孔中没有任何情绪,似乎只是单纯的赏月罢了。
九徽从旁看着,莫名的心疼起来。这个人,并没有看起来那么强势啊!劈手夺过刚到棋玉唇边的玉盏,还未入口的美酒洒向了墨黑的前襟,晕染开一片,比夜色更浓重的黑瞬间充斥了满眼。雪白的脸颊因着酒意染上了微醺的颜色,眼中却一派清明。
“你要喝么?”棋玉愣了片刻,转而温温的看着面色不虞的少年。
“我说你这是干嘛呢?没事想把自己给醉死是不是?”九徽扬起手,“啪——”的一声,玉盏落地,碎成无数片,在月辉下晶莹剔透。
“九徽,你我不过是泛泛之交,何必如此关心?”不咸不淡的回话,无悲无喜的神色,仿佛所说之事于己无关。眼睛只望着天上那轮满月,清冷的月辉映得瞳孔一片水光。
“你!”九徽气急败坏的看着一脸无所谓的人,好你个棋玉,简直是狼心狗肺!脸越发的沉了下来,冷然笑了一声,“是轮不到我来关心!要我去叫初尘吗?”
“……”棋玉诧异的看向怒极的少年,竟不知如何回答。他这到底是怎么了?
九徽掉头要走。
“给我回来!”棋玉才知他不是说笑,一闪身站到了他面前,双手一拦。
“让开!”
“……”
“我叫你让开!”声音越发的严厉。
“我并非借酒消愁,只是……”棋玉轻轻的叹了口气,无奈的揉了揉太阳穴,将九徽拽到桌旁坐下,“只是……醉了,今夜才会好过一些。”
“什么?”九徽被他那悠远的神色一震,怒气弹指间几乎消失殆尽,疑惑不已的看着,等他解释。
棋玉站起,缓缓拉开衣襟,露出胸前大片的肌肤。白皙如玉,几欲跟清冷的银辉相媲美。左胸上,一小片刺字的皮肤入了九徽的眼,触目惊心。
靠近去,垂下头仔细的看那枚刺青。细小的针孔密密麻麻叠在一块,当初不知承受了多大的痛楚。颤抖着把手覆上那个“罪”字,冰凉的触感一直嵌入心底。抬眼,是波澜不惊的美丽笑容,却让九徽的心狠狠的抽搐了一下。
“这个……是天宫的罪罚……”连声音都颤了起来。
用手撩开棋玉披散在脑后的银发,颈后一道细长的伤疤,已经完全愈合,若不仔细,是看不出来的。一寸一寸的划过微微凸起的皮肤,惊诧、怜悯、心痛……一一闪过心间,千丝万缕的情绪,最后只化作了一声长叹,没入夜色。九徽眼中隐隐有些湿润,却倔强的咬紧下唇不让自己哭出来。
“很久以前的事情了。”棋玉站远了些,望着空中那一轮明月,眼神缥缈。
“每月一次锥心蚀骨的疼痛,你怎么能忍受得了!”
九徽知道,那个“罪”字意味着什么。天宫之上,但凡犯了错的仙人们大多是被贬下凡间思过,待到期满后再重召回天宫。这么多年来,他见过的大抵如此,竟忘记了最严厉的刑罚。用昆仑山上万年寒冰淬炼而成的针,经过地狱冥火的烧灼,一针一针的刺入人体,酷寒与炙热与针尖同时刺到心脏,带出修炼千万年才能得到的心血。待完成这道工序,再由天宫中的处刑官从颈后将仙根拔出,从此永堕妖道,再无成仙的可能。这也倒罢了,每逢月圆之夜,那刺字必将发作,让受刑之人再次体会到冰火两重的折磨。九徽不晓得那是怎么样的一种感觉,但是昆仑山的万年寒冰和地狱冥火这两样他却是知道的。冷入骨髓,热如熔浆,便是连天帝也要退避三舍的东西,要如何才能熬过这么些年?
到底是犯了什么事,才会有这样的遭遇?
“习惯了,也便好了。没什么忍受得了忍受不了的。”棋玉说着,云淡风轻的神色,胸口却开始痛起来。寒冰刺骨,焚火燃身,每一寸肌肤感受到的痛感逐渐的清晰起来,一点一点侵蚀着他的从容淡定。
“告诉我,你为何会有这个?”九徽的声音中俨然带着哭腔,这个人,这个人啊!
“岚湮。”挤出两个字,棋玉的呼吸急促起来,手指已经收不拢,描金扇掉在地上,打碎了园中的寂静。
“太子殿下?”九徽还来不及细问,眼前的人突然倒了下去。
抢上一步,托住棋玉的手肘,整条胳膊搭在自己的肩上。手上的温度不停变换着,忽冷忽热。一滴水打在了九徽的脸上,抬起头,只见大颗大颗的水珠从他额角上渗出,滑过眉梢眼角。手忙脚乱的将他扶回房去,九徽知道现在不管做什么都没办法缓解他的痛苦,只能一动不动的看着他,祈祷那些磨人的煎熬能够快些过去。
灯花哔哔啵啵的燃着,摇曳的烛光将床沿上的人影拉得细长。九徽的脸被笼罩在一层阴影中,低垂着眼睫,看不清眼底的情绪。
从前在西天普陀菩萨的座下候听,对天宫的事情少有耳闻。直到千年前被菩萨送到了天帝之处,再赐给了太子殿下作个伴身的侍从,这才渐渐的熟悉起天宫来。偶尔有听人碎嘴说太子往时并非像现在这般纵情声色,是个痴情种子,各中细节却无从知晓。后来隐隐约约得知是为了一个名唤桑落的少年,甚至为他不惜与人大动干戈。再到后来,也没法知道更多的事情了。
想到此处,九徽心中一动。莫非,棋玉便是那个跟太子争夺桑落的人?
仔细打量着在睡梦中煎熬的人,眉心拧成一个川字,紧闭的眼皮下乱动的眼珠显示着主人的不安。大滴大滴的汗珠滴落在枕上发间,已湿了一大片。手指紧紧的抠住被子,发白的指节毫无血色。身体渐渐的蜷缩成一团,仿佛要护住些什么。
“桑落……我……这就带你走……”无意识的吐出几个字节,苍白的唇瓣微张,然后再无只言片语。
果真是他!
九徽刹那间神思恍惚起来。
难怪你不准我动初尘,本以为是怕朋友受到伤害,却原来是因为,你一直爱着他!只是,值得么?那个白衣的少年满心满眼都是另外一个人的影子,他看不到你呀!看着他跟其他人相亲相爱,你就不难受么?非要把自己逼到这个地步,何苦来哉?
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轻柔缓慢的渗入心底,然后肆无忌惮的疯长开来,化作无数藤蔓,将整颗心都缠绕得密不透风,毫无间隙。突然间,有些明白,太子跟棋玉为何有时候会露出那样温柔的表情。想必自己,现在也差不多吧!
棋玉啊棋玉,你不会知道,你的伤痛在我眼里却成了我爱上你的契机。
多年以后,九徽对着他如是说。
流下的烛泪形成毫无规则的形状,只剩下最后一点的烛心也随着火焰摇摇晃晃的,很快就要熄掉了吧!
外面的天空隐隐有些泛白,一夜,就这样过去了。
九徽瞪着血红的眼睛,再看了一眼平静下来转入熟睡的棋玉,俯下身轻轻的说了一句话,大步踏出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