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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Ⅶ 终曲:恋爱初歌 -楚子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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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解释一下么?”楚子航看向校长,他知道自己的灵魂本该好好地呆在死者之国,或者干脆于天地间化成碾尘——总之,不该像现在这样,安然无恙地安在身体里,而这身体正坐在卡塞尔特级护理病房里,看着一百三十多岁的老绅士悠闲地削梨。
“我也不知道,可能是贤者之石刚好和龙格抵消了吧。”校长微笑着,可楚子航能看出他的心不在焉,“你是第一例由死侍转回普通混血种的个案,校董会认为这有着很大的研究价值。”
“他们知道我突破临血界限了?”楚子航看着亮黄的梨皮在校长的折刀下旋转着下滑,完整地连成一条,雪白的果肉露出,“路明非在哪?”
校长平稳运刀的手一顿,梨皮断了,还有一小半的果肉连着皮。校长眼里带上几分遗憾的神色,“真不幸,人老了手也不稳了。”他把梨子递过去,笑着说,“不过这样你就可以握住梨而不脏手了,尝尝。”
“谢谢。”楚子航默默接过,轻轻地咬了一口。梨肉很甜,也很多汁——卡塞尔不会提供次品,但他吞掉第一口后,就停住了——他吃不下去。
他静静地看着校长,等待对方开口。
“现在的孩子一个比一个难打交道。”校长望向窗外,2012的天空没有传说中的可怖,依然蔚蓝澄澈,“不是他报告的,是我们从现场血样中检测出的。”
“路明非在哪?”楚子航重复了一遍,手不自觉地握紧,梨肉收到压迫,挤出了很多汁水,滴在洁白的床单上。
“随意增加近医务人员的工作负担可不是什么值得赞扬的事,”校长瞥了一眼床单,露出和蔼的笑容,“这种丝绸可是很难洗的,这么一折腾估计要报废了。”
“对不起。”楚子航松手,把被捏得不成其形的梨子扔到垃圾桶里,用价值不菲的床单擦干手,礼貌地低下头,“对不起,我会负责的。校长,请问您能告诉我路明非的下落吗?”
“明天是他的葬礼,他生前没有向诺玛提交葬礼的背景曲目名单,我想你可以代劳。”
路明非……死了?
不可能!突破了临血界限的是他,被贤者之石一枪穿心的是他,奄奄一息的也是他……路明非才应该是那个被孤零零地留在这里,为他的死抹泪,然后在众人的安慰中回复,重新开始新生活的人!怎么可能躺在棺材里被鲜花簇拥,露出压根不可能存在的安详微笑?!路明非只会坐在英灵殿的长椅上,目光呆滞,神游天外才正确啊……
乱套了,一切都乱套了。不该苏醒的龙王,不该是醒的爆血,不该死去的人。兀尔德还没纺织好生命线,就被诗蔻迪的金剪刀截断一切。他不信神,此刻他却突然对“神”产生了强烈的恨意——“怎么死的?”
“我们发现他时,他就躺在你身上,没有表情,但能看得出哭过。他身上检查不出创伤痕迹,但也没有呼吸没有脉搏。瞳孔涣散,瞳色却比你的更为刺目,我也只能粗略检查一下。”
“您……亲自检查了尸体?”楚子航的心微微动容。
“他是我最看重的学生。”校长眼神稍黯。“不过他为屠龙而死,也算是死得其所。”他微微一笑,站起身。“只剩尼德霍格了,这该死的老龙王到底窝在哪呢?”他自言自语,然后拍拍楚子航的肩,“好好休息吧。奥丁厅凌晨四点开放,但葬礼八点钟才开始。珍惜你们最后的约会时光。”
校长走了,偌大的房间里只剩楚子航一个人。
他呆坐在床上,脑海一片茫然,不知所措。他下意识想握住村雨,想借冰冷的触感使自己清醒过来,却发现从不离身的佩刀不知所踪。
如果是路明非,肯定会骂一句,娘的不仅天欺负我连刀也来了我这是倒了几辈子的霉啊!可他是楚子航,他只会闭上眼睛,深呼吸,握紧拳,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路明非明天就要下葬了。按照习惯,牺牲的中国籍专员将会在举行葬礼后火化,骨灰运回故乡。人死不能复生,无论做什么,对方都不可能醒来。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用言灵为爱人进行火化。荒谬得像个失败的冷笑话。
I would do everything for you.
But I could do nothing.
And I must do something!
楚子航低头看到自己的手,修长、白皙,骨节分明。很多人都说这是一双适合演奏的手,但路明非没有。路明非什么也不懂,只说过他拉大提琴时特别好看。
衰仔的声音仿佛还在耳边回响,楚子航扯了扯嘴角——既然“好看”,怎么就不活下来继续“看”呢?这样躺在棺材里,什么都看不到,也什么都听不到了啊。
喂,起来啊!楚子航有些懊恼地一拳砸在床上,进房打算更换床单的工作人员倒是见怪不怪地把干净的被单放在沙发上,示意楚子航自行取用。最后楚子航拿起笔,在雪白的被单上写起了东西:“G调,4/4拍,曲名……”
凌晨四点,楚子航准时出现在奥丁厅门前。他临行前特意整理了一下衣装,虽然路明非已经看不到了,但穿着病号服参加葬礼的话,还是会被吐槽的吧。想到衰仔“自动吐槽机”的外号,他勉强地弯起了嘴角——路明非喜欢他笑的样子。
他想不通这样徒劳地做着“他喜欢”的事有什么意义,路明非也从来不喜欢勉强人。但他还是做了。他决定今天是最后犯傻,过了今天,他就去屠龙——不管这位尊贵的黑王有多强悍多善战,也不管自己将会为此付出多少代价。路山彦让这些龙做好与一个叫“狮心会”的团体多次战斗的准备,但是——楚子航要让狮心会在他手上解散——他要龙族永远灭绝!
楚子航觉得心中似有团火在燃烧。滚烫的炽热的血液在他血管里流淌着、翻滚着、叫嚣着。他推开门,清凉如水的钢琴声在一瞬间浇灭了烈焰。
——《The Truth That You Leave》。路明非,或者说是夕阳德刻痕,“她”的□□空间背景音乐。乐曲早已进入高潮,重重复复地高亢着激昂着也忧伤着,仿佛想要挽留什么,最后终于归于平静。就像一段感情,缠绵悱恻到了几点终究趋于平淡;或者更像心情——失去之后的痛彻心扉和复仇的渴望终有一天会被时间冲淡,到那天……
不,不会有“那天”的。楚子航握紧拳头,直到吃痛才松手,放下一直背在肩上的琴盒,坐在最后一排长椅上。他取出大提琴,礼貌地等待最后一个音符消失在空气中后,才开始调节音准:1/2,1/4,1/8,0。
很久没有碰过琴了,楚子航发现自己手法已经生疏,加上这谱子是从未练过的,错误就更多了。但他不在意,奥丁雕像下的金发演奏者也没在意,只有红发的女生轻轻地“哼”了一声,而他们两个也安静地离开了。
“路明非,你说我没有浪漫细胞,我也认了。”楚子航对着玻璃棺说话,语调生硬冷淡没有起伏,好像还有些紧张,“所以我能想到的最浪漫的事情中,和你一起变老已经不能实现,只剩在葬礼上给你唱我写的情歌。”
他停下演奏,低下头,默默看着大提琴,又重新开始拉动琴弓。“我还是第一次唱情歌,还是第一次填词,几小时的赶工,你就凑合听着,如果我炸掉黑王老巢还没死的话,就重新谱一曲吧。”
出奇的,这次replay很顺利,明明只是第二次,这曲子却拉得异常流畅,和着他平板无波的声音,有种奇异的和谐。
卡塞尔的午后奏响了恋歌
教堂里你笑着说我是无糖风格
你离开 的那天雨下了一整晚
我发现留住真爱很难
他想起补习时路明非的紧张窘迫,他们就是在百慕大草坪一棵古老的树下确定关系的。那时阳光柔和,空气中流动着悠闲与慵懒,美好得和德彪西的《牧神午后》一样虚幻。
他想起初次约会时路明非的扭捏与坦率。他始终没弄懂路明非为什么想掩藏他们的关系,但他觉得满脸通红的路明非很可爱。而当这可爱的废柴一本正经地说他是“无糖风格”时,林隆璇那首钢琴曲顿时被赋予了新的含义。
他想起自己是在一个雨夜确定自己的心意的。他不喜欢雨夜,在那个雨夜他失去了父亲,而“青铜计划”启动的那天晚上,也淅淅沥沥地下着雨。他已经想不起那是暴雨还是毛毛雨,他只是觉得他的心情和周杰伦那首《雨下一整晚》很像——原来我从未习惯/你已不在我身旁。
可是不习惯也得忍受不是?这次路明非是真的走了,他已经不可以再给这小衰仔补课,周末的空闲时间除了健身房就是实验室,他又要独自进餐独自回房独自……入眠。
人类真是奇怪的生物,一旦拥有过,便再也舍不得放手。明明他早已习惯了孤独,高纯度血统所带来的血之哀就算是卡塞尔学院也无法消除。他已经孤独了二十年,也从未抱怨过什么。为什么充满了路明非的这一年半就这么让他难以释怀?
乐曲渐渐进入高潮,楚子航觉得双手抖得快要握不住琴弓了,连带着共鸣盒里传出的琴音也在颤着。他闭上了双眼。
曾经许下的诺言
刻骨铭心的爱恋
而如今只留大提琴夜里独自呜咽
他怀疑这样虚伪的歌词他到底是怎样写出来的。他和路明非之间根本没有什么“诺言”,那“爱恋”也算不上“刻骨铭心”。“哽咽”?他这样平板的声线哪里“哽咽”了?然而越是这样自嘲,眼角就越是湿润。他倔强地唱着明显是胡扯的歌词:
事件重演千万遍
如何再看你一眼
沉眠在夜的深渊
事件当然不可能重演千万遍。他们是混血种而不是龙,生命对他们而言只有一次。但事情确实又重演了千万遍。多少专员为了屠龙而牺牲,多少对情侣从此天人永隔。他们只是当中的普通的一对。他爱的那个人,和“千万遍”里的人一起,沉眠在夜的深渊。
楚子航心里生腾出一种深深的无力感。他放下琴弓,缓步走到废柴师弟的棺前。
透明的玻璃棺里睡着路明非,他的嘴角挂着平静祥和的微笑,素净的百合围绕着他。气氛安详静谧得和那时一样,只是楚子航再也不能紧握路明非的手,路明非也不会再因被“骚扰”而醒来。
楚子航再次扯了扯嘴角。他低着头,轻轻地唱着:
最幸福的事情莫过于拥有
拥抱你的时候莫管那白云苍狗
若能够共白头我愿奉献所有
他的手指轻轻地扣在棺上,打着节拍,声音也越来越低,最后竟似一句慨叹:“可是你,已不在我左右。”
像是错觉,他在敲最后一下时,路明非动了一下。楚子航突然看见路明非那双刚才被花遮住的手现竟放在了胸前,更危险的是,那把失踪的村雨竟被那双手窝着,刀身紧贴着路明非的躯体。
肯定有什么发生了。楚子航心里的期待压过了不安,他打开了棺盖,小心翼翼地碰了路明非的脸——温的。
温的?!路明非还活着?!他的手颤抖着放在了路明非的颈动脉处——静止的。他默默把手收回来,目光投向了门外。凌晨四点十四分的天空尚未破晓,星辰却已暗淡。路灯的光投给了树丛,也照亮了道路。这情景就像一幅讽刺漫画。
“路明非……”他垂下了眼帘,跌坐在地上,一动不动。不知坐了多久,他又站起来,回到靠外的那张长椅上,把琴扶起,拉动琴弓。
曾经许下的诺言
刻骨铭心的爱恋
而如今只留大提琴夜里独自呜咽
楚子航重复吟唱着那段虚伪的歌词,像个巫师吟唱着复活咒语。据说龙虽粗暴,但也是纤细敏感的生物。它们热爱金钱,更热爱艺术。可这又怎么样呢?路明非不是龙,龙也不会因为歌声而复生。他这样做,和那些一遍遍对死人说“我爱你”的悲情主角有什么差别?
真他妈的恶俗。楚子航叹气,放下琴弓,再一次走向玻璃棺。路明非的手仍紧握着村雨,但位置却移到了小腹。他在动!楚子航脑内闪过“尸变”一词,告诫自己路明非已经死了,这只是未死的神经作怪罢了。可是他无法说服自己,校长说过,路明非身上并无任何致命伤痕,只是无呼吸无脉搏。而且,路明非的身体……是温的!
他控制着自己不去碰路明非,可他忍不住凝望那张安详的脸。那张没有丝毫特色的脸总是无精打采的,只有在打游戏时才会神采飞扬。如此安详的神色,只在那次住院时看到过——他曾以为自己再也不会看到的了。
再度呼唤千万遍,我在等你睁开眼。
楚子航没想过这句只是为押韵而写的歌词竟然能应景。私人怎么可能睁开眼呢?他这样做,就像一个傻傻地握着死去的妈妈的手的小孩,天真,任性,傻气。可这又怎么样呢?最了解他的苏茜说,他就是一死小孩。死小孩和笨小孩很般配啊,笨小孩死了,死小孩该怎么办?
我在等你睁开眼。
我在等你睁开眼。
我在等你睁开眼。
路明非松开了村雨,捂住了耳朵。
我在等你……
睁开眼!
炽目的亮金灼痛了楚子航的双目,盛气凌人,傲慢无礼,不可一世……那不是路明非!
“原来你在这里啊……”一把苍老却仍然雄浑有力的声音突然出现,“尼德霍格,或者我该称呼你为路鸣泽?”
路鸣泽?路明非那身高160体重160的表弟?他是尼德霍格?但这个躯体,是路明非的啊……
校长推开奥丁厅大门,微笑着拍拍楚子航的肩,低声在他耳边说:“谢谢你把他逼出来,接下来你可以先休息。放心,不会有危险的。”
逼出来?到底现在是怎么回事?楚子航精密的大脑高速运转,却得不到答案。他默默地退到校长身后,静观其变。
“在没有实体之前,我能出现在任何地方。”路鸣泽笑着,使那张普通的脸显得诡异而神秘,“但现在,我已经和哥哥99%融合。如果不是那个楚子航使得那1%无法进行下去,这个世界早就毁了。”
我使得他们无法融合?楚子航眉头微皱,刚想发问,就被校长截住了,“1%牵制了99%,幸好明非不允许你伤害子航。”
“哥哥他……不肯乖乖地做梦呢。我给了他多好的梦境啊,一层又一层,他能完全忘记现世的痛苦,沉浸在幸福的幻象中。”路鸣泽低低地说着,“为什么他就不能体会呢?那个楚子航真的有那么好吗?”
我一点也不好。
一点,也不好。
楚子航呆呆地听着校长和路鸣泽一言一语地结构着“梦境”的复杂离奇,仿佛,也确实,这一切都与他无关。在“世界存亡”面前,感情什么的都无关重要,只要能达到目的就好了。校长该不会一早就算计好了吧?给路明非评定S级,让路明非对他产生依赖,就像事先给定时炸弹剪掉了引线,不会爆了。路明非制约着路鸣泽,黑王永远是不完全体,就算不杀它,世界也永远毁灭不了……
那他还要屠龙吗?他屠龙是为了什么?为了世界安定?世界安全了,龙族灭不了地球了,万事大吉了……保护心爱的人?路明非就是最后的龙王。但让龙族灭绝是他们的使命啊!这么多年了,真的要因为儿女私情而放弃?
楚子航一瞬间分不清楚什么是对什么是错,路明非改变了他太多太多,他已经不可能重新回到那种流水账般的生活。他要怎么做?他那个优秀精密的大脑无法承担这个问题的运算负荷,一片空白。
路鸣泽已经进入了半疯狂的状态——争夺身体控制权,路明非正以那1%反噬着99%,作为正牌主人,他拥有很大优势。但楚子航不知道应该要如何面对“醒过来”的路明非,他只能期待着,又不安着。
“哥哥,他是人类,你是龙啊!我们不是约好了要改变世界,君临天下的么?为什么你就独独垂怜于如此一个卑微的混血种?”
“哥哥,我知道在你心中我永远比不上他。但我就是你啊!你不爱自己,怎么能爱别人?”
“哥哥,没有我,你就只是一条败狗,一个一事无成的废物。品尝过S级的权与利,你怎么能忍受这样平淡压抑又孤独的生活?”
“我说过,我只是一个废柴,我从来不是什么S级也不是什么英雄更不是什么‘龙王’,我愿意过我的生活。”
眼眸里的亮金全然褪去,骄傲、无礼与疯狂也烟消云散,站在面前的是路明非。他的,路明非。
“学长,给点感想啊,我这么辛苦才回来你总不能用这样一副死人脸来迎接我啊!”
楚子航淡淡地笑了,觉得自己的担心全是多余。管他什么龙王不龙王世界毁灭不毁灭,只要他能够活生生的站在他身前,会跑会跳会笑,其他的,都他妈的都不重要。
他走上前,拥路明非入怀,轻轻地唱出《恋爱初歌》的最后一句:“千年,不过一瞬间。”
-Ⅶ终曲:恋爱初歌-Fin-
-Ⅶ终曲:恋爱初歌·附录·黑暗的得名(七)-
好吧这篇东西的名字是最早定下来的,一直就没改。但是这篇东西确是拖得最久的,手稿的日期记录由3月6日开始,写到3月13日,然后断了一个多月,到4月27日再重新开始,28日写完一段后又卡住,再从5月4日开始,到5月9日,终于把手稿写完。修改手稿,输入到电脑里,已经是5月14日的事了。今天是6月5日,我才静的下心来写这篇附录。隔了那么久,前后脱节是肯定的,违和感更是肯定的。
其实现在这个内容应该也不算“黑暗的得名”了,我写这个,是为了提醒大家,如果觉得这个故事应该结束,就不要滚动进度条了——因为定稿太早而发表太晚,造成了某些与原著冲突的BUG,为了补上这个BUG,不得不把结局来个神转折……
别怪我,要怪就怪江南吧。
-Ⅶ终曲:恋爱初歌·附录·黑暗的得名(七)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