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真言几时有》青橘子

2、二

　　正将铜盆的水倒入木桶内，就听见张娘那杀鸡般的声音响彻半边天：“你们这些死丫头，还不赶紧收拾、打扫。侯相爷马上就要到府了！”看到被骂的丫环们手忙脚乱地东收西拾，张娘才平静下来。我瞟了张娘一眼后，快速躲到一株尚且能够藏身盆景后面。张娘虽朝我这边望来，却没有发现我，摇晃着她那臃肿的身材离开了。我当然记得今早她定要来收拾我的这番话，所以万幸自己没有被发现，站起正准备走，就看见柳若和小姐踏出闺房，急匆匆地走下台阶。柳若瞧见半蹲的我，较为大声地说：“快点儿，侯相回府了。”我便站起来跟着他们朝西门走去。
　　西门不过是一堵半墙，灰白色的很煞风景，但西门坐落在西闺（小姐的闺房）前，所以可以算是西房的标志建筑物。而西房大院是一个中间的小花园，内有池塘，假山和一座四翼翘起的西门亭。我们上去休息片刻。韩灵坐在石桌旁，抬头问柳若：“侯相到哪儿了？”柳若看了看远方，道：“大概在前厅。”“何时到西房？”“应在北房、东房之后。”我了解北房是相夫人的住所，东房是他两个妾室的住所，但又意外为何他不先来看望他的女儿，于是开口问：“小姐，你为什么不亲自去找侯相呢？”柳若脸色低沉下来接话：“明时。‘足不出户’你可懂得？小姐又怎么可以降低身份去外面抛头露面？”我诧异：“侯相府不是小姐的家吗？何谓‘抛头露面’？”柳若继续呵斥：“明时，这里是侯相府，不是一般人家……”韩灵打断了她的话，向我回复：“若我可以唤侯相一声‘父亲’，这里就算是‘家’了。”这句话更让我确信这父女关系不是一般的生疏，心中哀叹，于是乖乖闭嘴。“小姐…小姐…“张娘杀鸡声又响起，我下意识的躲在柳若身后。“小姐，侯相让您去前厅呢！”张娘气喘吁吁的声音中夹杂着几分喜悦，几分激动。在亭上的我们三人都有了一些惊奇。韩灵疑虑：“张娘，你别急。可是真话？”张娘喜色洋溢：“真的小姐。快些打扮一下吧。侯相和几位官贵人都在前厅等您呢！”韩灵站起，右手托着石桌，问道：“官贵人？”张娘答：“老奴也不清楚。”柳若轻说：“小姐，还是先去装扮一下为宜。”韩灵答道：“算了。侯相和客人们还等着，不可怠慢。”我也补充道：“小姐今日装扮不仅十分呈素雅之美，也合乎礼仪大方，这样去便可。”打消了柳若的顾虑，韩灵向我微微一笑。离开亭子，我也和柳若随着她走出西门。
　　刚进侯相府未满三日就可以去前厅，我被其他仆人所羡慕不已。韩灵小姐坐在前头摇荡的木轿中，柳若则小碎步的紧跟其旁。我和其余两三个西房仆人走在轿子后头。由于早晨起得太早的缘故，我连走几步就要打一个哈欠，惹得身旁的一个丫环不时瞪我几眼，心里不耐烦，但仍装作不知情的样子，继续昏昏沉沉、无精打采地前行。“你干什么？！”家仆甲朝我吼道。原来我撞上了他。“怎么停了？”并没说对不起，反而开口问他。“侯相爷让小姐去景苑。”说话期间我们拐弯抹角地进入了百花齐放的花园中。这比西房大院可大多了。脑子被四溢的初夏芳香所弥散出的香味而诱惑，一束束阳光洒在身上，这是早晨最舒畅的时候。看着通红的新生太阳，仿佛身上充满活力。回想起每每看到这样景色时，我应正行走在刚刚清扫过的街道上，路上还会有和我一样的学生，正背着沉重的书包奔赴于家和学校之间。耳畔边似乎又充斥着汽笛声，小贩的叫卖声，上课打铃声……叹了一口气，甩甩思绪，看见小姐已经走出轿子，正看向我，眼中有些困惑之色。我低头整理了一下衣衫，并无异样，又抬首朝她笑了笑。韩灵看到我灿烂而又傻乎乎的笑容后，迟疑一顿，然后又捏起白指放在唇际边遮笑：“明时，你瞅见什么打趣的东西了？”她笑问。“啊？这……我……我看见小姐美若天仙，便心里好…好高兴。”乱七八糟说了一句连自己都不解的话。韩灵笑得更嫣然了：“你这小嘴儿比柳若还甜。”侧头看向在一旁的柳若。柳若也笑了：“小姐，您也别打趣我了。”韩灵继续掩笑，粉晕从她嫩白的脸上荡漾开来。“妹妹可是好兴致。”清新的男音传来。顺着声源的方向望去，隐约闻到一股沁人的香味。眼前也出现了一名美男子。他如池塘里初绽的白莲，虽没有盛放的妖娆，可给人带来的清雅是无法比拟的。从面容来看很是年轻，他对韩灵的称谓是“妹妹”，推算也不过二十。他长逸的秀发由澄澈的白玉所挽，穿着金纹附秀的白袍，腰附一把小巧的银鞘。韩灵对此人像是十分熟悉，微笑问候：“洛莸兄长。”洛莸微点一下头。“侯相今日邀你来此赏景？”韩灵不答。洛莸又似在自言自语：“初夏花开人待嫁。”韩灵神情黯淡下来。洛莸走进柳若，问道：“侯相说何时来？”柳若答：“大概还有半柱香的时间。”洛莸笑：“韩灵小姐，不知谁是我的妹婿？”韩灵水润的脸又愁苦起来，咬唇叹息：“兄长，韩灵并无得罪于你。”洛莸依旧在笑：“难道妹妹已有心上人？”韩灵张皇地避开洛莸的视线，手揉丝绢：“兄长……韩灵不需您惦挂。”“咳咳………”感到喉咙有些不适，咳了出声。洛莸等人纷纷看向我。洛莸开口：“新来的丫头？”我答：“是。”问：“你可知我是谁？”我摇摇头：“不知。”洛莸脸上出现了一丝惊奇和好奇：“我，你不知？你打哪儿来？”无奈，硬着头皮说：“江湖。”“哈哈……”他爽朗地笑出来。“我也来自江湖。为何为我们不相识？”我蒙了，不知如何作答，心里焦急：“江湖之大，互不认识也是平常之事。”他盯着我打量了一下：“我叫洛莸。”我回复：“我叫明时。”“我是洛王之子，小王爷。”“我是明时。”他皱下眉：“你答非所问。”我轻笑：“你并未询问我任何问题。”僵持之下，韩灵斥道：“明时，这是洛小王爷。你应该有礼。”我低头不满：“本来就是。”突然，柳若挡在我身前，伏身行李：“侯相鸿福。”韩灵行礼：“侯相鸿福。”洛莸抱拳：“侯相爷鸿福。”说完侧首看我一眼，示意我行礼。我机械地半蹲，侧腰，摆手，开口：“侯相爷……”顿时大脑死机，回想宫廷剧，蹦出字眼：“…吉祥……”听见洛莸嗤笑的声音，知道说错话，又偏偏想不起该说哪两个字，仍低头。幸亏侯相爷没有责罚我，用他洪亮而又沧桑的声音说：“免礼了。”我们几人才收礼。侯相爷今日穿着墨绿色的缎袍，袍上绣着白色虬龙。我抬头看他的面貌，岁月的痕迹在他的脸上留下纹路，左眼角至额头处有一道浅浅的伤疤。鬓发微白，但整个人仍意气风发，走起路来很有指挥千军万马的气势，不愧是刚刚战胜敌国而凯旋归来的侯相。侯相身旁的翠姑开口：“柳若，哪儿来的丫头如此无礼？”柳若有些慌神，连忙把我拉到她身后：“回姑姑，柳若管教无方，请姑姑恕罪。”翠姑责备：“要严加管教。”柳若连连点头。我在柳若身后不满地哼了一声。
　　侯相爷带着韩灵、洛莸等人去前厅会客，而我因没有规矩而留在景苑帮助厨仆们准备晚宴。飒飒风声袭来，我慌乱地按住前面的桌布，听见一阵清脆的笑声：“呵呵……张娘好久不见啊，近日又美了许多。”张娘的声音变得温和起来，答：“柳月。你这小妮子，小嘴儿吃了蜜糖吧！”柳月又“咯咯”笑：“姐姐可好？”张娘回：“好着呢！柳若可惜没有你这福分，嫁了一个好人家。”我听见了“柳若”两字，便靠近他们，人来人往的忙碌也未使他们发现我这个偷听者。我看向柳月，她涂抹着浓厚的胭脂却不失秀丽，青蓝色的彩影也使她的双眸愈发媚人。耳际留垂下的几绺青丝随风飘逸，樱桃小嘴不时张合，最为眼前一亮的就是她穿着薄衫，看上去十分俗气的绿色与蓝色搭配的裙袍却在她身上绽放光彩。她又开头说：“张娘，今日的晚宴可是我们‘澜雅居’的配菜，若客人们吃得尽兴就多打赏点儿啊。”张娘笑骂：“你这个精丫头。夫君在外忙碌便罢了，你这个掌柜夫人到处宣传拉客人。难怪你加入半年都未听闻段掌柜纳妾呢。可是妇管严？”柳月羞怪：“张娘，我可不是‘妒妇’。只是相公他太忙于经营了。你瞧，他去冥阳巡视分店都好几日了呢。”张娘大笑：“小别胜新婚，再耐上几日吧，我看你们也快了。“说着眼瞟了柳月的肚子。柳月脸上泛红，伸出右手腕在眼前挥了几下，说：”讨厌死了。“这娇嗔的声音使我鸡皮疙瘩落一地，摸了几下手臂，又转身收拾东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