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雕] 春草年年绿》松寥片石

30、第十回 惜与故人违（下）

　　杨康沉默片刻，苦笑道：“这里多少人欲杀李莫愁而后快，我也不过是参上一脚。”

　　欧阳克轻笑一声道：“无论你原本是否只想落井下石，现下都已成了致命一刀。”

　　杨康也笑了，神色露出些许无奈：“是啊，世事便是这样凑巧。”

　　旁人看着他们二人一来一往只觉得惊心动魄，可是此时无论是谁都不能插口，只能僵在原地。又过了半晌，杨康叹了口气，轻声道：“我从不知道……原来你和赤练仙子的师父有旧。”

　　欧阳克轻嘲一声道：“我不但与她师父有旧，与她本人也一样有旧。”

　　众人闻言都面现惊讶之色，只有黄蓉突然插口道：“我原就该想到，李道长拂尘与银针之道虽是出自古墓，但这五毒神掌的功夫……却是你欧阳克所授。”

　　欧阳克头偏了头笑道：“郭夫人不愧是郭夫人。”

　　黄蓉叹口气道：“我原本自负聪明，不想今日……”顿了一顿，她突然拢发笑道，“罢了，我虽未料到今日这许多事，但你和杨康二人蓄谋已久，算来算去的却不也只算出眼下这么个……”

　　僵局么。

　　欧阳克神色奇异地瞧了她片刻，失笑道：“郭夫人所言不错，李莫愁的五毒神掌是我教的。她于我有救命之恩，我自然要救她。”

　　黄蓉问道：“仅仅是救命之恩如此简单？”

　　欧阳克道：“那还有什么？”

　　黄蓉瞧了一眼杨过，道：“我是外人，不清楚古墓派的隐情，不过我想，过儿应能猜出几分。”

　　杨过心思敏捷，知道黄蓉此刻不停打岔是为了缓解父亲和欧阳克微妙的关系，便立刻搭腔道：“十几年前，我义父跟踪李师伯上了终南山，师祖便是伤在义父手下。”

　　场中诸人均是一怔：这么说来，欧阳克要救李莫愁，不但是为报救命之恩，也是因为欧阳锋打死李莫愁和小龙女的师父，他心中有愧？

　　欧阳克瞟了仍然面无表情的杨康一眼，点头道：“那时我去晚了一步，你师祖的伤已然无治。她死前只求我来日救她徒儿一命，我应下了。”

　　杨过不及接口，只听欧阳克悠悠又道：“不过说起来，其实这也算不得什么。当年你父亲一命换一命救我的时候，李莫愁还不知在哪里。我跟她师父此前面都不曾见过，她的一句话自然也抵不了我跟你父亲几十年的交情。何况她当日自己也说了，李莫愁的命能保便保，若不能保，也是天意。”

　　不知为何，欧阳克说这话时语气虽然轻缓，但听在众人耳中，却均觉心底泛起阵阵寒意。

　　欧阳克一双桃花眼扫过众人，最后仍是停留在杨康身上，叹口气道：“现下我为何要救李莫愁你已知晓，但我却仍不懂你为何要杀她。”

　　杨康沉默片刻，低声道：“二十年前，李莫愁曾在沅江大开杀戒，起因只是船行招牌上有个‘沅’字。”

　　欧阳克听他突然说起旧事，不由一怔：“怎么，你有什么救命恩人在那船行里做事不成？”

　　杨康慢慢摇头，却忽听黄蓉“啊”了一声。欧阳克回头去看，只见她面现恍然，随即浮现伤感之色。他心中隐隐浮现出一个人影，果听杨康继续道：“那日……那日过儿她母亲欲往嘉兴，途径沅江，恰逢这女子杀气大作。你也知念慈她……她虽有些武功，但并不如何高明，况且又有孕在身，虽侥幸未死……”

　　他说到此处，众人均已明了他言下之意。杨过只知母亲生来体弱，怎料得到其中竟还有蹊跷？听了杨康之言他不禁又惊又怒，正欲大声询问，却听一声大笑自欧阳克口中而出。

　　“哈哈，穆念慈，还是为了穆念慈！我就奇怪，以你的为人，既然早知李莫愁有此一劫，冷眼旁观即可，为何一定不甘借助旁人，非要自己动手？”欧阳克脸色泛白，眼中凌厉，冷笑道，“我早该想到，若非为了穆念慈，还有何人能让你这般处心积虑！此事你不忍让杨过知晓，便干脆连我也给瞒过去！”

　　众人见欧阳克脸上有痴狂之色均是大奇，暗想杨康虽未告知他自己的筹划，但欧阳克自己亦未诚心相待，何以如此激动？场中只有黄蓉对这两人间的恩怨略有所知，想到牛家村小酒店里那一刺，不禁心中黯然，脸上也显了怅惘之色。

　　果然，欧阳克又大笑了三声，才收声道：“杨康啊杨康，当年你为穆念慈刺我一枪，今日你又为她杀李莫愁。嘿嘿，你既如此爱她，怎的又不去地府陪她！”

　　欧阳克此时嗓音已然微哑，杨康却丝毫不为所动，竟似铁了心般闭口不言。欧阳克见状径自冷笑了数声，也不再开口。又过了半晌，天色慢慢暗下来，僵立良久的欧阳克才又缓缓开口：“绝情谷的绿衣弟子已给我药住，至于诸位身上的毒，古墓的玉蜂浆便是解药。”

　　他看了小龙女一眼，脸上的神色突然变得有些古怪：“龙姑娘，你先别急着取玉蜂浆，杨过一时半会死不了的。”

　　众人听他突然与小龙女交谈，均不解其用意，只有一直沉默的杨康突然脸色一白，有些气急败坏地道：“欧阳！”

　　欧阳克听而不闻，径自道：“杨康今日虽得罪了我，但我毕竟与他相交几十年，不忍与他彻底翻脸。今日只得学上龙姑娘你的师姐一学，迁怒一把。”

　　他瞧了杨过一眼，似笑非笑地道：“场中无人不知我欧阳克是风流好色之徒，最是怜香惜玉。我自己虽不是什么良人，但更厌烦始乱终弃之徒。先前碍着杨康的面子不说，现下却要给我这名义上的义弟吃点苦头。”

　　杨过闻言不由浑身一震。却见欧阳克目光悠长，从小龙女起，接连扫过陆无双、程英、完颜萍、公孙绿萼，在郭芙身上微一逗留，最后才又落到杨过身上，冷冷说道：“场中这些如花似玉的姑娘们一天找不到佳偶良配，你便一天莫想与小龙女厮守到老。”

　　杨过闻言又愤又恼，隐隐却又有些羞愧。正不知所措，忽听有人幽幽说道：“欧阳伯伯，你这么说，便不怕这里的姐姐妹妹们为了杨大哥一生幸福，明日便随随便便找人将自己嫁了吗？”

　　欧阳克闻言一怔，面上狂态敛去数分，淡淡笑道：“哦？芙儿有什么主意？”

　　郭芙苦笑道：“我小小女子，能有什么主意？”侧目瞧了杨过一眼，低声又道，“杨大哥与龙姐姐相守不易。欧阳伯伯，你……你便发发慈悲吧。”

　　欧阳克叹了口气，说道：“好吧，既有芙儿求情，我便勉为其难，退上一步。十六年后，这些姑娘若还是尚未婚嫁，我也不管你们了。”他似笑非笑地瞧了郭芙一眼，才冲杨过与小龙女说道，“如何？你们若是不愿意也无妨。只是二位莫要忘了，我欧阳克既然配得出情花解药，自然也炼得出比情花更毒的毒药。”

　　场中诸人均是脸色微变，只有小龙女仍面不改色，这当口儿还是冷冷清清的模样，只在瞧向杨过的目光里才含了几分温存。她淡淡望着欧阳克，轻声问道：“十六年？”

　　欧阳克将折扇在掌间一敲，沉声道：“十六年。”

　　小龙女清淡一笑，转身面对杨过。但她未及开口，却听杨康忽然涩声道：“龙姑娘，这是第几次？”他长叹一声，“终南山上，你拂袖而去，这怪不得你；大胜关口，你不告而别，这仍怪不得你；襄阳城外，你留剑离开，这依旧怪不得你；便是今日……今日，我也能猜到几分你的心思。”

　　他苦笑道：“我知道你每次离开，都是为了过儿……可是，你可曾问过过儿，他是怎么想的？我与你相同，只要过儿开心，怎样都好。所以哪怕全江湖的人都不许你嫁给他，我却一见你面便认下了你。我知道今日你若要走，谁也拦不住，但我这番话，盼你能记在心中。”

　　小龙女沉默片刻，突然微笑道：“爹爹此话龙儿记下了。只是今日我与过儿一别，却非同往日。我心中知晓他欢喜我，他也知晓我欢喜他。莫说十六年，哪怕是六十年又何足道哉？”这话一出，莫说杨康杨过，场中众人无一不惊，谁也未料到看似单纯不晓世事的小龙女竟能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杨康呆了半晌，垂眸道：“倒是我枉做小人了。”

　　小龙女微微摇头，转向杨过又是一笑。杨过呆呆看着她的笑容片刻，突然一把将她抱入怀中。小龙女轻轻抚摸杨过的头发，低声道：“过儿，你说过会听我话的，是不是？”杨过咬牙不语，半晌才点了点头。小龙女心中叹了口气，又道：“我走之后，你自己保重。十六年后，在此相会。夫妻情重，勿失信约。”

　　杨过喃喃道：“夫妻情重，勿失信约。”小龙女自怀中掏出玉蜂浆，轻轻放在杨过手中，不再看他，运起轻功飘然离去。

　　杨过怔怔看着她的背影，耳边只听欧阳克悠悠说道：“你可懂得龙姑娘为何二话不说，便答应我十六年不与你相见？”杨过听到这个声音，初时只觉得愤怒无比，但这时听他话语中难得严肃，不禁怔在原地。

　　欧阳克见他如此，折扇一挥道：“区区十六年，不过一弹指罢了。”他冲众人一笑，足尖轻点，人已在十数丈开外，只听得遥遥传来余音：“武兄朱兄若想报仇，不妨来白驼山寻我。旁人若是有意，欧阳克也必扫榻相迎。唯你杨康，十六年内，参商不见。”

　　杨康看着欧阳克背影远去，却突然低笑出声，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下走到李莫愁身边道：“李道长，我下的毒我心中有数，莫再装了。”

　　众人一怔，纷纷去瞧李莫愁。却见先前脸色仍一片青白的李莫愁此刻竟似好了许多，她睁开眼，冷冷道：“你待如何？”

　　杨康看了她片刻道：“情花的解药便是那花下的断肠草。断肠草药性虽烈，但以李道长的功力，服下也应无碍，李道长请自便吧。”

　　李莫愁道：“你做得了主？”杨康轻轻一笑，李莫愁定定看了他一眼，冷笑一声，扬长而去。

　　（第一部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