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雕] 春草年年绿》松寥片石

128、第三十九回 故园芜已平（上）

　　郭襄微微一笑，有些好奇地问道：“对了欧阳伯伯，你和杨叔叔是怎么同我姐姐认识的？”歪了歪脑袋又问，“还有……我姐姐和杨叔叔当年怎会瞧上眼，又分开的？”

　　欧阳克斜着眼道：“小小年纪，对大人的事这么好奇做什么？”

　　郭襄撒娇道：“伯伯便给我讲讲吧！”

　　欧阳克道：“我瞧你就只是爱听故事。先前在风陵渡听那些人讲什么‘神雕侠’、‘两公子’的故事还不过瘾？”

　　郭襄道：“姐姐的故事同旁人的不一样啊！”

　　欧阳克笑了起来，悠悠说道：“不错，你姐姐的故事和旁人的故事自然是不同的。”

　　他温和地望着郭襄，透过她见到了更多的美丽女子。不只是这一世，还有上一世，那些或温婉或俏丽的女子们——陆无双、完颜萍、程英、公孙绿萼……最初的郭芙和最后的郭襄。

　　襄儿，你不要像她们那样。

　　欧阳克回过神来，见郭襄仍眨巴着眼瞧着自己，微微一笑，故作无奈地道：“唉，说不过你。好吧，我便给你这丫头讲讲，也算我这当伯伯送给你的见面礼——以后你姐姐若要管教你，你尽可拿她当年那些傻事堵她的嘴。”

　　“姐姐也会做傻事？”郭襄有些不敢相信。

　　欧阳克哼了一声，道：“你不知道，你姐姐可傻着呢！当年若非她死活不肯告诉我她心上人便是杨康，他俩何至于生离十载？”说着，自他和杨康与郭芙相识说起，一直说到杨康误中情花毒并殃及郭芙，两人约定最后同游江南一回便分道扬镳。

　　郭襄听得如痴如醉，忍不住问道：“欧阳伯伯，你那时真的没法子？”

　　欧阳克道：“如果是旁人，那我确然没有法子。但你杨伯伯体质与他人不同。他全身上下就没哪处不曾在毒中浸过，芙儿身上的情花毒耗去我不知多少心力，在他身上却比白水还平淡……唉，他和芙儿也真是死脑筋，就算我说‘救不了’，世间也未必真的全无解决之道啊。”

　　郭襄低声道：“我想大姐和杨叔叔大约是……一开始就没真的觉得他们能天长地久。就算是坦诚相对之后，也都存着能多相处一刻便是一刻的心思。”

　　因为一开始便不敢相信他们能在一起，所以才能那么轻易地说出“分别”二字。

　　感情虽深，奈何勇气与自信只有这么多，全然用在了表白心迹之上，留不下分毫来奢望相守。

　　欧阳克叹了口气：“也是我那时昏了头，你大姐和杨康之间分明这么多蛛丝马迹，我却全未瞧出来。到后来总算看出些许端倪，分别抓着杨康和你姐姐逼问半天，他们才给我说了实话。”

　　郭襄奇道：“伯伯，你原先看不出来，后来怎就又看出来了？”

　　欧阳克一怔，想了想才笑道：“你现下还太小，以后等你也有意中人了就明白啦。人一旦有了心上人，那他的心思就全都放在心上人身上，喜怒哀乐，也都绕着心上人转。”顿了顿，嗤笑道，“我和杨康认识几十年，虽然依旧常常闹不明白他脑子里在想什么，但也只有他并非存心瞒我的事是如此。反而——”

　　郭襄拍手笑道：“——杨叔叔存心不想让欧阳伯伯知道的事，反而瞒不过伯伯你。”

　　欧阳克以折扇点了点郭襄额头，赞道：“不错，便是如此。总之我分别自杨康和你姐姐那里知道真相之后，差点没气得七窍生烟。”

　　郭襄笑道：“可是生气归生气，我姐姐和杨叔叔这个忙伯伯却不能不帮。”

　　“是啊，只是我纵有心，却究竟有些迟了。”欧阳克有些恨恨地道，“我早说了，杨康的体质异于常人，便是花毒发作，一时半会儿也死不了。唉，若他和你姐姐当时便告诉我，我二话不说就给他开膛破肚，将你姐姐的毒尽数解了。”

　　郭襄一怔，问道：“当时解毒和后来解毒……有什么区别吗？”

　　欧阳克叹口气道：“你以为我先前为何说解毒需要杨康的心头血？那是拿来当药引的啊。待我发觉杨康和你姐姐之事的时候，杨康身上的花毒却已解了……只怕我便是将他全身的血都放光也已无用。”

　　郭襄愕然道：“已然解了？”

　　欧阳克苦笑道：“这便是世事无常了。你聪明伶俐，不妨猜猜这是谁好心办了坏事？”

　　郭襄心想我怎猜得出来，但瞧欧阳克神色认真，不似玩笑，不由一怔，垂眸想了片刻，忽然“啊”了一声道：“莫非是洪凌波洪姑娘？”

　　欧阳克笑道：“便是她了。”

　　郭襄问道：“是她取得了解药，给杨叔叔服下？”

　　欧阳克点头道：“也不知她从哪里打听来的当年王府旧事，生怕杨康耿耿于怀，不肯服药，居然先斩后奏，这才令得我们事后不得不多费一番周折。”他见郭襄一脸若有所思的神情，心中一动，问道，“怎么？”

　　郭襄轻声道：“没什么，我只是在想，不知那位洪姑娘的解药是怎么得来的？是偷是抢，亦或是……”

　　——亦或是，有人真心实意拿出来，交给她的？

　　欧阳克轻叹道：“……你果真是芙儿的妹妹，跟她想到一处去了。”

　　郭襄闻言，却是狡黠一笑：“莫说我和姐姐了，难道欧阳伯伯你和杨叔叔便没那么想过吗？”

　　欧阳克哑然失笑：“真是个鬼灵精，比你姐姐机灵多了。”

　　郭襄吐了吐舌头，又问道：“那后来呢？为了给姐姐解毒，杨叔叔不得不重新中毒。欧阳伯伯你取了他心头血来炼制情花的解药……”

　　“还要保你杨叔叔不死。”欧阳克苦笑一声，道，“也是我昏了头，忘了杨康虽然体质有异常人，但毕竟是人非神。乍惊乍喜原就是大忌，更何况他当时心浮气躁，既念着你姐姐又想着完颜洪烈，哪里能静下心自己行功……心头血刚一取出，人就不行了。”

　　欧阳克这辈子就没比当时更觉得杨康像个死人，不知有多后悔冒冒失失答应他将解药炼制成功后再去寻郭芙。后来他生怕杨康万一真的支持不住，他和郭芙都要抱憾终生，于是不顾杨康反对，还是携着他找到了郭芙。

　　郭芙瞧见杨康的模样，当场便是一口鲜血喷出，可把他这西毒之后慌得手忙脚乱，哪怕是如今想来都觉得后怕。

　　后来一番折腾，两人的性命总算保住，然则元气大伤，大病一场却是免不了的。欧阳克心道情花毒解之不易，虽也知杨康和郭芙感情甚深，但未免花毒反复，还是狠下心令二人分离，不到花毒尽解，不许两人相见。

　　“结果这一拖，便拖了这么多年。”欧阳克哭笑不得地摇头道，“天知道他们两个怎么想的。”

　　郭襄却叹了口气，轻声道：“……如果是我的话，也会害怕的。”

　　欧阳克一怔，笑道：“也是，你和芙儿毕竟是姐妹，心性有些相像也是自然的。”顿了顿，忽然话锋一转，道，“好啦，天都快亮了，若再不回去，你弟弟可要急死了。”

　　郭襄回过神来，“嗯”了一声。欧阳克揽住她臂弯，运起轻功，向风陵渡折返。

　　同一时刻，郭芙却在询问杨康：“到了江南，你有什么打算？”

　　杨康微微苦笑：“你问得倒直白。”

　　郭芙柳眉微扬，笑道：“你倒也不回我一句‘何出此言’？”

　　杨康爱煞了郭芙这性子，忍不住在她脸颊上亲了一下，才懒洋洋地笑道：“你猜呢？”

　　郭芙多年未与他亲昵，不由羞得面红耳赤，勉强正容道：“肯定没什么好事——不然你怎会来找我？”

　　杨康失笑道：“你又知道了。”顿了顿，他有些迟疑地道，“你还记得当年在绝情谷欧阳做了什么吗？”

　　郭芙并不吃惊，微笑道：“我自然记得，襄儿都快十六岁了。你是想赶在杨过和龙姐姐再会之前将那些事告诉他吗？”

　　杨康叹道：“你总是能猜中我的心思。”

　　郭芙嫣然一笑，又问道：“你们约在哪里相见？”

　　杨康轻声答道：“铁枪庙。”

　　两人来到嘉兴。郭芙轻声道：“你去见杨大哥吧，我自己四下里逛逛。”

　　杨康紧了紧握着她的手，没有拒绝。

　　他到铁枪庙的时候，杨过正仰着头看王铁枪的塑像。身材高挑，挺拔坚毅，可再不是当年混迹市井整日受人欺负的野孩子了。

　　杨康在庙外站了半天，终于开口唤道：“过儿。”

　　杨过转身，神色有些复杂，过得片刻才轻声叫道：“爹。”

　　杨康装作没有发觉他的异样，只是微笑道：“什么时候发现我来了？”

　　杨过答道：“爹爹一来我便知道了。”

　　杨康“嗯”了一声，沉默片刻，轻声道：“我答应过你，有些事会亲口告诉你。这么多年了……也是时候了。”杨过只觉心绪纷乱，欲待拒绝，杨康却不容他开口，先一步说道：“……过儿，你名字里的这个‘过’字，是你郭伯伯给取的，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杨过一震，低声道：“有过……必改。”

　　“是啊，‘有过必改’……但你那时不过是个婴儿，哪里来的过错，更别提改之了。”杨康叹了口气，苦笑道，“这‘有过必改’，说的其实是我。过儿，你知道我曾有另一个名字吗？”

　　杨过嘴唇微抖，喃喃道：“……完颜康？”

　　杨康闻言并不吃惊，只是温和地笑了笑：“不错，那时我是叫做‘完颜康’的。”顿了顿，似是想起什么一般，自嘲地道，“……这么说来，你都知道了？”

　　杨过却立刻摇了摇头：“除了名字，我什么都不知道。”见到有些吃惊的模样，他涩然一笑，低声道，“不光爹爹记得，我也记得……你答应过我，终有一日会亲口告诉我。”

　　杨康有些怔忡，目光却亮了起来，笑道：“是。我答应过你。”从当年丘处机与郭、杨两家雪地相识说起，直说到自己在归元庄得知真相，被郭靖说服，与他一同赴京报仇，却在途中碰到与部下散落，为蒙古兵追杀的完颜洪烈。

　　“他先说我们终究父子一场，无论如何都拿我当儿子看。然后又说金国必能在十年内灭宋，到时这锦绣江山也有我的一份。”杨康思及那一段往事，不由黯然地笑了笑，“我不知道赵王说出这一番话是怕我杀他报仇还是真的始终视我为亲子，但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他抬起头，目光定定地看着远处被烟雾笼罩的南湖，“他成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