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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4、第三十一回 故人殊未来(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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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康再见郭芙是在一个晴朗的日子。说来好笑,这一日距二人在华山分道扬镳并不算太久,但二人此时却均有恍如隔世之感。
两人相对无言了半晌,还是郭芙先打破了沉默。只见她嗤嗤一笑,道:“……二叔,原来你也是会吃惊的么?我还以为你早就料到我必不肯照你吩咐行事,定要任性胡来呢。”
她这样一笑,两人间原本若有若无的隔阂顿时消失不见。杨康心中安宁,忍不住也笑了起来,道:“我自然知道你不会回桃花岛,也料到华山上我那番做作骗不过你,我吃惊的不是这个。”
郭芙问道:“那是什么?”
杨康苦笑道:“我以为你便是要对我兴师问罪,也会挑个月黑风高的时候,没有想到……”
“——没有想到,我非但没挑月黑风高的时候偷偷摸摸做贼,反倒光天化日的来敲这里的大门。”郭芙微微一笑,面上露出顽皮之色,“怎的,我怕你一个人寂寞,特地来给你做伴,你不高兴么?”
杨康笑道:“只怕作伴是假,听故事才是真吧?你连蒙带猜的从公孙绿萼那里套来的还不够?”
郭芙嫣然一笑:“自然是不够的。”
这一笑却比之方才更为温柔,直似桃花盛开,说不出的妩媚动人,杨康看得心中一跳,连忙转开头,故意做出沉吟难决的模样,唉声叹气地道:“好吧,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便给你讲讲,想来也是无妨。”
郭芙见他不敢与自己对视,心中不禁又是好笑又是怅然,“嗯”了一声,轻声道:“你说吧,我都听着。”
杨康一怔,他原想问问郭芙她目下已知道些什么,但见了她的神色,却知她面上不说,心中实已难过至极。他不舍得再让她一个人胡乱猜想,便不再多扯闲话,正容说道:“你也见到了,华山上与我和赵志敬在一起的,并非蒙古人,而是金人。”
他信手一扬,指向整个庄园,道:“而这处庄子的主人,便是当年金国三王爷完颜洪熙的独子完颜庭。你萍姐姐管此人叫父王,而他与我……也算是从小玩到大的。”
郭芙心中一紧,却不打岔,只听杨康继续道:“当年金国与蒙古一战虽然落败,但阿庭却侥幸逃过一劫。非但大难不死,且还保留有不少衷心的旧部。”
郭芙轻声问道:“你早就知道?”
“上辈子跟着过儿的时候便知道了。”杨康笑了笑,有些伤感,“除了与你爹爹共赴蒙古大营之外,那是过儿出道以来最惊心动魄的一劫。”他叹了口气,苦笑道,“单人只剑便对上阿庭的整个军队……过儿险死还生,阿庭则命丧那一战。金军失了统帅,终于没再翻出什么花样来。”
郭芙咀嚼着杨康话中的意味,慢慢拼凑出了当年的真相,怔怔说道:“秦松……”
杨康道:“我开始时也不知道秦松的身份。但我认得他刺我的匕首上所淬之毒。若论毒性猛烈,那自然是不如欧阳先生的剧毒,但提炼此毒的方子只有金国王室中人才有,别人若要仿冒,那是万万不能。”
郭芙虽然好奇杨康如何猜知秦松的立场,但她更关心的却另有他事。她沉默片刻,忽然问道:“你在南湖让小武哥哥和萍姐迷倒我,便是因为你瞧出了秦松的来历?”
杨康一怔,过了好半晌,终于慢慢点了点头。
郭芙又问:“那么秦松若真如我所说,只是蒙古皇后派来的细作,你便不会想办法赶我走了?”
杨康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仍然没有开口。
郭芙失笑道:“这是什么意思?赶还是要赶的,只是没那么快?”
这一下杨康也笑了起来,道:“你既懂得,何必再问?”
郭芙哼了一声,道:“我只是不敢相信。杨二叔啊,多么了不起的一个人,原来也这么拖泥带水。”
杨康苦笑道:“我心中记挂着阿庭和他那一支军队,知道或迟或早,总要有与你相别一日。原本想着……待到助你寻回破虏再功成身退,也算善始善终。哪里想到凭空杀出一个秦松,便只能将计就计,走到哪里算哪里了。”
郭芙冷笑一声,道:“你对那个完颜……完颜庭还有旧情,自然不肯如上辈子的杨大哥一般对他的部下赶尽杀绝。你料想他军中并无能人,所以虽然早知此事,之前却半丝口风不漏,只想凭一己之力消除这场干戈,却没想到——”
“不是没想到,是没办到。”杨康轻叹一声,摇头道,“芙儿,你还记得当年在襄阳城里我曾告诫你,莫要以为经历一世轮转,便可对万事了如指掌?其实那时我说的便是此事。对过儿二十岁前的磨难……我若非无能为力,便是怕影响他的机缘或是心性,始终不曾插手。但人非草木,难道我还真能忍心让他将上辈子受过的苦再受一遍?若不是阿庭藏得太好,我始终找他不到,又怎会由着他一日一日壮大实力,终至今日不可收拾的境地?”
郭芙怔了怔,讶道:“你怎会找他不到?”
杨康没有立刻回答。郭芙心念一转,忽然明白过来,涩声道:“有人……帮他?”
杨康一震,避开了郭芙的目光。
郭芙心中一凉,迟疑片刻,终是咬牙问道:“是……赵王爷?”
杨康闻言又是一震,但这一次却对上了郭芙的视线,扯了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来,道:“你知道了?”
郭芙默然点头,轻声问道:“你想怎么做?”
杨康并未很快回答,过了半晌,才苦笑道:“我不知道。”
郭芙心中对杨康的答案早已做了数种猜测,但她万万料想不到杨康最后答得却会是这一句,一时之间不由目瞪口呆。
杨康强笑一声,道:“我是真不知道,不如你给我拿个主意?”
郭芙没有笑。
杨康面上的笑意便也渐渐褪去,脸上再没了一点表情,只在瞧向郭芙的目光中流露出一丝暖意。只听他慢慢说道:“在鄱阳湖上遇到秦松是偶然,但在此之前……在我们与瑛姑交手,却没能抢回破虏的那一夜,我接到了一封飞鸽传书。”
郭芙安静地听着,眼中浮现一道凄楚之色。
“是凌波的飞鸽传书,告诉我她查知了阿庭的线索。”他见郭芙闻言只是微笑,不由又添了一句,“正是因为如此,我才懒得再与瑛姑周旋,想要一劳永逸。”
郭芙眼中凄楚之色更深,但隐隐却又有三分满足。她心中默想:“与瑛姑周旋能有几日?先去拜访一灯大师、再去寻找老顽童又要用几日?我知道你嘴上不说,心中分明……也是不想就此与我分开。”但她只是心中想想,自不敢说出口来。
杨康瞧见她的神色,脸上不由一红,却只做不知,继续道:“我本想尽快救回破虏,却没想到会撞上秦松。但我既识破了他与阿庭相关,实在不愿放过,只好……”
“你只好对我不住,”郭芙接口,柔声道,“你不愿我给牵扯进这档子事,便想索性打发我走么?”杨康点了点头,郭芙又道:“后来改了主意,是因为发现公孙姐……公孙姑娘也是完颜庭的人?你是怎么知道的?”
杨康不答反问:“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郭芙黯然道:“你掐着秦松脖子的时候,我瞧见了公孙姑娘看他的目光,便什么都知道了。你呢?”
杨康沉默片刻,低声道:“你大概还不知道,公孙绿萼并非公孙止的亲生女儿,阿庭也不是萍儿的亲生父亲。”
郭芙愕然道:“什么?”
杨康笑了笑,道:“你不是一直想听故事么?我此刻要给你讲的故事,可比你想听的有趣多了。”
他吁了口气,果真悠悠讲了起来:“当年蒙古攻打北京之时,小怡——那便是阿庭的夫人,我这么称呼她惯了——小怡带着刚出生不久的女儿,一路南逃,逃到了绝情谷。”
郭芙“啊”了一声道:“这么巧?”
杨康却摇头道:“不是巧合。你以为绝情谷是什么地方?公孙一族又是什么人?”不等郭芙开口,他便继续说道,“这个暂且按下,继续说小怡。小怡逃到绝情谷之后,身心俱疲,当时便昏了过去,被一个叫柔儿的女子所救。”
郭芙听到此处,不由惊道:“柔儿?”
杨康颔首道:“便是公孙止口中的那个柔儿。”他眼中露出一丝恍惚之色,沉沉叹了口气,“那时公孙止夫妇的女儿也是刚出生不久,小怡做了一件事。”
郭芙隐隐猜到那女子做了何事,却无论如何不敢相信,喃喃道:“怎么可能?”
杨康道:“若绝情谷真的只是一处平凡的幽谷,自然不可能。但是……”他沉吟片刻,似是在考虑该从何说起,过了会儿才道,“我方才已说了,小怡逃至绝情谷并非巧合。那是因为公孙一族虽是为避安史之乱才迁至绝情谷隐居,但数百年之后,绝情谷的某一位谷主却与金国国主扯上了关系。”
郭芙听着杨康不疾不徐如数家珍地说着从前金国之事,只觉得胸口郁结了一口闷气,只恨不得立时打断他,让他不要再说。但她瞧着杨康此刻的神色,却无论如何也开不了口。
因为她知道除了她,他再不会对任何一个人说这样的故事。然而那些事……那些涉及金国秘闻的往事,杨康便是再不提起,甚至再不想起,却也是……永不会忘。
她如何忍心?她如何舍得?
于是她什么也没说,只是扮成一个好奇的听众,追问道:“哦?”
杨康道:“那是金国的废帝海陵王完颜亮。这人的功过是非与此事并不相干,也没什么好提的。”
郭芙心中泛苦,面上却丝毫不显,笑道:“那什么是与此事相干的?”
杨康没有留意郭芙的神色,随口答道:“听说海陵王生前之所以能成就一番霸业,乃是因为找到了一处藏宝之地。”
郭芙一怔,皱眉道:“宝地?藏的是什么宝物?是金银财帛还是武功秘籍?又或是什么兵书兵法、为政之道?”
杨康微微一笑:“大约都有吧,我不记得了。”他见郭芙愕然,面上笑意不由更深了一分,“怎的,没料到我非但去过,而且知道?”
郭芙无言地点了点头,过了半晌,忽然问道:“这么说,秦松他们要擒你,便是因为这个?但你又怎会去过那地方?”
杨康道:“第一个问题,答对了。第二个问题,赵王爷带我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