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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回 称名忆旧容(上) ...

  •   一阵萧瑟的秋风吹过,惊起鸦声阵阵。咸淳九年的襄阳城,似是比往年更萧瑟荒凉。郭芙摇头甩去额上一层薄汗,长剑贯穿一个蒙古兵的咽喉。

      她茫然地想:“看来这一场宋蒙之战,确是已到了最后关头。但也说不定。京里的大人物大约还觉得蒙军即便赢了这一战,也不过是拿下襄阳而已。”背上一痛,脚下自然踉跄,却不碍她继续挥剑杀敌。

      “只是襄阳,而已。”

      郭芙惨然一笑,又是一剑砍出。战场上本是剑不如刀,刀不如枪。但襄阳城里统共只剩下这些刀枪,给了她用也是浪费,倒不如给普通将士,兴许还能多杀一个蒙古兵,多保住一个宋军。

      长剑这样的利器在战场上太易折断,一般人轻易用不得。也只有她这样身怀武功的人,才能以真气灌注剑身,令之不易折断了。

      能护身、能杀敌,足矣。

      对面的蒙古士兵甲胄已乱,这一下给郭芙正面砍中,左肩到小腹顿时拉出一道长长的口子。但他哼了一声,却没有倒下。

      ……若换了前几日,她这样一剑砍下去,对方哪里还有命在?

      郭芙怔了怔,有些黯然。但她没有功夫长吁短叹,牙根一咬,臂上便又加了一分力。长剑向前一递,将那士兵的小腹捅了个窟窿。那士兵痛哼一声,终于不甘地倒在地上。

      郭芙没有再瞧那倒下的蒙古兵,精力很快集中到下一个对手身上。

      谁都知道,一场仗若是打到这个地步,无论你是绝世高手还是普通兵卒,一旦倒下,大抵都是再爬不起来的。

      非但爬不起来,只怕连个全尸也留不下。

      无论你曾经是谁,有过怎样高贵或者卑微的名声,一旦卷入这样一场战争,一旦倒下,有关于你的一切,就都结束了。郭靖大侠不例外,黄蓉帮主不例外,郭靖大侠和黄蓉帮主的女婿,丐帮第二十一代帮主耶律齐也不例外。

      或者说,正因为是丐帮帮主,是郭大侠和黄帮主的女婿,才更该第一个战死。

      郭芙仰起头,强行咽下涌至鼻中的酸楚。

      前些日子,与襄阳隔水而望的樊城丢了。那天也和今日一样,炮花朵朵,仿佛红莲怒放,让她想起十几年前似也曾有过这样一场绚烂。那时父母在、齐哥在、双胞弟妹在、武家哥哥嫂嫂在……甚至杨过和小龙女也在。

      如今却是都不在了。莫说这几日兵临城下,早在前些年一灯大师和慈恩大师先后圆寂,外公黄药师与老顽童周伯通也各自仙去之后,她便一日比一日不安了。

      果然,不过数年,襄阳城下大炮的轰隆之声便即响彻云霄。那时她就心中有数,知道襄阳是保不住的了。

      然而父母夫婿却不约而同地瞒着她。只是他们难道还当她是多年前的无知少女,以为襄阳将死,陪了这座城几乎一辈子的她却会感觉不到?

      白露已过,秋风带起瑟瑟寒意。然而这一刻郭芙的额头却都是厮杀而来的点点汗珠。

      她困惑于自己为何仍生还着,而不曾随了她的父母丈夫而去。然而战至此刻,她连困惑都是麻木的,连痛楚都是迟钝的。

      她自然想不到,她曾珍之又珍地给丈夫穿上的那件软猬甲,竟已悄无声息地又回到了她的身上。年复一年,那个日渐寡言的男人心中从不曾停歇对她的爱与怜惜。

      周遭的蒙古兵不知软猬甲之能,只知这个一身素衣已被血染尽的妇人始终刀枪不入,多少存了避开她的心思,因而她才能坚持如此之久。

      但郭芙自己也知道,如此不眠不休地杀敌,哪怕铁人也支持不住,更何况多日未曾进食的她。所以当她发现自己已然看不清城墙上“襄阳”这两个大字之时,也并未有任何动容,只是继续提剑朝敌人劈头砍下,而后在要害处补上一剑以免来人还有再战之力。

      连她自己都没想到,有朝一日她竟能如此娴熟地杀人。但是那又如何?会教导她仁善待人不可害人性命的父亲没了,会帮她避开如此血腥场面唯恐她吓到的母亲没了……还有那个自始至终视她为至爱,无论因她之故承受了多少委屈、多少不堪、多少闲言碎语也不曾对她不起的丈夫……她的齐哥啊……也没了。

      好在二妹此时不在襄阳,小弟身负重托另有去路,不然见了自己这样怕是要吓到。

      当此性命攸关的时刻她却不由自主地分神,郭芙心下明白,大限将至。后脑一痛眼前一黑之际,她咬了咬牙,用尽她这一生中最后一点力气,循着记忆提剑刺向身前那个蒙古兵的胸膛。

      哪怕明知毫无意义不过为人笑柄也不松手弃剑,这是她血液里带来的骄傲。她知道,她的父亲,她的母亲,她的丈夫,她身边的丐帮帮众,全真教弟子都是这样死去的。这骄傲并不来自于一个当大侠的父亲或是一个当女侠的母亲,而是源于一个普通汉人的骨气。

      所以当这包裹了她所有骄傲、所有尊严、所有骨气的一剑被挡下时,郭芙不假思索地回剑再刺,而完全不曾意识到,本已用尽气力的自己,何以突然仿佛疲累全去?

      自然,她更未曾意识到,此时自己并非处在襄阳城下,而是在城内,在郭府,在她自己的家中!

      挡下她一剑的人更不是她以为的蒙古卒子,而是一个实打实的汉人。来人一身灰色长袍,手持一根淡棕竹棒,倏忽间已跟她过了四五招。

      四五招一过,郭芙心下却是一惊。

      她与耶律齐向来恩爱,与黄蓉更是亲密,因此对打狗棒法尤为熟悉。而面前这个灰袍男子所使的,竟正是向来只传丐帮帮主不传他人的打狗棒法!她心神大震,剑法即刻出现破绽。只见那男子棒尖稍转,却并不点向她的破绽,而将肩膀微微一扭,后退一步,竟是与她拉开了距离。

      郭芙此刻也已察觉情况有异,更何况深知目前动手实于己无益,见这男子并无离开之意,便也不上前紧逼,只是右手持剑护身,左手亦捏了个剑诀,随时便可动手。方才与那男子交手时并未看清那人面容,这时她凝神看去,却不由惊呼出声:“杨过!”

      其时郭芙已将近五旬之身,少年时与杨过结下的心结也早已尽数化解,原该称其一声“杨大哥”。但一来她自少女时代起便对杨过直呼其名惯了,二来乍然见到这本应已经离去的故人不由心下惊愕,因而脱口而出的,仍是多年以前的一声“杨过”。

      眼前的男子面容清俊,看岁数介于而立不惑之间,与杨过面容有八分肖似。只见他手腕一转手中竹棒已收,似笑非笑地看着郭芙,幽深的双眸中不乏一丝怒气:“杨过?杨过不是给你郭大小姐斩了手臂逃了吗?”

      郭芙一呆:“斩了手臂?逃了?”

      那人轻哼一声,似想说些什么,忍了半天才平了心气,沉声道:“郭姑娘,你既已斩了他的右臂,多大的气也该消了。何必非得要他的性命不可?你难道不知,刚才那一剑若非我拦得及时,他、他已……”

      郭芙心下一阵茫然,口中却不由道:“我……此事是我对不住杨大哥。”

      那人听她如此一说,也是一愣,似没想到她承认得这般痛快。当下两人怔怔相对,都觉此事说不出的古怪,说不出的奇异。郭芙呆了半晌才道:“你刚刚说我斩了杨大哥手臂不够,还、还欲……要他性命?”

      那人听郭芙以“杨大哥”三字称呼杨过,心中微微一动。想起方才郭芙欲刺杨过的那一剑,疑心更甚。虽说郭芙自幼习武且师承高明,但她资质平凡且年岁尚轻,又如何使得出如此威力巨大的一剑?便是退一步说,即便她因一时之愤功力大涨,也不过是个十六岁的少女,鲁莽有余,狠辣不足。

      他见郭芙望向自己的目光盈盈,多少带了几分强作镇定的惶惑,心中涌起奇异的感受。

      郭芙见来人径自沉吟,对己殊无恶意,便也平静了几分。她将目光转向手中握的长剑之上,不由一怔。只见剑身一截血珠,正沿着剑尖滴滴坠下。如此寒气十足,却不沾血的利器,她这辈子也只见过两柄。

      此刻已是黎明时分,天色渐亮,剑尖上的血滴落在地上的声音清晰可闻,郭芙不由打了个寒颤。是了,她刚刚才用这把削铁如泥的君子剑,斩下了杨过的右臂。

      她茫然地站了片刻,终于回过神来,取出手帕擦净剑上的血迹,有些踉跄地捡起地上的剑鞘,将君子剑入鞘。之后又拾起淑女剑,将两柄利器并排放于床头。做这些的时候她的手颤抖得厉害,但两柄剑最后都安安生生被搁置在床头。她没有失手。

      她一直没朝那个面容与杨过酷似的男子看上一眼,直到放完君子、淑女二剑,她才慢慢转过身,正面面对来人。

      她这时已明白自己回到了她十六岁怒斩杨过一臂的那个凌晨。原先那个郭芙的记忆与她本身的记忆一点一点重合起来——这很正常,她们原就是同一个人。既然上天让她回到这个过去,她自不会辜负。而她在意的却是眼前这个灰衣男子:这个人是谁?

      郭芙目不转睛地凝视着这个无论对她还是对原先的郭芙——她们此刻已是同一人了——都可谓陌生的男人,沉声道:“请问尊驾是谁?怎会出现在我郭府?”

      酷似杨过的男子没有即刻开口,只是若有所思地看了郭芙一眼。郭芙也并不着急,多年的守城生活早已将她的骄躁之气磨去了七八分,她微微斜目看向窗棂,却仍在等那人回答。

      灰衣男子沉默半晌方道:“我是你父母的故人,冒昧造访自是有事。”察觉郭芙探寻的视线,那人眉头微皱,缓缓道:“你父母或许曾向你提过……”他似乎还想再多说什么,但想了想还是作罢,只是叹了口气,微微苦笑,“我姓杨,单名一个康字。”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一回 称名忆旧容(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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