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9、家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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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柔冷不丁的被婆婆一下了抱在了怀里，着实吓了一跳；可是看着这个趴在她肩膀上哭泣的女人，林柔突然觉得她就像是一个无助的孩子，于是心中又柔软了起来。
“哭吧，哭出来就好了。”林柔一边轻拍婆婆的后背，一边安慰道。她想起那个曾经压抑着怎么也不肯哭的高山，渐渐的这两个人的脸就重合了。
林柔想，大概是因为高小姐和高山、高兴长得如出一辙，所以她怎么也没办法生婆婆的气，因为她是如此的爱着那两个男人啊，她愿意为这两个男人做任何事情。这恐怕就是爱屋及乌吧？因为一座房子而爱上站在屋顶那不吉利的乌鸦……
高小姐不说话，只是继续抱着林柔的肩膀哭，她突然不知道为什么有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放松与安全感，这个讨厌的女人是有魔力的吗？高小姐突然有了一股想要倾诉的冲动，可是跟这么一个女人倾诉好吗？
……不管了，跳河一闭眼吧。反正从此以后再也见不到儿子、再也见不到这个女人了，是非功过都无所谓了。高小姐此刻觉得抚摸着她的那只手让她感觉到温暖，就足矣了。
“我15岁的时候认识了那个男人……”
林柔被婆婆突如其来的声音又吓到了。她觉得自己一定是上火了，不然不至于这么容易被吓到，今天好像被吓着太多次了。
“那时候我刚被选进团里，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他在打扫后台，那会儿他大概有二十五六岁的样子，”高小姐坐直了身子，手却握着林柔的手，幽幽的说着，“虽然他在打扫卫生，可是穿得干干净净的，身子挺得笔直，只有头一直低头。他那种不卑不亢的气质，和我之前见过的男人全不一样。”
林柔的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婆婆这是在和她说……公公吗？
“后来才知道，他曾经是我们团最年轻的首席小提琴手，后来因为家庭成分不好受了牵连。他的爸妈在同一日上吊自杀，而作为家里独生子的他，被弄去了打扫卫生、烧锅炉。”
“他是很引人注目的那种类型，瘦瘦高高，一脸英气，却又很冷傲，”高小姐眯起了眼睛，看向远方，沉浸在了对往昔的回忆里，嘴角不自觉的弯了上去，“高山长得很像他，尤其是一双眼睛，很漂亮，让人过目不忘。”
林柔听着婆婆的话倒吸了一口冷气，眼睛长得像高山那么厉，能算漂亮吗？顶多可以说是很酷吧？
“一开始我还以为他是哑巴，因为我从没见过他说话，后来才知道他不说话是因为没有人敢和他说话。那时候，只要一有风吹草运他就首当其冲被拉去批斗，可是不管怎么被批斗，他永远都是挺直腰杆站在那里。我第一次和他说话是在我进团半年后，他有一次在批斗中被打伤了，满脸的血，样子很可怜；第二天我去锅炉房打水，看见他依旧身板挺直，却满脸淤青的在往锅炉里添煤，我一下子心疼得不得了，我把我口袋里唯一的一块糖塞到了他手中，那块糖还是前几天演出发的补助，我一直没舍得吃。他看着那块糖就楞住了，过了好半天才哑着嗓子对我说了谢谢，他因为很长时间没有说过话，都快要忘记该怎么说话了。”
听着婆婆的声音，林柔的眼眶就湿润了起来，这是个美好而又感人的爱情故事，一个天真的少女为一个落魄的青年雪中送炭，苦中送糖。林柔想接下来的故事一定很凄美、很迫不得已，她甚至想到了一首她曾经读过的诗来：
[你看到了吗/你看到阳光中的那棵向日葵了吗/你看它，它没有低下头 / 而是把头转向身后/就好象是为了一口咬断/那套在它脖子上的/那牵在太阳手中的绳索/你看到它了吗/你看到那棵昂着头 /怒视着太阳的向日葵了吗/它的头几乎已把太阳遮住 /它的头即使是在没有太阳的时候/也依然在闪耀着光芒 /你看到那棵向日葵了吗/你应该走近它/你走近它便会发现/它脚下的那片泥土/每抓起一把/ 都一定会攥出血来]
林柔想这个美丽的故事结局可能会很悲惨，像高山一样一身傲骨的公公，在那个时代可能等待他的命运是叵测的，因此婆婆一定是被逼无奈才离开了高山……可谁知，接下来的故事却并不如她想象般那么美好。
“我们两个很快就好上了，两个孤独的灵魂有时候不需要什么太奢侈的矜持。煤堆后、野地里、小河边、函管里……所有远离人群的地方都留下了我们疯狂的印迹，我们是见不得光的，但是我们更是无所顾忌的。因为我们已经是最臭的了，还能怎么样呢？”
“您……”林柔想问婆婆，不是十几岁就进了文工团吗？大好前程为什么会这么悲观？林柔听老太太说过，那会儿哪个小姑娘、小伙儿能进文工团可是一件很荣耀的事情，因为长相是硬指标。因此老太太总是对着电视不屑的说：现在这帮唱歌跳舞的长的都是什么啊？我们年轻的时候，那些文工团的小姑娘、小伙子，要模样有模样，要身材有身材，那可都是千里挑一的！
可高小姐却摆了摆手，继续说道：“他不是我第一个男人，我知道，他们背地里都骂我是臭圈子，我妈也不想让我在家里住着，我进了团里她也就松了口气。”
于是林柔惊得张大了嘴，15岁、不是第一个男人？
“怎么？看不起我？”高小姐挑衅的看着林柔，嘴角挂起了残忍的笑，“正好，让你见识见识高家都是什么玩意儿！”
于是林柔赶紧闭紧了嘴，听高小姐继续说下去。
“我没见过我爸，我是个遗腹子。都说‘寡妇门前是非多’，没错，我妈那时候又年轻又漂亮，那些男人看我们孤儿寡母的就总想欺负我们。于是我5岁的时候，我妈为了避嫌，也为了让我的生活过得更好，改嫁给了个大厨。那人长得一脸凶相，跟我妈很不配，喝醉酒还经常打我们，但是他有钱，那时候‘八大员’是好工作。我11岁那年，我妈因为肾炎住了医院，家里只剩我和那个男人，有一天晚上他强-奸了我……”
林柔一下子捂住了嘴，可眼泪却已经喷涌出了眼眶。
高小姐视而不见，“一开始我并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儿，只觉得很疼、很害怕，那个男人发泄完威胁我不准对任何人说，如果我说出去就打死我和我妈；于是我就真的跟谁也不敢说。一晃我妈在医院住了三个月，我就被那个畜牲糟蹋了三个月。因为害怕，我一直处于精神恍惚的状态，每天都尽量躲在学校里晚回家，等我妈回家的时候我已经瘦的她都不认识我了。刚一开始我妈也并没有注意到，以为我是因为吃不饱所以营养不良，那时候家家都有人营养不良，我妈的肾炎也是因为营养不良导致的。直到有一天我妈发现我身上的吻痕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她对我又打又骂，我扛不过说出了真相。”
“一开始我妈很生气，抱着我哭了一通之后说要去找那个王八蛋拼命。可是也就一下午的工夫，我妈的态度却转变了，她给我买了一根红头绳，然后跟我说这件事绝对不能告诉任何人，因为……因为……”高小姐声音有些哽咽，“因为我们需要钱，她的肾病是个富贵病，要长期吃药，要不然随时可能复发；而她如果离开那个男人就没有经济来源了，我们两个就都活不下去了。其实生病之前她在街道小工厂做塑料成型加工的工作，那是个高污染的工作，只是后来一生病也干不了了，于是整个家就只能指望那个男人了。”
高小姐感觉到自己握住的那只手在抖，抬眼一看只见林柔已经哭红了眼睛，心下更加受不了这个只会哭鼻子的儿媳妇了，可嘴里的话却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我妈自从得了肾炎，身子就完了，完全满足不了那个男人，到后来竟然默许了那个男人对我的行为，于是那个男人更加变本加厉；俗话说‘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这话一点儿没错；没多久我们家这点儿破事就传得街知巷闻了，我在学校被排挤、被孤立，没有人愿意和我说话，甚至在那些流言中说得好像是我在勾引那个男人一样，我才上小学，我懂得什么勾引！渐渐的我也懂事了，知道这是件丢脸的事，可也没办法。又过了没多久我就升了中学，我本以为换了一个新环境一切就可以重新开始了，可谁知道流言这件事是永远不会散的。”
“其实那场运动在我上小学的时候就开始了，但是到我上中学的时候就越演越烈，几乎每天都不用上课，只用揪牛鬼蛇神。在成天的运动中，一个老三届的老炮注意到我，没多久我就和他好了，并住进了他家，那一刻我只觉得谢天谢地，终于可以摆脱那个家，可谁知好梦没有多久就破灭了，那个人的爸妈从干校回来，骂我臭不要脸，把我赶出了他们家，从那以后我真的成了‘圈子’，不知道跟了多少男的。”
“我妈那时候很想把我送去插队，可惜我岁数太小人家不要；后来有一个跟我好的男人家里是部队的，他舅舅是文工团的团长，有一次我在他家碰到了他舅舅，他舅舅说我的条件适合搞舞蹈，于是我就这么进了团。但是即使进了文工团我的生活状况也还是没有改变，所有人还是骂我臭圈子，说我是靠和男人睡觉才进的文工团，”高小姐终于喘了口气，“不过也没错啊，我如果不和男人睡觉，我怎么生活下去？”
林柔很想去拥抱这个历尽苦难的婆婆，可终究还是不敢。
高小姐的嘴上挂起了一丝寒冷的笑，“16岁的时候我还是去告发了那个男人，我以为只有这样我才能得到解脱，可谁知道……”高小姐一滴眼泪滴到了林柔手上，冰冷。“谁知道我妈竟然因为这件事要和我断绝母女关系，她嫌我把这件事张扬出去丢人现眼，也嫌我断了她的生活来源。那个男人被抓进去之后家里就没有了收入，可是她的药又不能断，只好给人家去洗衣服，可是那时候家家都穷，洗衣服也挣不到什么钱。”
“那时候真的很天真，以为被我妈抛弃了，还有那个男人可以依靠，我甚至希望可以和他结婚，我是为了他才去告发的那个男人啊。可是结果……”高小姐冷笑了起来，“他那么傲的人其实从一开始就看不起我，只是因为那时候他除了我再没有其他的什么，所以才会接受我；可当他那在海外的姑姑一来找他，说要让他继承遗产，他立马扔下我跑了，甚至连一句再见都不敢和我说，一夜之间他这个人就消失了。”
“直到他走后，我才发现我怀孕了，而且已经有3个月。那时候想要做流产手术需要各种证明、介绍信，我根本没地方去弄那些东西；于是我只好想土方，吃自己配的打胎药、每天疯狂的跳舞练功，可是没用，折腾了一个月，就是不掉；我只好放弃了。好在那时候人瘦，看不太出来，所以一直没被人发现。”
“我怀孕5个月的时候，有一次给外宾演出，一个美国的老头儿看上了我，他那会儿大概有70多岁了吧？他说的话我一句也听不懂，但是我知道他喜欢我，他愿意带我去美国。我突然觉得他就是我的救命稻草，我非常想离开这个地方，我更加想去找那个男人，想问问他为什么不要我了，我可以为他做一切，我可以为他生一个孩子、我可以和他组建一个家啊！我这辈子只爱过他一个人！”高小姐苦笑了一下，“很多年后我在纽约碰到过一次他，他刚看到我的时候有些惊讶，不过很快就又恢复了那副冰冷的表情，因为他身边有一很漂亮的贵妇。我没有过去和他打招呼，也没有告诉他他还有一个儿子。说了又能怎么样呢？我想，那时候即使没有遗产让他继承，他也会一口气跑掉的，他厌恶这个地方，包括低贱的我。”
“我跟老头儿连比带划的告诉他我可以跟他走，但是要带上我肚子里的孩子，他同意了；可谁知道人算不如天算，也可能是我之前疯狂的想要打掉高山起了效果，6个月刚过高山就出生了，而此时老头儿却改变了主意，他只想让我和他走，而不能带上高山；迫不得已，我只好把高山送到了我妈那里，想等我在那边落下脚再来接他。”
“先头我妈看见我抱着个孩子回家就开始破口大骂我是个贱货、不知羞耻，根本就不让我进家门；可那时候老头儿急着回去，而我的一颗心也早就跟着飞了以为去了那边就能和那个男人破镜重圆，于是我便天天抱着高山去我妈那堵着门。我跟她打保票，说只要我在那边一站稳，肯定回来接高山、按她，我向她许诺，在美国带她去最好的医院看病、还要请人照顾她……我也不知道是我这些遥不可及的承诺说服了她，还是她心软了，反正她是同意帮我照顾高山，等我回来……可谁知这一走竟然走了47年。”
“我不是不想回来啊，”高小姐的眼泪终于决堤了，“可谁知道我和老头儿到了美国一年不到，连英语都讲不好的时候他就走了，我被他的儿女们从大房子里赶了出来，流落街头，因为英语说不好，我想找家餐馆打工的工作都找不到；除了会跳一点儿舞以外我什么也不会做，只好去酒吧跳table dance、做皮肉生意，我有什么脸回来见高山、见我妈呢？”
“妈……”林柔还是抱着婆婆哭了出来，她深深的被这个故事打动了，这个故事让她心里觉得特别难受。林柔仿佛看见一个小小的女孩，提着少之又少的行李被从一个又一个被称之为“家”的地方赶出来，走投无路，无家可归。林柔想到她跟高山谈恋爱的时候，高山带她去过的那个他栖身的小窝以及后来她们再相逢的时候，高山那间空空荡荡的一居室，心里就疼得厉害。高山是一个大男人，没有家、没有根都会让她心疼，何况是一个和高山长得那么像的小女人呢？
林现在只想好好安慰安慰这个女人，不管她愿意不愿意林柔就叫了出来，“妈，我不让你走，这里就是你的家，永远的家。我们永远都是一家人，再也不会分开了！”
作者有话说
第169章 家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