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流光》江云川

2、遇见

　　第二章遇见

　　春暖四月天。
　　天空是一望无垠的碧澈，苍蓝欲滴。有大片纯净洁白的云朵浮岛似的慢慢游过头顶，阳光从云隙间洒落，时明时暗，时阴时晴。
　　颜府后花园的梨花已开得熙攘，粉雕玉琢地朵朵簇簇挤满纤细嫩绿的枝头，淡红粉白，随了微风飘飘落落。就在这翠绿粉白间，一抹俊挺的苍蓝身影静静伫立。

　　蓝玦凝望着面前一簇灼盛玉华的梨花，伸出纤长有力的手指，折下一支随手把玩。虽已是大病初愈，但脸色依然泛出些不自然的苍白，愈加衬得一双眼眸黑白分明，沉静深凝。

　　转眼间，距遇刺已是一月有余。
　　距颜四小姐失忆也是一月有余。

　　微微侧头，他目光复杂地望向不远处的韶华亭。那里，颜若正对着一树繁花出神，素颜清雅，神色温柔。
　　她今日只着了一件素淡的曲裾深衣，不施粉黛，不配环饰，只在脑后松松绾了个结，雪肤墨发，长裙曳地，纤细修长。只静静在那里一站，便仿佛天地间万物灵气光华都萦绕在身边，飘逸出尘。和从前的颜四小姐真是云泥之别，判若两人。
　　面前纤柔如水的女子，正微微侧了头凝望面前一簇洁白纯净的梨花，眸光温柔如珠玉，纯净空灵而又落寞暗藏。

　　暗香浮动。

　　看得蓝玦恍然出神。

　　怎么会，如画眉眼间有如此落寞神色……

　　他回想起遇刺那日，马车里昏迷中听到她沉静从容地吩咐打点，声音低柔而坚定利落。视线模糊中，透过翩飞的薄绸车帘望见她于车前驭马的身姿，衣袖盈风，纤柔而又坚韧。
　　但转念之间又回想起颜四小姐的斑斑劣迹，不禁微微皱起眉。

　　颜四小姐，颜若。
　　刁蛮任性，骄横艳俗，众士恶之，名满帝京。
　　向尚书丞之子求婚，未果。
　　向宫家三公子求婚，未果。
　　向展家二公子求婚，未果。
　　……
　　前些日子派人到蓝府向自己提亲，被委婉谢绝。不料几日之后，于城外西郊踏青之时，她竟浓妆艳抹花枝乱颤搔首弄姿地扑将上来，说什么三生有缘一见钟情以身相许，真是无稽荒唐！而且……当日受伤昏迷之时，她竟然趁人之危把他衣服硬生生脱了下来！让他穿上了她那件脂粉呛鼻的恶俗桃红袒胸衣！让他在颜府公子小姐丫鬟小厮等众人面前颜面尽失！
　　虽然动手脱衣服的是小丫环，虽然她事后一脸无辜地辩解说是为了安全起见，但是从这一点足以看出她果然本性未改！而且这失忆之事也太蹊跷……刺客身份目的尚未查明，为了保密安全起见，遇刺受伤之事也被掩盖下来，让他在颜府静养了一个多月……这唱的又是哪一出？欲擒故纵？请君入瓮？这颜四小姐之前虽骄横艳俗，但也有些小心机，他不可不防。

　　念及至此，修长手指蓦地用力一握，一直在手中把玩的那簇梨花便从指间稀稀落落地揉萎飘零，微风过处，荡然无痕。
　　暗香消逝。
　　他眸光寒凉，深如幽潭，旋然转身离开，苍蓝锦衣翩飞如蝶，落英熏暖飘落的春风里脚步声清冷若落雪，一步一步，俊逸儒雅，孤傲卓然，暗涌锋芒。

　　“小姐……哦不，公子，咱们这样做能行吗？为什么要换上男装！”
　　“大公子见到会不会很吃惊或是生气？”
　　“被二公子就惨了啊！他一定会告诉老爷夫人的！是丈罚还是关黑屋子？啊呀，小……公子，我们还是回去吧！”
　　“公子怎么办怎么办？以前不是一直都是穿女装出门的吗？”
　　“公子公子……”

　　“……”
　　“绿珠，闭嘴。”颜若斜睨了一直喋喋不休的小丫头一眼。从自己换了男装走出颜府大门开始，她就一直念叨个不停，真不知道颜四小姐以前怎么调教的这丫头。一个多月以来，难得抽出空到这泰安最繁华的街上游玩，没想到被这丫头搅了兴致。早知道就不应该带她出来的。
　　难得的晴天。
　　难得的空闲。
　　锦月街上游人如织，锦衣狐裘，宝马香车，环佩铮铮。两旁店铺生意兴隆，熙熙攘攘。

　　原来，这就是泰安城。
　　颜若眸光明了又暗。她清楚地记得，那天娘是怎样忧伤的侧脸，语声低柔而落寞：“清儿，我们只不过是这金丝笼里的小雀，看似风光华贵，实则挣扎得辛苦。你还没有见过那繁华的泰安城，没有真正体会到一个寻常女子应有的自由和幸福，没有亲眼见过那多彩斑斓的大千世界。而这一切所换来的，不过是一个金玉奢华的笼套。这是娘欠你的，娘给不起，你爹更给不起，能给你的，只有你自己。”

　　只有自己……

　　颜若环顾这熙攘繁华的锦月街，嘴角微微扬起温暖的弧度，娘，清儿终于见到了泰安城，见到了您心心念念的锦月街……
　　眸光微转，却转得微滞。

　　斜对面是锦月街著名的繁华烟花之场，春水轩。那楼上下全缀满了艳红的百花大绸，妙龄女子们的莺莺说笑打闹丝竹声不绝于耳，脂粉熏香味遍传三里，往来锦衣络绎不绝。
　　然而现在，她什么也注意不到，目光只紧紧盯住正门口那一抹银衣。
　　灼痛了双眼，动弹不得。
　　春水轩正门口，一袭银衣的英俊男子正揽了一个绝色佳人轻声低语调笑着什么，姿态极为暧昧。那怀中女子一袭轻纱，双颊嫣红欲滴，眉角斜飞处尽是风情，此刻正痴痴望了银衣男子，眸光柔若春水。

　　颜若身子狠狠一颤，气血上涌，面前一昏，她咬了咬牙，强行忍住。
　　仿佛有什么霎时崩裂而开，零零碎落了一地。

　　一品御前带刀羽尉骑。
　　易暮远。
　　于太武云阳公主薨后第一月二十一日，春水轩，拥了绝色佳人尽兴玩乐。

　　他竟然忘了她，他竟然忘了她！
　　他竟然在她尸骨未寒之时身边金玉细软丝竹笙歌！
　　易暮远，你……真好……

　　指甲深深掐进掌中肉里，有嫣红淌出，一滴一滴，零零落落。
　　易暮远，算她瞎了眼！枉她……枉她……

　　念及至此，她快步走上前去，在面前银衣男子还未来得及反应之前，手起掌落，狠狠给了他一巴掌！
　　“喂你……”这一巴掌来得太突然，使得易暮远和佳人齐齐一怔，一时竟忘了还手。面前白衣公子眉目如画，面色苍白，眸光复杂波澜暗涌，恨意盈盈。一时间，他竟仿佛透过这个白衣公子看到了她的影子……
　　“这一巴掌，为我哥！”她声音清冷颤抖，扬手又是一巴掌！掌中火辣辣的痛，她咬了咬嘴唇，“这一巴掌，为我太武云阳公主！”
　　“你大胆！”易暮远回神反应过来，捂住脸刚要发作咆哮，可听到云阳公主之名，又是心中一沉恍然一怔。
　　这一沉一怔，再回神，面前早已不见了那白衣公子的影。
　　“是谁……”易暮远伫立在游人如织的锦月街春水轩门口，神色恍然。
　　竟和她那么相像……神情和动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