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刻骨梦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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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道究竟做了些什么梦。梦里梦外，如真似幻，梦境里都是支离破碎的撒了一地的过往片段，现代与古代交织成锦迅速串连着闪过。在我还来不及抓住它时便醒了，这一梦竟是十分地累。
是夜。柔柔月光从窗直泄而下，如银链垂地，又有隐隐波光流转。我一向比较认枕头。别人是认床，而我却是换了枕头便难以安然入睡。于是起身准备回自己房里拿那个朵朵自造枕。
想来子墨是去了书房过夜。我便里着单衣，只披了一件外衫，轻轻推开门，趁着夜色向自己的竹屋走去。
竹影摇曳，夜风阵阵。初春的夜晚，风仍是带着丝丝凉意，呼啸着卷着树叶草根而过。我走在石路小道，不禁裹紧了单薄的衣物。
“呜呜……不要，不要再打我了。呜呜……”一阵细微的呜咽声响起。时续时断，在我认真细听时却又消失不见。心下恻然，我抓紧步伐向房里赶去。
“呜呜……呜呜……不要，爹、娘亲你们在哪啊？在哪啊？不要碰我……走开！走开！”呜咽声复又响起，并且愈加清晰。就在我经过苏昊房间时，呜咽声直入耳中。苏昊 ？我不禁有些愕然，原来是这孩子做了噩梦了么 ？轻轻推开面前的门，我闪身走进。
入眼的是苏昊尚未长成的身躯，紧紧地缩在床尾，蜷成一团，微微地发着抖。记得在香港时我曾看过一项调查：若是睡姿习惯将自己蜷作一团，形成出生以前在母亲胎腹中羊水里的姿势，便是十分缺乏安全感的表现。苏昊，他遭遇了什么么？“小耗子醒醒，醒醒。”我坐在他床边，用手臂推着他。
他额前不时有冷汗滴下，我点上蜡烛，一颗颗小心地擦去。他的五官在烛光下显得更加柔和俊美，只是一片苍白苦痛的模样，扭曲了他的面容。让我心下心疼不已：“笨蛋小耗子！醒醒吧醒醒吧，都是噩梦，噩梦罢了。”
终于，他有些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看着他眉宇间的皱褶展开，我才微微放心。“漂漂妹妹？你怎么在这？”他问，复又似想到了什么一般，缓缓地低下了头说：“我又做噩梦了吧。”这是我没有看过的苏昊。他该总是一脸阳光灿烂地，该是大大地咧开嘴笑着喊我“漂漂妹妹”，该是没有忧愁受人宠爱的。而眼前的他怎么能那么脆弱，那么安静，那么地……自卑？
忽而，他微微一笑，那笑容却像一朵枯萎的花。他向里挪了一些，道：“妹妹上来吧，外面冷。”
看着这个不知道男女授受不亲的孩子，我也不多做别扭，一抬腿也上了床的一边，继而转身静静地看着他。“漂漂妹妹，我给你讲个故事，好不好？”此时他有些朦胧的瞳孔里倒映着我小小的脸庞，我无声地点了点头。
于是，在这个初夏静悄悄的夜晚，苏昊开始第一次对我讲起了他的过往，那让我万分唏嘘的过往。
“很久以前，有一个口齿不清的孩子。自他懂事起便没有见过父亲母亲，他记忆中没有一点父母亲的印象，甚至，他连他们是否安在也不知道。他不知道自己是谁，不知道从何而来，更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和一群乞儿混在一起。他只知道，从小他便患有十分严重的口吃。每天和乞丐们一起在街头讨饭，可是往往一天连一碗饭都讨不到。”他停下来，稍闭了眼后，继续说：“没有人搭理他，因为他是口吃儿！邻里的孩子都欺负他，骂他，打他。就连身边的乞儿都抢他的饭吃，把他逼到角落用脚踹，用石子丢。甚至，甚至随手一捡，把路边的牛粪都塞进他的嘴里。看他弯下腰用力地用手抠，一边吐一边抠，然后他们就捧腹大笑，哈哈，他们是笑得那么畅快啊，仿佛那个小小的口吃儿便是他们茶余饭后的‘快乐’，是他们任意搓圆搓扁的尘埃 ！”他复又停下，深深地呼吸。我没有催促他，只是静静地将小小的手放入他的掌心。“后来，终于有一天，他似乎再也受不起痛苦，晕过去了，不知人事。而醒来时，就看见了师父……这个孩子，就是——” 我一握紧他的手，轻轻开口“我知道了，小耗子，我知道了，不用说下去了。”
一段话，他断断续续地分了好几次才得以讲完。但这短短的一段话却是他近十年以来全部的辛酸苦痛，包含了他无数个不眠之夜，包含了他无数的折磨根源。即使他白日里一副快乐无忧的样子，但他心里仍然深深地掩埋着对父母亲抛弃他的责问和对世事不公的愤慨。我想，这便是他夜里梦回中都不能得以解脱的缘由吧。他始终没有哭，只是像陈述他人的往事一般地讲完，偶尔语气稍有起伏，稍有停顿，却始终一滴泪都没有落下。是已经哭干了吧，就像那一日的我一般。
他看着我的小手，复又继续说：“而后，他便拜入老人的门下，精心学习武术。他要得以保护自己。他每天都晨起练习说话，他将石子含在口中，大声朗读。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终于能正常的讲话了。”他说这话时没有自豪，没有高兴。却还是只有淡淡的自卑笼罩着他。
我专注地看着他，执起他的手，道：“可是你没有看到吗，他如今生活得那么好，他身边有了亲人，有了兄弟姐妹。”“亲人，亲人吗？”他忽然更紧地抓住我的手道。
“是的，我们都是他的亲人。最亲近的人。”我将他的手握起，举成拳，然后缓缓放到他的心脏的位置，说“伤口是别人给与的耻辱，却往往也是自己坚持的幻觉。只要放手，其实伤口便不存在了。”
他定定地望着我，然后，轻轻地轻轻地，带着坚定，摊开了胸膛前紧握着的手。而后看着我，笑了。这回的笑，却像是初春里第一朵向着朝阳绽放的花朵，极尽芬芳，极尽灿烂，夺目耀眼。
我知道，他释然了罢。他其实只是缺少一点最后的解锁，打开他心上桎梏着自己的锁。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刻骨梦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