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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十一) ...

  •   “林雨轩到淮南了。”楼同取下信鸽脚上的密报,展开递到楼布面前。
      楼布拿过,看了一眼:“正如我们所料。”
      他轻捻着信纸的一角,慢慢卷起。长安城中春意盎然,桃花已盛开,繁花似锦。柳絮纷飞,掩拥在烟花楼宇之间。人醉城中,在这红尘喧扰的世间已看不清自影。
      “殷理,你说在这醉生梦死中,谁是醒着的?”
      楼同嘴唇轻微地动了动,捏紧手中的长剑。
      “像我这样知道自己的结局的,究竟算不算清醒呢?”
      楼布看了看手掌中的纹路,缨族有着古老的传说,儿时占卜师就看着他的手心告诉他的家人:“这孩子命薄,而且不幸。”
      凭着掌纹就判定人的一生,那是多么可笑。他不止一次地嘲笑着,可是战乱开始了,他的父亲被征兵,族人说最终被韶国军队乱箭射死。
      韶宣王和战武没有停止战乱,缨族被迫北移。
      那个冬日,很冷很冷,大雪没去了半条腿。八岁的他缩在母亲身边,牵着她冰冷的手。母亲自生了自己后身子就很弱,一路都在咳嗽。
      “娘,你还好吧。”
      “没事,咳咳,”她给他拢了拢围巾,“追上队伍。”
      布尔沁草原南部被韶国占领,在那一片雪与血混杂的草原,多少人这样死去,多少人倒在沙场的血泊中。
      “娘!”
      三日后,母亲还是病死在了寒雪中。
      他看着掌心的纹路,“这孩子命薄,而且不幸”仿佛如同宿命,枷锁般约束着自己,再也逃脱不了。
      八岁的少年木然跟随着长长的队伍,火光在苍白的大地映照出血光的模样,一个又一个倒在荒凉的雪地,走向寂静的终结。
      记忆中最后是那位尊贵的王和他身边的侍卫站在他面前。
      “孩子,随我去。”
      收回回忆的思绪,楼布忍不住嘲笑了自己。明知是骗人的温暖,却甘心沦为棋子,甚至不惜一切代价。
      恨意,完全被利用了啊。

      北疆的春日终于来临,草原的翠绿开始一点点显现。当地的老人说布尔沁草原在夏季会是最美的,牛羊成群,淳朴的百姓骑着马奔跑在白色毡房间。
      “封吟,”严风近日已经无法拿起毛笔批阅公文,只能由封吟搀着,慢慢的来到村庄,“我的时日大概不多了吧。”
      “严风,你别这么说。”封吟垂下眼眸,无力地说着,尽管,她明白。冬日虽熬过,但是严风的药量不断加大。清山老姥曾叮嘱她:“以毒攻毒,药之本也。”
      “我是知道的。”严风坐在学校木门前的石阶上,伸手摘了根身旁的杂草,“谁都可以骗,但自己永远骗不了。”
      封吟一时语塞,两人静默许久。苏汇川教诗的声音从窗口传来,封吟用余光看了看严风,他正听得入神。
      “他很适合这里。”严风淡淡地说,“时而游历,时而安定。”
      他望着远处无垠的草原,雪已经化去,只有高处的冰川如白翁的碎发,覆盖着点缀着。“最美的景色,大概是看不到了吧。”
      “严风,”封吟说,“你会的。”
      转过头他看着封吟,女子还是长发半掩面,头上绑上青色的头带,蓝色的布裙边放着采摘草药的篮子。
      “封吟,我若是不在了,去找林雨轩吧。”
      你们兜兜转转都太久了。
      “我们……”
      “乱世相逢本不易,”严风笑容灿烂,一束阳光照亮他的侧脸,“不如珍惜。”
      最终,严风还是没能看到草原最美丽的时刻,春日又来了一场雨,又来了一阵风,他还是倒在了公案前。
      卫城和苏汇川将他安置在床上,封吟替他诊脉,却无奈地摇摇头。
      他面色惨白,进食的力气也没有,只能躺在床上透过小小的窗口看着外面日升月落。“咳咳”的声音,徘徊不去。
      “我……看来是撑不过去了。”
      卫城大人坐在床沿,握住他的手,眼眶有些湿润:“别这么早就放弃啊。”
      “卫城……兄弟,谢谢……一定要好好……活下去。”
      苏汇川站在他一旁,努力地忍着不哭,可表情却十分难看。
      “汇川啊……咳咳……”
      “我在!”苏汇川抹了把眼泪,蹲下来侧耳听严风微弱的话语。
      “官场……不适合……你……送……封吟……去找……林……”
      “我知道!我知道!”苏汇川控制不住眼泪,“我们会好好的。”
      严风努力地回握住卫城,目光看向封吟和苏汇川。封吟挤出一个笑容,红了的眼眶温柔地看向他:“严风,谢谢你。”
      严风慢慢地微笑,耗尽最后一丝力气:“保重。”
      韶国,在我离去后会是怎样?
      百姓们是否能够安居乐业?
      而有多少忠国爱民的臣子能真的受到重用?
      就如此化为血与泪,融于这块土地,归于永恒。
      手中回握的力量消失,卫城瞳孔缩小,眼睛睁大,却无力再说出话来。严风的手是那么冰凉,面容却带着微笑,沉静地仿佛做着美梦。
      “兄弟,好走。”卫城替他盖上白布,泪水就那般滑落,如同决堤。
      在那里会有碧绿草原,牛羊成群,和白色毡房间安定生活的百姓。
      乱世相逢,一路走好。

      后花园中,林雨轩与江卓漫步在耐冬花丛中。淮南已是柳絮纷飞,花团锦簇的模样,府中却因清一色的白耐冬而显得清丽。
      “林公子,你看这些花多美。”江卓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雨轩,“本王爷甚是喜爱茶花的别称‘耐冬’。”
      林雨轩俯身凑近白色的花朵,中间是绛红的花蕊:“听闻这种花出自北方极寒之地,能生长如此定是不易。”
      “自然,本王爷集结了各地的良匠,个个是数一数二。”江卓指了指不远处忙于浇水的仆人们,一脸骄傲。
      他们信步了几圈,站在花丛旁的湖岸边。“王爷,听闻成王邀您去长安城?”
      “王叔想来是许久不见本人,说不定还想给我许门亲事。”江卓悄悄甩动衣袖,雨轩嘴角会意一笑。
      “王爷,去那湖边小亭休憩一番?”
      “自然。”江卓示意一个正在浇花的仆人,“拿瓶耐冬酿来。”
      仆人显然很意外,颤颤巍巍地点了点头,转而飞奔到厨房的地窖中。
      林雨轩看着她的背影,饶有兴致地撑着脑袋:“王爷当时看中了她的才能?”
      “毕竟,她花栽得不错。”
      少女不时便端了瓷瓶前来,低着头胆怯地放在石桌上。林雨轩一脸随意,用欣赏的眼神看着少女:“姑娘,上次多谢你告诉本人这花的名字。甚美。”
      “替我们斟上吧。”王爷眼神示意,少女微微欠了一下身,默默斟酒。
      王爷喝了一口,挥了挥衣袖:“退下吧。”
      “是。”
      他们各饮了两三杯,面色都有了一些红润。林雨轩放下酒杯,咳嗽了两声,转而漫不经心地说:“王爷不会真认为成王是这般思念吧。”
      “林公子是明白人,本王爷再糊涂也不会如此。”
      江卓从袖中拿出成王寄来的书函,在阳光下摆弄了两下:“鸿门宴罢了。”
      “看来成王是见缨族按兵不动便先怀疑王爷了。”
      “缨族如今势力在外,不足为惧。严风大人被贬至北疆,江浙势力被瓦解,怕是这般我淮南成了眼中钉。”
      林雨轩展开藏在袖中的地图:“所以王爷意下如何?”
      “本王爷自然不惧,鸿门宴也要赴。”江卓在长安画了个圈,“此处,本王爷必握。”
      林雨轩拍起手来,不禁称赞:“王爷果然气度非凡。在下敬王爷一杯。”
      “林公子,本王爷还要你出谋划策。”江卓一饮而尽杯中酒,眼角余光瞥到树影后一闪而过的黑影。
      雨轩转动着手中的瓷杯,歪着头看着江卓,露出一切尽在掌握的表情。
      甚是有趣,这一场,戏中戏。

      “严风那么年轻……”程昭用力地捶向木桌,桌上的杯子与杯盖竟发出了一声声响。
      程复缓步走到他身边,心中亦是似有石头郁结。虽与严风接触不多,然泠儿与雨轩都视他为重要之人,如此结局,怎不让人唏嘘。
      “将军,”他顿了顿,等程昭抬头看着他,他才开口,“我们为的究竟是什么?”
      自北疆行军回长安的沿途他们看到无数民不聊生,男丁都被抓去充军,在田地里耕作的大多是女子和老人,他们的衣衫破旧,面色灰暗。
      韶国的农民起义不断增多,从西南不断蔓延,如今江南也揭竿而起。
      成王不断派兵镇压,维护着表面的平静,只是背后暗潮涌动岂是他能消除。民怨四起,非能顺帝王之心。
      程昭明白程复的意思,却摇摇头:“我们不能冒险。起兵势必会造成内乱,而缨族伺机攻入便会置韶国于死地。”
      “将军,我必须向您坦白。”程复单膝跪在程昭面前,“我本名瞿沂寒,父亲是瞿步明。我虽曾恨成王,然而家父一直教导我要以国事为重。如今时局动荡,不久淮南王便会有所行动。江卓是位有才略的王爷,将军与他有过接触,应该明白。”
      “你已与王爷有过联系?”程昭明白瞿将军之衷心,程复的为人这几年来他也相信,的确,辅佐江卓是如今最正确的做法。
      “我有故友在淮南府做事,王爷的意思是程家军不必管宫中政变,而是一旦政变发生,缨族从北方攻打而来,程家军必要时便要听从差遣。”
      谋反之名纵使君王过于昏庸也不是一般人能够承担,淮南府自是认准了程昭维护程家军的心思从而出此计。
      程昭沉默了许久,烛火下映出他布满血丝的双眸。他一再告诫自己不能让程家军重蹈瞿家的覆辙,然而,心底的不甘和责任不允许他在国危家亡的可能性面前明哲保身。
      “将军,我如今以程复为名便不会再怀恨意,然而我知道瞿家长子的责任,更是明白程家少将军的职责。山河犹在,百姓安稳,这便是逝去的千千万万赤诚之心。”
      “我明白了。”程昭似是下定决心,若有所思地颔首。

      夜色笼罩,封吟半掩着面穿过静谧的杉木林。有风声呼啸,耳边马蹄声很急。身后苏汇川使劲地赶着马匹才能勉强追上。
      “封吟姑娘,你倒是慢点啊。”
      封吟扯了一把马缰,停在原地,无言看着苏汇川。
      她原以为自己不能停下,她怕自己一旦停下就会想起严风,就会止不住流泪。可是,她没有。她只知道自己的心越来越麻木,就像快要死了一般。
      “我不能再失去谁了。”她说着,也不知是对自己还是苏汇川。
      苏汇川没有说话,只是慢慢踱着马靠近封吟。空中有几片云,隐隐约约遮去月光,看不见星光,唯有风声与鸟鸣。
      “苏公子,我不能不管雨轩,我不能看着他一点点恨下去,他可以回头。”
      “他……”
      “苏公子,长安不是你的归途。”封吟顿了顿,“虽然很残酷,哪怕雨轩如今真的视你为友人,最初的目的绝不是这个。”
      苏汇川眼眸波动一了下,早已有所察觉,可真的被确认还是会有些感伤。
      “苏公子是重情之人,可是雨轩不是,他不在乎。无论你,还是我。”
      封吟在黑暗中伸出右臂,想要触碰那一点点月光,可只是感受到风略过掌心,带走温度。在这世间,自己变得疲惫,但总有最后的寄托和不舍。
      “苏汇川,”她不再叫他“公子”,“在你父亲之前,雨轩的父亲是丞相。”
      苏汇川瞳孔放大,似乎十分惊讶,转而捏紧腰间的玉牌,一把扯了下来:“姑娘是说,林公子是林丞相的儿子?”
      封吟示意苏汇川把玉牌递来,仔细打量了一番,的确是林伯父当年上朝的名牌:“苏公子一直不问朝中事,大约不会明白当年的恩恩怨怨。只是有一点很简单,若是无关人,是不会得到这块玉牌。”
      青年攥紧了手中的缰绳,甚至有些颤抖:“我父亲参与了当年的……”
      “是成王,然而苏豫一心想要相位,顺应他的心思。”
      “所以,林雨轩从一开始就是因为知道我是苏豫长子才来接近我?”
      “是。”封吟咬了咬嘴唇,“苏汇川,这是恩怨,可你不能卷进去。”
      苏汇川一时无法冷静,跳下马匹,用力地踢了杉树一脚。他是重情义的人,可林雨轩却是因为仇恨与自己接触。他应该生气,可自己却没有,因为是苏家辜负着林家。
      他不明白自己该如何,究竟该恨,还是该忏悔。
      苏汇川似乎累了,颓然坐在地上,杉树影如同鬼魅,错综着将自己包围。封吟也坐着,倚着树干,静静地看着他。
      “你可以恨他。”
      “他要杀了我父亲吗?”
      “我不知道,”封吟的身影映在他眼中,温婉的面容显出一丝无奈,“不过,他是亡命之徒。”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1章 (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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