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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智力问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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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疆边陲,有镇,名颂德。
颂德镇很小,沿了一处雪山冰水融就的绿洲建成,镇外不出三五里即是茫茫瀚海、漫漫黄沙,每每风沙肆虐之际,这样一个处在沙漠边缘的小镇子,总让人有一种即将要被吞噬去的错觉。
但是诚然它的名字很大气。颂德,歌颂功德之意,夏梁王朝疆土西北、同西域遥遥相望的硕大荒原,大半时间是被赤羌族牢牢占领的。赤羌族部落很多,却并不内讧,每每联合起来力量往往令夏梁的精兵强将也要为之咋舌,故而立朝近百年来,尚还不能一举平定。
来来回回几多交手,胜负乃兵家常事,溃败的时候自然不能宣扬,不过一旦凯旋,颂德这个小镇自然是最先听到凯歌的。
边陲虽然闭塞,但也并非完全无知,至少近一两年来,自从朝廷中那个什么靖宁王、奉边大将军不时带军过来之后,赤羌各部族安稳了不少,可惜的倒是战争一起,老百姓和外族之间那些以物换物的生意就做不得了。
今天的颂德镇不太平静,据说是前段时间刚得了一场大捷,靖宁王在颂德休整些时候就欲班师回朝了,大军当然只能驻扎在镇外,但是品级高一些的将军们自然是要不时进镇上盘旋盘旋,因而百姓虽不觉得如何,镇上的父母官和长老们就要忙前忙后了。
说它不太平倒不是因为一向平静的街头会出现许多长了胡子龙行虎步的将军,而是蓦地有一群甲胄尚没有卸下去的兵士们急冲冲地闯入了这镇上唯一一个烟花地界塞外香,将里头那些姑娘们或扯或拉都给拽走了。
镇子小,那风流所在自然称不上什么教坊,充其量只是一间青楼罢了,说得再不好听就是窑子,镇上的汉子有还没攒够讨老婆的积蓄的,耐不住了去里头败败火,姑娘们长得都只能说是差强人意,哪里料得到军爷们还能看上。
一群女子被不怎么温柔地扯出了镇子,放眼看去,黄茫茫的沙地上头俱是一个连一个的营帐,守门的开了栅栏把她们放进去,里头来来回回无数人走来走去,看向她们的眼睛里都冒着姑娘们再熟悉不过的火苗。
只是这么多人,也未免太……
有人在被推拉的间隙里悄悄抱不平地低声说了一句:“这是要我们来劳军的么。”
心知肚明的话被说出来,效果又变得不太一样,当下有人冷抽几口气,更有女孩子抽抽噎噎地哭起来,“我又不是干这个的,只不过是个做粗活的罢了,怎么如此不讲理呢。”
但是大多数人只是保持了沉默。本来就已经是最低贱的风尘身份,沦落到如此境地哪里还会有人同你说理,接客也是接,当一时的军妓又有什么不一样,再说,甚至还有人捧了一堆散碎银子给她们一人一小把呢,这不也就意思是还没把你们当军妓看待么。
塔玛在人堆里抬了抬头,眯着眼睛打量着似乎从未见过的阵仗,又垂下眼睛看看手中那几块银亮亮的东西,认命地叹了口气,将附着在干裂唇上的沙粒吹散开去。
军爷们早就急不可耐,却还也能分清嫖和奸的关系,甚至为了照顾姑娘们的脸面腾出数个小帐子,还算老实地排起了队,每人可以占用一个帐篷。
塔玛被带到一个帐篷里的时候,只觉得欲哭无泪。
她在塞外香其实不负责接客,也只是干粗活的丫头,如今面对着一个恨不得要将她拆吃入腹的男子,差点要翻个白眼气死过去。
但那就糟糕透顶了,在被这个猴急的男人压倒的当口,塔玛随手抓起帐篷中烧火用的火钳,干脆利落地将那人敲晕了事。
那人也是久经沙场的,可惜刚打完仗刚松懈下来,且满脑袋正是被并不算太道德的念头充斥着,压根没防着这女子竟有如此大的胆子,双眼一翻,直接滑落在地上。
一不做二不休,塔玛扔下火钳俯蹲下身子,眨眼的功夫将士兵剥得只剩一条犊鼻短裤,瞬即暗自感慨了下在烟花之地耳濡目染的好处,不论别的,这宽衣解带的功夫光是看着就厉害了不少。
三下五除二地把衣服套在自己的身上,头发草草散开再重新绾至头顶,抬手拿了一旁军中小士官可以戴着的粗制头盔扣在脑袋上,临了倒没忘将人家塞给她的散碎银子揣回怀中。四周打量打量,除了桌子上那个不知是哪位将军匆忙落下的坠着玉玦的宝剑穗子还入得了眼之外,其余的东西看起来全灰突突的,不值几个钱。
帐子前头是万万出不去的了,好在军中为了便于行动,帐篷后面尚留有门在,塔玛干咳了几声,努力将自己的嗓音压作低沉,掀开后头的牛皮帘子冲了出去。
“冲”这个动作可以解释为弓腰、耸肩、直朝某一方向而去,塔玛用这个姿势出了帐篷之后,领先于身体的脑袋便撞进了一个怀里。
第一时间,她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
冰冷的铠甲带来的触感不会让任何人觉得舒服,何况她还是生生撞在了护心镜上头,那人也没曾防着,踉跄了一下,随即稳稳站住,虽然不曾抬首,塔玛都可以感受出上面那两道目光直射到她后颈上的锐利。
她缩了缩脖子,小心地睁开了眼睛,目光打了个转子滑到这人的被铠甲束起的腰身上头,在塞外香里头也算是什么都见过的,不过迄今为止似乎还没瞧过这般瘦削却矫健的腰身,光是隔着厚重的铠甲也不禁容易让人遐想连篇了。
塔玛甚至已经有些为自己在此种时刻的神游感到钦佩,而那人依旧不言不语,只是居高临下地凝视着她,耐力不是一般地好。
终于她腿一软,自动地滑了下去,一只手指修长的手伸到她的腋下,自然地将她拎了起来,随即侧面传来一声怒喝:“大胆,见了大将军居然敢如此怠慢!”
大将军?塔玛一个晃神,结果自己的双膝却在还没反应过来之前就“扑通”着了地面,终究是没瞧着这人的面相,现在的她只顾着一味瞪向眼前的黄沙,偶有虫豸自上头匆匆爬过,头上的须子清晰可见。
然后她听见有个还算平和的声音问道:“这里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声音里听不出愠怒也没有起伏,沙地里正是燥热的晌午,他的话入了耳朵,塔玛一身的忐忑却俱化作涔涔冷汗流了出来,很清凉的动静,不过对于如今的她而言,有些清凉过了头。
“回……回大将军,”努力想着他口中“一回事”指的是什么,“不干小的的事,是上头派来的指令。”
“上头,”对方走近了几步,一双带了马刺的靴子映入她的眼帘,他依旧很平缓地问道,“你是哪位将军的下属?”
他的话语中并没有威慑的压力,但周遭的寂静却让塔玛无所适从,她一咬牙,索性豁出去地胡编起来,“小的……听从李将军的命令。”反正姓张王李赵什么的有一堆,蒙着的几率总还是大的。
“是李挽务将军?”他问道。
“正是正是。”塔玛松了一口气,今儿是天不绝她。
“好了,你起来吧。”他又说,似乎是不再追究。
塔玛几乎是爬起来的,蹭到了一旁站着,看他并没有打算进入那个帐篷,又是放下了一颗悬着的心,低眉顺目地立在远处,以备随时跑路。
脚步声往前头绕去,塔玛一喜,开始抬首展目辨认方向,似乎终于找到进来时的路线,可是脚步方方迈出去,就听着背后有人道:“你站住。”
不严厉,也不是喝斥,但她的脚却像是立刻冻在了原处一般,听着方才本是离去了的那个“大将军”再次走到她的后头,审度了一会儿,紧接着前头的阳光变得一暗,他已经转到了自己的前头。
脖子一软,脑袋又垂了下去,那之前,眼前一晃而过的是一双瞳子幽黑的眼眸,占据了几乎大半的眼睛,便显得极其深邃渺茫并着……魅惑。
最后一个词蹦进脑袋是不受管束的,塔玛还未继续有所反应,便听到他问:“你叫什么?”
“小的张老五。”
“排行老五?”
“是的。”
“你父亲姓什么?”
“张。”
“母亲?”
“张刘氏。”
“家住何方?”
“陇西白河镇张家庄。”
“什么时候参的军?”
“景烨十年。”
“入伍几年?”
“当今是景烨十一年,自然是入伍一年。”
“现今何职?”
“伍长一名。”
“年龄?”
“廿年有二。”
“你是伍长,手下五名军士的名字?”
“于石头、赵二毛、王三生、洛头儿……郑毛豆!”塔玛只觉得自己嗓子要抽筋,连带着脑袋晕得发慌。
“你家有几个孩子?”
“……四个!”
“你排行五,家中却只有四个孩子?”
“……”
塔玛只能认栽,落到这个田地,伸头缩头都是一刀,脑袋掉了碗大个疤,二十年后还是个好女子,只是她难得机智一回,要知道她之前可从来没有反应这么快的时候过,可惜到头来却还是被别人摆了一道。
左手的手腕突然一紧,被面前的人握住抬了起来,塔玛不得已地跟着抬头,目光触碰上他的面容,沙漠里灼热的阳光下头,将军有若刀裁的挺直鼻梁下头是微抿的薄唇,他流泉飞瀑似的头发被高高束在脑后,飘过来一条素色发带拂过他的眉骨,纤长的睫毛下头,那双漆黑幽邃的眸子无底而幽邃,阳光落在其内,瞬间即没而无踪。
伸展动作过大的缘故,帐篷里顺来的玉玦落在了沙地上,因着沙地的柔软,连反弹都未曾有。
将军却单只望着她,眼中无怒无哂,只是继续扯着塔玛的手腕直至她的眼前,“姑娘,下次若要变装,莫忘了将手环取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