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五色》璐边小虫

8、第二章 奇门

　　醉汉用手擦去眼屎，睁大眼瞧着近前这人：身着蓝色短袄，双手叉腰，头束垂杨双髻，杏目圆睁——歪着脑袋想了又想……是她！酒意登时醒了七分，忙退远一些去，躬身道：“小……小釜姐。”

　　沈釜伸手拿过吊挂在颈后的金属斗笠，看准那醉汉抬首之际，借着太阳照在斗笠上的光，反射到他脸上，喝道：“放肆！小姐在此，你走得这么近要作什么！”醉汉被那反光照得睁不开眼，闻得此言，赶紧背过身去，道：“老奴无意冲撞小姐！这……这就回去。”

　　沈釜丫头想了想，喊道：“福伯且慢！在此撞见小姐之事，你不得与他人提起……回去喝上几坛酒，醉个三两日，就都忘了，是吗？”那醉汉诺诺连声应答，之后如蒙大赦般地奔入北拱门内。

　　沈釜笑着把斗笠挂回到脖子上，那女子也凑了上来，摸摸那斗笠光滑的金属面，又屈指一弹。沈釜笑着看向她：“这东西可不能乱摸乱碰，会伤着人的。不过……你要是神仙，倒也不怕它。”

　　收拾起那捆绳梯，拉上身旁的女子，踏上木桥，入了南向拱门，还要走上一截，才到得尽头。尽头处是一所石屋，屋子嵌入墙角，顺势而为，建成三角之状。石门倏然打开，瞬即关拢。

　　屋内，站着一名陌生人，沈釜对那女子说道：“她是咱们家小姐，袁家庄庄主的女儿。”那人微笑着迎上来，扶了扶髻上的珠钗，道：“鹤仙！把你关在暗室里，多有得罪，奴家姓袁，名慧光。”

　　那女子哪晓得什么奴家、庄主是何物，她也就听清了头两个字，便跟着说道：“鹤……仙，鹤仙……”看着与神斧有些相似的袁慧光，想了想，定是另一把神斧幻化成的罢，心里也不以为怪。

　　袁慧光听罢，以为她这是自报身份，喜得与沈釜互视一眼，双双跪伏在地，道：“神仙在上，请受小女子一拜。”两人伏在地上许久也没听得动静，沈釜忍不住抬头一看，鹤仙竟没了踪影！袁慧光慌忙站起，还以为她一个招呼也不打就飞回天上去了，却原来，她只是转入了厅后的卧房里。

　　鹤仙方才见那两人趴在地上一动不动，也不与她说话，自寻乐子去了。转身行了几步，就被一片反光吸引住，走到那物跟前一瞧，发现里面竟又有一个“神斧”，不过浑身上下黑乎乎的，腰上系的一条五彩之物，尤其眼熟，她一呆，随即欢喜大叫：“五色？是五色祥云？”

　　袁慧光见她对着那镜子雀跃不已，又抓又刨，疑惑道：“她这是在做什么呢？”沈釜摇头：“神仙的事情，咱们凡人又怎猜得到？不过据那说书先生所言，这鹤仙……嗯，像是个失去法力的神仙啊。”

　　她静眼旁观，不禁暗暗寻思道：神仙又岂会被凡人所困？只是个来路有些蹊跷的女子，也是长相极美，故而人人都说她是神仙，我看未必……回过神来，见那鹤仙就站在窗子附近，很容易被外头的人看见，遂上前把帘布放了下来。

　　袁慧光听得沈釜说那是个失了法力的神仙，垂头叹惜一声，眼泪就下来了，终忍不住走过去，扑跪到鹤仙脚边，痛泣道：“你好歹也是个神仙，就想个法子救救小女子吧！”沈釜忙上前将袁慧光扶起，道：“小姐你先别急，不如叫鹤仙到厅里去，先跟她说一说这来龙去脉，看她能不能帮上忙，可好？”

　　鹤仙听得哭声凄切，懵懂地看着她俩。袁慧光点了点头，沈釜忙拉过鹤仙，走到厅里去。

　　两人坐到茶几旁的靠椅上，沈釜端来一盘樱桃，与袁慧光道：“这是我刚从冰窖里拿上来的，这时节，它也算是难得之物，姑且用来招待神仙。”袁慧光点点头。

　　鹤仙见那果子鲜红晶亮，肚子咕咕直叫，忙抱过盘子，抓上一只放入嘴里。果子初时有点冰凉，久了凉意消失，她这才叽嗝一下吞入腹中。又见盘内伴有些晶莹剔透之物，好奇地伸指拨弄。

　　袁慧光渐渐平复，用帕子擦去眼角的余泪，见她吃得专注，微微一笑，道：“做神仙真好，不是吃就是睡，无忧无虑的……”感叹一声，缓缓言道：“前段日子，我爹到嵩山游览，结识了御剑门门主，唉，家父性喜攀附权贵，得知那门主想要纳妾，便将小女子……许配给他了……”

　　这时，鹤仙将冰块从盘内挑出，重重地放到一旁的茶几上，面露恼恨之色。袁慧光只当她为自己打抱不平，呜呜咽咽哭了起来。

　　沈釜本是想着让袁慧光向鹤仙倾诉此事，免得她郁积在胸，不料却引得她又伤心起来，便安慰了几句，自己也怒了，对鹤仙说道：“那御剑门门主楚涧，仗着与那皇家有些渊源，平日里四处欺压良善，本就不是什么好人！他家中妻妾无数，有好些个还是会武功的，你说，若小姐嫁了给他，这往后的日子还怎么过呀！”鹤仙只看着那小冰块，觉得在哪儿见过似的。

　　墙角处忽就传来铁铃铛的声响，袁慧光脸色骤变，紧了紧手中的帕子，看向沈釜，却见她从容一笑，道：“小姐莫怕，若盘问起来，我自有办法应对。”这便转入角落里，踏上步级，把屋顶上的一方石盖顶了起来。

　　鹤仙很是好奇，也跟着冲上去，透过细缝，看着那四堵墙生了脚似的转动起来，墙角缓缓向着石屋的门前靠拢，待那四面外墙与转动的内墙形成个“回”字，一切就又复归平静了。内墙拱门移位，正好对上此前被墙角顶住的外墙入口，一群高声谈笑的人走了进来。

　　鹤仙看到那些人蓦然出现，只觉惊异，沈釜却在这时把石盖轻轻放下，鹤仙想伸手去攀，被拦了下来。两人走下步级，见袁慧光在厅中来回踱步，道：“咱们得尽快离开，不然迟早会被爹爹发现。”

　　昨日傍晚，沉睡中的鹤仙被一只仙鹤衔入袁家庄，袁慧光之父惟恐她逃了去，便将其安置进密室里。袁家上下均认定这是神仙降临，天赐祥瑞，庄里有些身份的今日一早都随庄主上香去了，袁慧光诈病留在家中，想趁此机与鹤仙单独会面，祈望她出手相救，怎料得……

　　屋外又传来些细微的声响，鹤仙侧耳听去，正是那石墙在移动！兴奋得又想奔上去顶开那石盖往外瞄，沈釜几经折腾才把她拉了回来，看到角落处那捆绳索，正好能派上用场！拿了来，把她身子上半截牢牢绑在靠椅上，道：“你老实呆着罢。”

　　袁慧光见状，有些不忍，可也是无奈之举，端了那盆樱桃放到她腿上，微笑道：“这所宅子，是祖上留下来的，布了许多机关——与外人所见的光景不同，院子里藏着另一番天地，故名‘方圆隔世五行阵’，地为方，天为圆，五行循回生湮，无有休止……”

　　忽停顿下来，绝望道，“不通先人的奇门遁甲之术，也只能呆在屋里，无有休止。”

　　沈釜在旁惋叹一声：“唉，可惜，可惜啊！那书被老爷就这么烧没了，不然偷出来冒险练上几回，我也比这小呆仙要强！”鹤仙放弃挣扎，边听着她俩说话，抓起两颗樱桃，垂下头，勉强能把它送进嘴里。

　　袁慧光摇头苦笑，颤声道：“我又怎会让你冒险，这书若是还在，我必得自己去练，练成就与你一起走，倘若是走火入魔了，也正好下去与大哥团聚……”忆起因偷偷修练奇门遁甲法术而走火入魔，最终撞壁身亡的兄长，又忍不住落下泪来。沈釜哼了一声，道：“那书烧得好啊，让你绝了这念头！”

　　袁慧光叹息，顿了顿，言道：“我记得书里夹有一本叫《易容术》的小册——按册里说的，用些法子就能改变容貌，我曾偷偷看过几眼，它是遁术的一种，学了也绝不至于入魔的，就是工序繁杂了些……唉，说这些个又有何用。”沈釜若有所思，忽奔到案几上拿了文房四士走过来，道：“小姐，你快写‘易容术’这三个字。”

　　袁慧光也不多问，用楷书写下，沈釜却道：“不，不是，得写得像画画儿那样的……”袁慧光略有所悟，挥毫落纸，写出篆字体的“易容术”。鹤仙一见她们有新鲜的动静，勉力背着椅子行了几步，走到那大圆桌边上，伸直脖子看着，手指不由跟着画来划去。

　　沈釜一见，大叫：“就是这模样！小姐，咱们有救了！”袁慧光一愣，忙道：“快把话说明白。”沈釜眸子精亮，说：“今儿个一早，我到北屋去找麻绳做梯子，无意中瞧见一本折叠的小册子，被压在酒架木脚的下头，我当时也是好奇，取出来看了一眼，封面是蓝色的，上头写了三个字，看着就像‘易容术’，却与你平日里教我的不大一样……”

　　袁慧光按捺着心中的狂喜，问道：“那书如今在何处？”沈釜跺脚道：“唉哟，我又把它塞回去了！不过要取回来倒也不难。”袁慧光“嗯”了一声，笑道：“定是在北屋里烧的时候，那小册子掉了出来，福伯也不清楚那是什么，便捡来垫了酒架的脚……也是上天有灵。”

　　沈釜连连点头，思索一阵，皱眉道：“小姐，咱们若是走了，那……小呆仙如何安置？”两人一并转头看去，只见她丢了颗樱桃进嘴里嚼了嚼，乐得眉开眼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