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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1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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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
秋日的暖阳透过乔木的绿叶,落下斑驳的细碎的影,重复着规整的节奏……
被规整的树叶的节奏轻轻拍打着,一切都迷上了朦胧的睡意,而展昭要等的,也正是这样一个时机!
一股劲风,冲破了马车紧闭的车门,直扑当前开路的武官,连人带马,逼退数步。一深一淡的身影,却如鹞子般,迎着日光,拍翅直上九霄。瞬间,借着耀目的阳光,消失在浓密的树荫之上……
止住茫然追逐的随从,新任江南西路布政使的周毅,恨恨的怕打着坐骑,怒目圆睁,似要将破损的马车压出水来。
折断的木框上,一缕深蓝色的布角随风跳动着,周毅的牙缝间恨恨的挤出两个字:“展昭!”
如飞一般,赵祯只觉得自己的心快要跳出来了,尽管是展昭用左臂圈住他的腰,尽展轻功,全力奔跑,完全用不着他自己是什么力道,但他就是忍不住地狂乱的跳动。那飞出车外的一瞬,如同溺水之人乍一呼吸顺畅,多日以来,压在心头的巨石碎成齑粉,从此后天宽地阔的解脱……
身后,早已听不到追兵的呼喝,却听得展昭呼吸间气息渐重,赵祯忍不住轻声道:“没有人追来,我们歇歇吧!”
果然,周遭的景色渐渐慢了下来,身旁的人微乱的长发和着额头点点的汗珠,在骄艳的光影里竟显得那般的不真实。再次霸道地将梦里也忘不了思念的人紧紧的拥在怀中,赵祯想不到自己的声音竟已颤动如斯:“朝中一切可好?太后安好?”
“他们找了个人冒充你,被我识破了,现在应是八贤王和丞相在协理朝政,朝中并无大动。太后,——有些担心,命我来寻皇上。”平静的言语,晴空般灿烂的笑容,掩盖了多少滔天的巨浪?
“那你呢?那天为什么会晕倒?是不是襄阳王那些逆贼对你做了什么?”一句一句,触动着展昭自幼孤寂的心——多久了,没有人这样温柔的关心?
“我没有事了,他们有没有为难皇上?”眼前的天子形容狼狈,但就是有着一份镇定的雍容。
初秋的江南,刚刚告别绵绵的雨,连骄阳都透着一份缠绵。两人一前一后的身影,在道旁的碎石上、青草间悄悄地滑过,渐行渐远,在日暮斜阳中,那样的悠长……
会有人为之侧目吗,这样的两人?淡青色的茧绸盘花长袍,衬着与生俱来的高贵;宝蓝色的布衣,却带着山高水长的淡泊……
思及对方未必敢明目张胆的在官道上捕人,所以展昭领着赵祯净捡着大路行走。蜿蜒向东,尽可能的远离襄阳。赵祯走得慢,即使忧心如焚,展昭也无计可施,只能等到下一个集镇,或买匹马,或雇辆车。
终于在日落前,来到一处驿站,无村无寨,只是围绕着官府修建的馆驿,聚集了几处商贾。
没有选官家的馆驿,而是在一间不起眼的小客店住了下来,面对着伙计殷勤的招呼,赵祯从未有过的新鲜,不由自主地笑的比伙计还殷勤。看着赵祯近乎滑稽的应对着伙计,一丝浅笑爬上了展昭的唇角,却在瞬间冰封成惆怅——太多的烦恼压在心间,他没有勇气去忘记。
尽可能的让伙计准备了几道可口的菜蔬,展昭起身到屋外去打了一桶热水,让那已经是满面尘灰的赵祯洗了洗脸,又在另一只盆里注上水,示意对方可一烫一烫那早已酸痛的双脚,然后就在一片促狭的笑意中,看着赵祯一点点的窘迫下去……
无奈之下,赵祯只好亲自动手做这些寻常人早已习以为常的一切。只是,当他想要整理一下散乱的头发时,万般无奈的停手了——还从来没有看见,别人是怎样站在身后替自己梳头的……
偷偷的摇了摇头,注完水后就一直站在一隅旁观的展昭忍住笑意,接过了赵祯手中形如砍斧的梳子,轻巧爽利的将散发梳开,又在后顶挽起一个发髻,系上刚刚袖在手中的发带,然后丢下一脸沉醉的某人,自顾自的梳洗起来。
如果您能平安回朝,展昭从此就要远匿江湖,那么,今日的点滴记忆,就算我留给皇上的一点回忆吧!
粗糙的菜肴,和着暖人的蒸汽,渲染着微妙的情愫,短暂的欢愉,难以磨灭心头无形的重压。那天展昭在御花园中失常的行动,始终是赵祯心头的一根刺。展昭却只是淡淡地说:“襄阳王世子曾让人调配出一种可以控制他人心神的毒药,那日皇上驾临开封,死去的那位严公子,就是他们用来试药的人。臣一时不察,为其所害。那日,他们是想利用臣刺杀皇上。还好,没有酿成大祸……”开头的淡定从容,被后来的无声所取代。而这些,在赵祯心中掀起的,不异于滔天巨浪。
“后来呢?毒解了吗?”眼前人的气色并不是太好呢!
“应该是没事了吧,臣也不知是怎么回事。皇上,饭菜还可口吗?”不知为什么,展昭不愿意再在这个话题上过多地纠缠。
在赵祯偶尔无奈的停箸,展昭无声的帮助中,一顿饭悄然的终结。
对着如豆的灯光,展昭默默盘算着明日的行程,这是一处小驿站,根本找不到多余的车马,如何才能躲过必将迫近的追踪,将皇上平安地送回京城?
赵祯也是满腹的心事,朝政、阴谋、未知的明天,让他感到自己是多么的无助。即使全心全意的信任,他也明白,眼前的局势有多么的凶险,单靠展昭一人,无法完成这一切。只是,谁是可以信任的人?更令他恼火的是,展昭告知他,这两日一路看押他的周毅,早已被襄阳王利用假皇帝,任命为江南西路布政使。如今的襄阳王,已是荆楚一带,重兵尽握。
偷眼望去,清矍的身影在昏黄的灯影里跳动。眉,黯然地纠结着。低低地,赵祯一声叹息。
连日的疲惫,赵祯感到自己无法再过多地思考,默想着平日里看到的宫女们的动作,笨拙的脱下外衣,缩到了床上。然后朝着一旁,轻声地问道:“你也歇一歇吧?”
苦笑着,摇了摇头,心事太重,应是无法成眠了。况且,来路凶险,小心为上。
抬眼见,被赵祯随意搭在床头的衣带上,一只白色的香囊一般的事物,借着灯光,耀了眼睛。疾步过去,十指拈起,灯下一看,竟有些许白粉散散飘落,无香无味……
心念一动,赶紧将已经躺下的赵祯从床上拉起,将外衣罩在他的身上,说声:“赶快穿上!”回身飞速的收拾起简单的行囊。
忙忙套上衣服鞋子的赵祯,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就被展昭托住身体,从窗子跃至屋外。临了,不忘将手中那白色的香囊扔在空荡荡的屋子里。
失却了规律的心跳,又是一路狂奔……
星星点点的火把,在漆黑的夜色中那样的刺目,就像万箭穿心一般绝望。没有停下脚步,巨阙冲出,扬起线线血珠,一个个无谓的生命,顷刻间倒下。却无奈间,那星星点点的绝望,将他二人围得水泄不通。当先一人,正是面沉似冰的——周毅。夜色中,传来一阵阵猎犬的嘶嚎。怪不得,他们不急于马上追踪!
“靠紧我。”短短的一句叮嘱,重逾千钧。随之而起的是再次的鲜血横流。刀光剑影中,赵祯从未见过,就连对敌人都一向温文的展昭,竟蕴藏着如此凌厉的杀气,纠缠在夜与火的包围中。
也许被展昭那凌厉的气势所迫,血肉之躯们有了一点点的恐惑,一处几不可见的缝隙,被冲开!困在其中的人,又一次消失在夜色的掩映中。
这一次,逃脱的希望是那样的渺茫,火光蜿蜒成线,在身后,如影随形。
失却了思考,赵祯只记得自己一路狂奔。夹杂着,一个又一个倒下的尸身。
然而展昭清楚,前面,是一座索桥,江南的秋水中常见的索桥,即日前来时所见;而桥那边,又是一片密林。站住桥头,将赵祯往前狠狠的一推:“快走!”嘶哑中,是不容置疑的坚定。
也许该与他同生共死?赵祯第一次发现,自己不得不这样无情。只有弃之而去,将思念中的人留在死地,才是最正确的选择吗?帝王无情,何尝不是一种撕心裂肺的无奈!每前进一步,都是那样的艰难。
狭窄的桥身,足以让展昭处于一种一夫当关的有利地势。但,毕竟,面对的是无穷无尽的死士……
又是一剑刺出,一个生命被无情的江水吞噬。展昭只感到体内有一股逆流,隐隐作怪,渐渐地让自己的腾挪回转一次又一次的凝滞。回眼望去,舍却了生命也要保护的人,已经踏上了彼岸的土地。是时候了!
急速地连出数剑,将敌人逼退至岸边,巨阙的寒芒在晨曦中越发显得碧清。对准连接着桥与岸的藤索,义无反顾地挥下,了断了,便可以重生。
一道闪电般的光芒,伴着悠长的金属撞击的绝响,马上的将军递出了他的长枪,不再作壁上观。本就微妙的局势由此而不再均衡。周毅的铁枪势大力沉,还夹杂着万军之中去来自如的一份狂傲。巨阙虽是上古神兵,但毕竟是一柄剑,且周毅来来往往的短兵相接间,总是避开巨阙的剑锋,一时间,展昭的微渺的希望也如青烟般吹散在晨风里。
两名黑衣人,趁着周毅缠斗展昭之时,从两侧跃至展昭身后,却在即将迈步向前之时,感触到了来自心底的冰凉。而展昭却也在这急速的回身中失却了先机,就地翻滚,堪堪避开了紧贴咽喉划过的长缨。
又是两人,再次站在展昭与赵祯之间,坦然地微笑着摇头,远远地望着彼岸,今生只怕再无法……
这次没有将敌人直接挑落江中,缠斗几招,剑锋在那人的腕间流转,倏然间,一柄钢刀直飞对面,伴随着是从容但不容反驳的话语:“砍断桥索,快跑!”又是两个黑影被江水无情的吞噬。
耳后一阵破空而来的疾风,展昭借着自身回转的力道,用力的压下锁住的咽喉的点点枪芒,却意料之中的,感受到来自左肋下的一阵刺痛。随着那阵剧痛逐渐地扩散,展昭的身体随着铁枪鬼魅的身影的领空翻转,坠落尘埃。
赵祯早已拔出飞来后紧紧嵌入土中的钢刀,鼓起勇气对准藤索,就要落刀。骤然间,却看见滚落尘埃的展昭,手,停在半空。
对面是周毅冷漠的挑衅的眼神,似是嘲弄一般,眼角瞥向赵祯的同时,手上用力,枪尖又探入三分……
一声绝响,粗如儿臂的铁枪,无可退避地对上了巨阙的锋芒,生硬的断为两截。展昭用尽全力,费力地挪动躯体,意图再变,以待时机,却随即被一道寒光点住咽喉。
“住手!”一个声音,一种属于帝王的威严。
“如何?”说实在话,周毅还从未真正的将赵祯放在眼里,不就是一个依靠祖上基业的懦弱文生吗?
“谈个条件!”
“请讲!”一夜的追捕,眼看就要成功,周毅有着一份胜券在握的闲情。
“如你能保展昭不死,朕就跟你回去。”
“如果臣不答应呢?皇上。”轻佻的话语,十足的轻蔑。
“那好!”赵祯高举手中的钢刀,手起刀落。没有一丝犹豫。
“臣!遵旨!”周毅的鼻中呼出一声轻蔑。开始有点佩服这位年轻的皇帝,因为他清楚的知道,如果仅凭轻功就可飞越对岸,展昭就没必要在桥头再纠缠许久。而他,自问轻功远逊展昭。所以,他不能让它的猎物就此消失。
随着周毅一声遵旨,展昭急切的张口欲呼,却被那一阵剧烈的喘息再次击倒。
在展昭绝望的目光中,在周毅冷漠的轻蔑中,赵祯慢慢地走回此岸。在前后几人的夹送中,赵祯不容置疑的说道:“周将军,先给展昭治伤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