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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裂痕与逃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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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是个严厉的人,总会说出分外严厉的话,齐木曾经迷惑于母亲的严厉和父亲的不苟言笑的性格,怎么看怎么觉得怪异,但是即使当时幼小的自己发问,也会变成他人不值得一提的笑谈。好像自己问了什么愚蠢的问题,他并不知道有“政策婚姻”这种东西,但是小孩子往往是家庭中最单纯敏感的,甚至连皮肤都能在两人间感受到纯然的淡漠。虽然两个人有说有笑,齐木还是不可思议的察觉出那层微薄的裂痕。
随着时间的残酷流失,那层裂痕非但没有日渐消弥迹象,反而越发深重,活像化脓的疮不停留下脓水的恶化。
只有当年长自己四岁的青年到齐木家中时候,才会获得些许欢乐之泉。青年正是表哥吉岬一家。每年夏天凭借着避暑借口来到此地联系感情的两家人分外亲密。当初听说如果齐木是女儿的话便会许配给吉岬,生出来却是男孩子,在襁褓中不停哭泣的婴儿对这个世界充满恐惧,即使在父母怀中依然哭泣不止的情况下,佣人们也束手无策。在一旁看到自己未来未婚妻的吉岬,却伸出手要求抱住婴儿。
“你太小了,不可以哦。”吉岬的母亲卢枝温柔阻挡住了吉岬的双手,但是吉岬却一意孤行抓住母亲的腿。不停咿呀咿呀叫着,一会儿竟泛出泪花来。
于是两个孩子的哭泣声彼此起伏,响彻庭院。连夏季在阴翳树枝上歇息的蝉都应和叫起来。无可奈何之下,也被孩子和佣人吵得不可开交的齐木母亲卢曼头痛扶住精致妆容的额头。
“算了,姐姐,你就给你儿子看一眼吧,反正也没关系。”
卢枝犹豫了一下,便将孩子慢慢降落在吉岬眼前。小小的黑色眼睛满含泪水,吉岬抱住尚在襁褓中的孩子便不肯松手了。齐木在吉岬怀中渐渐停止了哭泣。齐木母亲惊奇看到这一幕,虽然什么也没说,眼睛不觉蒙上了一层灰影。好像蛛丝在她眼睑里结网一样,变得有些模糊。
远远地,两个成功的企业家坐在伞盖下的白色藤椅上,诉说着生意经,这种事情女人一向是不大热衷的。
在齐木小小的影像里,母亲总喜欢穿着深蓝色的洋装,在摆满自家特制的意大利精致木椅和许多新奇舶来品中徜徉,这里是她一个人的世界。站在她一旁的既不是父亲,也不是其他亲近的人,而是吉岬的父亲——吉一。
那是个有着温和面容的美艳青年。这样形容男人或许有点不合适,但是凡是看他第一眼的印象,绝对不会用汉语第二个词形容他的外表。
说的夸张一点,有点类似于超越性别的存在。好比深潭下不见天日地青绿色水草般妖冶的横行在世间。大约因有这种外貌的缘故,纠缠在他身边的流言数不胜数。常常在街上就能听到本地大财阀儿子的风流韵事。坊间的流言或者极尽夸张之能事,可信度却不高,但青年每每从京城赶回来时,总会有些名媛不远千里赶来相会,直到听闻他有妻子时,便由爱生恨的更是不胜枚举。到这种地步,父亲总会想尽办法,从中斡旋。
但是并不见得,父亲和吉一关系多好。父亲曾经露骨厌恶表示,如果不是因为妻子的缘故,他是绝不可能和这样的男人接触的。
和父亲相反,母亲却十分热衷和吉一在一起,两人出人意料的居然意外合得来。因此母亲才会罔顾父亲的情绪,每年夏天邀约他们至此吧。
不论如何,父母亲并没有干涉孩子交往。两个孩子在少年时期就已经要好的不得了。齐木心安理得享受着表兄弟浓密感情,一旦吉岬一走,他会觉得难以形容的寂寥。
和吉家放任不管的家庭教育不同,齐家严厉的父母都是沉重压在他心头上的一块巨石。两个人都要求孩子力求表现完满,即使做不到,也要想尽办法可能实现。没有那么高超智慧的少年疲于奔命在题海和各种体艺中,苦不堪言。父亲倒还没有干涉他交朋友的权利,但是母亲却苛责询问朋友家世,一旦不符合要求就全部列入黑名单。当时玩的好的朋友都被她苛责的语言恫吓着。其实不过就是男孩子磕磕碰碰中,摔了一跤。回到家,母亲大发雷霆,第二天,气势汹汹闯入教务室,大声问责。最终在校长和教导主任出面下才停止了叫骂。等到回去坐进车子里的时候,母亲阴郁的脸瞪着学校门口放学的学生,询问着齐木是哪一个害他摔跤的。
被母亲吓到的齐木,呐呐的说不出话来。
“真是个笨蛋!果然继承家业这种事情交给你太不放心了!连伤害自己的人都认不出来吗?”母亲气鼓鼓的训诫着。齐木缩起脖子以为今天息事宁人了,就听见母亲继续说道,“今天认不出,明天你一定认得出吧!那我明天再来!”
目瞪口呆的齐木好像看怪物一样看着母亲,好歹母亲是大家闺秀出身,但是所言举止却如此狭隘。已经国中的少年意识到母亲的与众不同。不仅如此,她还是找到了“欺负”自己儿子的凶手。恶狠狠骂着“畜生不如的东西,没人教养的死小鬼,家里难怪爸妈都不在人世了,肯定是你这孽种害的吧,真是因果报应,报应不爽,注定你只有一个死鬼老太婆照顾你,哼,估计也没有几年活头了吧。如果你再欺负我家齐木,我就要你好看!”
说出如此狠毒话地母亲,完全就是另一个人。
她不仅调查了那孩子的身世,出言侮辱着玩伴,哭泣的玩伴用憎恨的眼神凝视着他时,深深控诉着暴力。暴力直接血淋淋的戳到尚未成年的齐木胸口。那个孩子不过是青春期玩闹的伙伴,他曾经无限天真说着“奶奶告诉我父母亲出海去了,要很长时间才回来一次。”母亲却无情打碎了他美好的憧憬。
完全没有自觉地母亲却谆谆告诫着齐木。
“那是个没人要的野孩子,不配和你玩在一起。”
望着学校门口脏兮兮哭泣着地玩伴,以及无人敢上来劝阻的围观者,齐木内心忽的破了一个深不见底的大洞。他面色苍白的不知何时走进家中,浑浑噩噩吃过晚饭回到房间,安静木然收拾了一下衣服,用力全部塞在书包里后,猛的打开门奔跑出去,走廊上一阵叮叮当当响声,他也完全顾不到,只是想着逃离,等自己有意识的时候,他已经拿着书包站在自己家门口,但是远远望去感到一片茫然,映入视野里的只有无尽的森林和宽阔的红月,根本没有出路。他从未单独出去过一次,每次出门都是司机接送,因此他该往哪里走,走到哪去,他完全没有这个概念。
从没有出过门的自己,是豢养在这里的金丝雀。齐木悲哀到无以复加。
树上巨大的乌鸦发出桀桀饥饿的怪叫声,吓了他一大跳,就看见数只巨型鸟盘旋飞开来。转过头,母亲就发疯似的散乱头发,捉住了金丝雀。
“你要去哪里?”
她紧紧捏住齐木肩膀,似乎这样就能捏出答案出来。
被捏得酸痛的少年,紧紧将嘴唇抿成一条直线,一语不发的脸上慢慢软化下来。
“我只是想看看门口……。”
“看门口什么?!”女人尖锐的声音如此刺耳,“你想要逃跑吗?”便死命摇晃着齐木,“你为什么要逃跑?!!”
被摇得七荤八素的少年完全没有反抗的余地,母亲伸开手,“啪”的一声掴在自己儿子脸上,接着是一巴掌接着一巴掌的掌掴。
“你这个孽子!怎么配做继承人!连家里都可以抛弃吗?!你这个没有良心的死孩子,我在你身上付出了多少心血!……。”佣人们都伸手想要拉开齐木,但是他不为所动,在不断掌掴的时候,支撑着齐木没有逃开景象的就是学校门口那个哭泣的身影。
直到嘴角见血,齐木还是任凭母亲抽打着,打到累了,最后母亲顺手准备拿起一旁晾晒衣服的钢铁制的三角叉。
“夫人,不可以!”佣人这才慌了齐齐上去要捉住她。后面更是不停有人叫着“老爷回来了!”。
在母亲不断发疯时候,终于有人制止了她。
不知何时进来的美艳男人看似孱弱的手臂却一把抓住了高举着地三角叉,脸色也有些微微不善的瞪视着母亲——是吉一。
顺便自己身躯上也被人环抱住了,从眼角缝隙间能看到哭泣的母亲一脸崩溃看着男人,慢慢的手臂也软弱下来,渐渐停止了哭泣。
“喂喂,你不要担心你母亲了,还是多多担心自己吧。”吉岬趁着父亲安抚女人时候,一手抱住齐木。强硬带他到了一楼客人专门用的起居室。
后面也跟着一两个不放心的佣人,进来后吉岬委婉谢绝了他们帮忙的好意,拜托他们照看一下阿姨。
齐木脸颊被打的肿得像包子一样,吉岬把他抱坐在夏季凉席上,从冰箱里拿出冰敷的冰袋给他。小心翼翼接触着伤口。齐木忍不住触碰了一下,虽然已经麻痹了,但依然火辣辣的疼痛,致使眼泪扑簌扑簌往下掉落。没有办法逃开的事情,觉得委屈的事情,都一口气倾泻出来。吉岬边安抚着幼小的表弟,边询问挨打的原因。
高大的已经18岁地青年,已经是成熟大人一样,学会倾听和思索了。其实换句话说就是难以想象的早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