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天请微笑，芭蕉》假发子阿鲁

3、第二章

　　准时在六点钟抢先按下还没有响的加菲猫闹钟。千草朦胧着睡眼从衣柜里挑出成套的运动服。动作迅速地扒下睡衣，换上。
　　拉开窗帘，天边才刚刚镶嵌起一层金红的阳光。云彩就好像存在于美丽的油画中的那样，厚重而又展现着恢弘大气。一层紧贴一层，淡紫、钝蓝、湖蓝、浅蓝、朱红、嫩黄、灰紫中透出金色的光。
　　从米袋里舀出两杯米倒进电饭煲，淘洗过后按下煲饭按钮。在灌下一杯柠檬水后，千草挂上家门钥匙，戴好手表，悄悄沿着小街道慢跑。
　　她跑步的速度不快，只是绕着小区跑了两圈，便赶在六点半回家。关上家门的时候最后看了一眼香川县城小小的山边一片翠色欲滴的风景，关门的左手僵在半空，隐隐作痛。

　　“呐，光子，回去之后我们一起去山里郊游吧？选一个晴天。”
　　“山里？就是那座县城边的道额山吧？”
　　“嗯。怎么？很奇怪吗？”
　　“啊，只不过突然之间想要去那座谁都不想去的什么风景名胜……很突兀罢了。”
　　“光子也没有去过吧？突然觉得我们错过了身边太多太多的美景，只是因为它在我们的生活之中，就显得太过普通，似乎只有千辛万苦得到的才是珍贵宝物……我们现在就有宝物啊，一个，大家一起行动起来，找到宝物的游戏。”
　　“一不小心就GAME OVER的游戏吗？贵子你啊……！”
　　……你到底是天真，还是残忍？

　　熟练地将昨晚准备好的秋刀鱼放进烤箱。烧开猪骨汤，在沸腾的时候放进切好的番茄。将纳豆放进小碟子里，摆上生鸡蛋。千草为楼上还在赖床的母亲又加了一个苹果。抬头招呼千草爸爸上座。
　　“今天就去东京吗？”千草爸爸打了个哈欠，偷偷夹了一筷子秋刀鱼送进口里，“唔……贵子的手艺越来越好了呢……哈哈哈哈”
　　“爸爸觉得好吃就多吃一点儿吧，反正妈妈也总是咕哝着减肥什么的逃掉早餐，真是生活没有规律的人啊，这样对健康没什么好处吧？”千草叹了口气，“对了，爸爸，我把你和妈妈过去要带的物品清单放到书桌上了啊，毕竟有些东西还是用习惯的好吧！交给妈妈是会忘得一干二净吧！？”
　　“唔……我们还是请点假，迟些再走吧？毕竟这套屋子还是要处理的啊！”千草爸爸挠挠头，一副无奈的样子，“虽然可以交给贵子你来处理，但是贵子你毕竟也只是一个孩子吧？小孩就应该多出去玩啊，和朋友逛逛街、做巧克力给男生……之类的，小孩子就要做小孩子要做的事啊！像这些和大人打交道、帮忙整理行李什么的事情，就交给爸爸妈妈好不好？”

　　“……”

　　“我知道啊，爸爸一直都知道，贵子从小就那么独立，功课也好、柔道和剑道也好，只要贵子认真去做，就没有做不好的事，对不对？爸爸啊，一直为这样的贵子而骄傲。哪怕贵子经历了那样的灾难，也从来不曾改变。我的贵子，是世界上最坚强的小公主不是嘛？爸爸啊，真的很开心，只是……”
　　千草爸爸转头望向拉开了一半的推门，小院里传来十几年不曾改变的竹节敲石的声音，天边的光芒越来越明亮，小院的灌木、娇贵的花草也完全褪去晦暗的影子，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他深吸一口气，不知为什么忽然有些想要落泪的冲动：“家的味道啊……贵子？你说是不是？
　　……对不起啊贵子，爸爸在许多地方根本没有办法理解你的感受，过去的十几年，爸爸都只顾着自己的工作，从来没有好好看看我的女儿……真是可笑啊，都四十几的人了，一年到头连女儿的生日都错过了，爸爸果然还是不合格吧？说什么家的，其实也只是贵子和外婆一直在支撑着的吧？这一草一木，都是贵子的功劳，也只有贵子才有权利处理啊……”

　　千草低下头，掩住眼底复杂的情绪。

　　“我啊……在学校被学生捅刀子，在家里被女儿讨厌，我果然还是……”北野老师突然抬手，作出□□姿势抵住太阳穴。千草想，如果是典子开枪的话，北野老师，是不是会开心一点？
　　“千草同学啊，原谅老师没时间为你画出另外的一副画了，看到没有？这幅画里啊，没有你哟！你和中川同学啊，老师更希望是被你杀死呢……不过老师相信，你的那副画，一定早就存在于你的心中了吧？老师，没有看到最后呢……抱歉，没有完成呢……”
　　老师满是无奈与血渍的脸蓦地和爸爸的脸相重叠，千草不禁一阵发冷。

　　“不是啊，爸爸，根本不是这样的啊！”千草微微笑了起来。
　　……“老师！振作一点啊！老师！北野老师！”
　　“所谓的父母啊，是一定要有孩子的存在才能被叫做父母的哟！就像是哲学里的矛盾一样，只有和孩子彼此支持才能永远成立下去。学会‘爱人’，是比学会‘被爱’更重要的事情吧？”
　　……“千草啊…帮帮我，替我向诗织、我的女儿……北野诗织说一声……咳、咳……一声……对不起……”
　　【“父母是一个信念，哪怕留给孩子的只是一个背影，哪怕在慢慢走远……血缘羁绊也不会消失吧？”】

　　“贵子，只有这一次哟！”千草爸爸看着升起的红日勾起嘴角，他凝望着女儿真诚的双眼，“只有这一次，让你参加大人们的事物……因为这间屋子，只有你才有权利决定怎样处理。这样的事情，没有下一次了哟！”
　　……“莫西莫西？请问，是北野诗织吗？……我是千草贵子，是你的父亲——北野武的学生。”

　　“好啊，爸爸，以后那些让人头疼的麻烦事就全交给你了！我才不想管呢。”千草一口气喝完番茄排骨汤，“那么，就麻烦爸爸把楼上还在赖床的妈妈叫起来了！”

　　太阳已经升起了呢。
　　今天，又是晴天吧？
　　千草从一片狼藉的楼梯边绕过客厅，绕过还在七上八下抓狂的母亲，绕过闷声打包行李的父亲，途中凉凉地提醒：“妈，您还有几件大衣在干洗店没有取回来哟！晚上九点的飞机啊，来的及吗？”
　　“啊啊啊啊啊……！贵子你这孩子！”
　　“阿娜答你的脚踩到我的手机了！啊！住、住手啊！”
　　……

　　“我看见小川和山本了，光子。”
　　“我看着他们从悬崖跳下。”
　　“可是，我不想死呢。至少，让我撑到可以见到爸爸和妈妈为止。至少，让我可以对他们说啊，说声，‘可不可以不要再出差了’。”

　　映象里的光子模模糊糊的，看着她笑了。

　　“北野小姐……？初次见面，我就是千草贵子。”千草看着面前有些婴儿肥的短碎发女孩。她穿了一身很适合她的制服。“我从老师那里看见过你的照片——”
　　“你说的老师，是北野武吗？”面前的女孩很不耐烦地打断千草的介绍，“大叔又要做什么啊？！明明、明明已经去了不是吗？他不是挂我电话吗？不是故意装作一副临终忏悔的样子想让我内疚吗？！他、凭、什、么？！……”语气里突然带上了些哽咽。
　　“他以为他是谁？我的生活，他从一开始就没有半点参入！他的死去，对于我来说也没有半点影响！——”北野猛地站起来狠狠踹开椅子，眼睛里满是水雾。好像随时要哭出来一样，愤怒到止不住地颤抖。这样文静的女孩，突然不顾形象地在咖啡店里大吼出声。
　　千草猛地抓住北野的手，将她强行按下坐在椅子上“冷静一点！北野小姐！”这样说着冷静，手却不禁握紧，她分不清楚到底是愤怒还是无奈，毕竟她没有立场去指责北野父女。“北野小姐，只是受到了你的父亲的托付，带给你一些东西。”——她突然无法再对她说出老师的遗言。对不起什么的太苍白，她不忍心语言去刺痛这个孩子。
　　……

　　“莫西莫西？爸爸，我出发了！嗯……我已经上车了……嗯，和贵子她们在一起。我们期末旅行只要两天就回来了！讨厌啦……妈妈和姐姐想要什么呀？我会带很多手信回来的哟！”前座的小川快乐地合上手机，转头对千草抱怨起来：“真是的！爸爸有时候管得太严了，总之，晚上的时候肯定又会接到他的电话了！”

　　按时……打电话吗？
　　千草的目光追随着飞机起飞，升得越来越高。在夜色里很快就隐没了去。只有一点红光闪烁着，预示着自己的母亲和父亲至少在这一年的时间里，不再踏上日本的土地。

　　“算了，就妈妈的性格而言，肯定又会半夜打电话来了。”千草一边搭上凤家的轿车，一边嘀咕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