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弹剑轻音》煮猫大仙

4、小村云淡

　　这是他救我之后的第十五天。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伤得太多的缘故，我每次受伤都好得很快。这次被一箭射中心窝，几乎在鬼门关溜达了一圈，结果半个月之后又能下地走路了。好吧，这里头被剑鬼悉心照料的因素也有，但是绝对是因为我体质够强才复原得那么快的。
　　他又要出门了，关门的时候，对我说：“我日落前回来，别乱跑了。”
　　为什么……好像在关照他的孩子一样呢。
　　我呸，明明依旧是那种嗤笑的嘲讽语气！方才我有那种想法，脑袋一定被门夹到了。
　　原本已经到龙门了，却又被他带着往东走了半个月。我的修行大计啊！若不是我重伤在身，定会毫不犹豫地逃走的！
　　可是……我心里明白，若果是落在别人手里的话，不管是多重的伤，我也会第一时间离开的。和剑鬼在一起，有一种莫名其妙的安全感，不……并不是安全感，似乎是一种平和的感觉，那是一种随时都会让人沉沉睡去的平和感。
　　不……不对……我一定是在利用他保护自己躲过别人的追杀，然而明天，他就要把我交给蝶彩衣了。
　　这样的时刻，我怎么可能不走，他竟如此放心地留下我一个人？……我再一次推开了屋门。

　　然而我却不想和上次一样拼了命地西行了。身后似乎有一根细线牵着，随时会被人当风筝一样扯回去的感觉。
　　几乎是闲逛地来到了一个小村庄，地里的作物种的井然有序，牛儿悠闲地在田边吃草。顺着小道上去，妇女在屋前织布，织布机唧唧嘎嘎的声音仿佛是天籁一般。再顺着小路前行，有一处淅淅沥沥的小泉，牧童牵着牛儿在溪边饮水，有妇女一边洗衣，一边聊天。远处传来女孩子们嬉闹的声音，似乎是在举行什么比赛，她们笑的真开心啊，我不禁被这笑声吸引，往那个方向走去。
　　那几个姑娘穿着花花绿绿的衣裳，背后插着小旗子，正在一片空地上踢一个竹子编的小球。我在场边坐下来，看她们嬉闹的样子，只觉得羡慕异常。偶尔小球滚到场边，我便帮她们踢回场中央，已经是觉得快乐得很。让我料想不到的是，那个领头的姑娘走到我身边，柔声道：“小兄弟，要不要一起玩呀？”
　　我缓缓地起身，摘下斗笠，平缓的道：“我也是女孩子。”
　　她好像很高兴：“那正好呐！我们红凤凰队还缺一个人，你来就正好啦！”
　　我看看她们清一色夺目的红色衣衫，再看看身上黯淡的杀手土灰色衣衫：“我要回去了。”
　　忽然间，有一双粗糙的大手按在我的肩头：“如果身体不要紧的话，就玩一会吧。”
　　回头一看，竟然是剑鬼！这声音和他平时的完全不一样，好似春风吹过田垄一般柔和。
　　“哈哈，大叔，你们家人都喜欢戴斗笠呢~”领头的姑娘笑道。
　　他相当自然地将斗笠取了下来，报之以一个微笑：“恩，祖辈遗传的，多晒了太阳就会头晕。”
　　这是我第一次看到他的脸，老实说，除了太过于沧桑之外，应该是我见过最好看的脸了。那个被他投之以微笑的姑娘扭捏着红了脸，灿灿地跑回场中央——这竟然让我有一些嫉妒，剑鬼居然对她笑了。
　　我很不自在地走向场中，竹笛一声响，比赛就开始了。我虽然受了伤，可是又怎么可能输给那些村姑呢，即使不用轻功，局势也完全掌控在我手中。他一定在场边笑着看我踢球吧，就像家长看着孩子一样。我忍着不去看他，只是潇洒地在夕阳中带着球奔跑，哈，又进一个，红凤凰队的姑娘们高兴地在我身边直蹦跶。我忍不住向场边望去，可是，他却已经走了。
　　临走的时候，姑娘们都说，“明天再来一场吧！”我回头笑笑：“好！”心里却惨惨地想，明天还不知道会是个什么光景。

　　踏进他随意找的那间小屋，一句“我回来了”脱口而出。这是我第一次说“回来”这个词语。我不知道为什么，我为什么会回到他的身边，去接受明天的死刑。
　　他没戴斗笠，我看到了他明晰的眸子望了我一眼。原本一直以为他有一张嘲讽脸，却不知道竟是这样云淡风轻。
　　“吃饭。”剑鬼淡淡说道。
　　小屋没有凳子，我们俩席地而坐，吃着几案上的食物，一时陷入了沉默。
　　“为什么要逃离蝶楼？”
　　“恩？”我惊异于一向不说话的他竟然会问这种问题，“因为要自由。”
　　“……那什么是自由？”
　　“就是想做什么，就可以做什么，不想做什么，就可以拒绝。想去哪里，就可以立即去，没有谁会阻拦”我回答。
　　“照你这么说，没有人是自由的。”他喝了口酒，“你看蝶彩衣，她虽然拥有整个蝶楼，但是她仍然得听命于某些人，不可能为所欲为，也不能抛下整个蝶楼想去哪就去哪；再比如说村庄里的农夫，他有田地屋舍，老婆孩子，必须耕田才有饭吃；再比如……当今的皇上，呵呵，他倒是最不自由的那个，必须日日早朝，治国安邦，别说想去哪就去哪，就是离开宫城半步，都得波折一番。”
　　“……那是因为你举的例子都是不自由的人。”
　　“哦？那你说一个给我听。”
　　“天上飞的鸟，水里游的鱼，山林间的树木，夜空里的圆月，都是自由的。”
　　“南燕无法北居，江里的鱼无法生在海里，树木被人砍倒的时候只能乖乖躺下，月亮白天的时候只能呆在地平线以下……你说的，仍然都是不自由的物事。”
　　“那你呢？你想杀谁就可以杀，你不愁钱财，不受拘束，想去哪就把生意做到哪。”
　　“哈哈哈哈哈……说到底，你羡慕的还不是蝶楼的一个杀手。”或许是喝了酒的缘故，他和平时很不一样。
　　“……”我接不上话。
　　“你走，是因为你不快乐。”
　　他说出这一句，我忽地湿了眼眶。训练的日子，暗杀的日子，逃难的日子，一起从记忆深处涌了上来。
　　“只有不快乐的人，才想要到更远的地方去，才会想要和现在不一样的生活，所谓自由，就是摒弃现在的所有。”
　　“但是如果盲目地往远方跑去的话，真的会什么都没有的……”他叹了口气，好像想到了有关自己的过往，然后又释然地笑笑，“若是真正想要自己快乐的话，那就仔细想想，有什么东西是自己想要的，或许只是一件简单的事情，一个简单的愿望，实现之后，倒是会收获到真正的快乐的。”
　　我梗咽着，脑海中闪过蹴鞠场上姑娘们的笑脸，以及那一句“明天再来一场吧！”
　　“有的话，说出来，或许还是能够办到的，比如说……一顿丰盛的晚餐？”
　　我摇摇头，张着口，想说出那个卑微的愿望，却发现说不出声音。拼着命，使劲了力气，出来的却只有眼泪。
　　他竟然将我搂到怀中。迎面而来的是温暖的体温，以及宽厚胸膛的包围。剑鬼轻拍着我的背，不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