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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第四十六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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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团魂火被准提道人收在掌上,隐约尚可见一人形在其中痛苦挣扎。忽然,那禁锢一动,仿佛有什么无形的力量与他抢夺,魂火瞬间几乎挣离了他的手掌。准提道人轻轻“咦”了一声,法力流转,稳住了禁制:“这是……”
燃灯道人了然道:“封神台。”
准提道人修为入圣,善识过去未来,一言便知端底,赞叹道:“果然是大慈悲。”
杨戬反而不解道:“三清师祖为何要救此人?”他初次下山,对散仙之属见识不多,却自有修为在,早看出这人驱使的鬼魂皆是被活活折磨死的怨魂。只闻那血腥气,便不知有多少人被他残害。准提道人因此才会问都没问,直接取了他的性命,那三清圣人却为何还要庇护他的魂魄?
燃灯道人道:“三清圣人怜悯修道者为杀劫牵累,无辜断送道行,故而以己身神通庇护死者魂魄。但此间死者,有为商、有为周,有为大义、有为情谊,立足不同,所为之事于己为恶行,于人孰知不是善举?'审判'二字,焉能妄言?三清圣人所能为者,唯有将这战事中所有死者一体庇护,哪怕是凡人天生神通又或受人信仰,死后魂魄不散,都会被这封神台收去。”
杨戬想到闻仲,果是无话可说。难怪黄河阵那般凶险,元始天尊竟毫无知觉,要庇护这么多亡魂灵识不昧,便是三清圣人之神通,也要倾尽全力了。
准提道人一手托着魂火,另一只手提起一串项珠,正是那人顶骨串成的法器。他将项珠一丢,顶骨散落空中,化出无数个影影绰绰的人形来。那些被折磨而死又被拘在这法器中的怨魂被释放出来,纷纷跪拜于地,向准提道人不住叩首,个个衣不蔽体,神色悲痛已极。
燃灯道人皱了皱眉,将那琉璃灯一点,把马善又放了出来,问道:“此是何人?”
马善惊魂未定道:“是骷髅山白骨洞的马元,我遇到大仙师时原无名姓,因他正在旁边,大仙师便以马为姓,予我此名。谁知……谁知他是有意在问答之间,让我系下因果,这人便能用法器胁迫于我……”
燃灯道人叹了口气,看向准提道人:“这些魂魄原是普通凡人,若是脱离法器,立时就要消散,不知道兄之意,如何处置?”
准提道人微露怜悯之色,目光落在他们身上,温言道:“七千年前,贫道的师兄接引道人,怜我西土生灵愚昧,不知善恶廉耻,乃发下大愿,要使万物有灵识者皆知为善当有善报,为恶当有恶果。然如燃灯道友所言,大道渊深,我辈自身不过先行几步,安敢居高临下,审判他人?师兄乃于菩提树下入定,元神化作八万四千念头,投身红尘,遍尝世间悲欢疾苦,以己身为衡,度量众生善恶。不日归位,当大开轮回,使善者投生净土,恶者沉沦地狱。尔等本是无辜枉死,可愿随贫道回归西方,入我六道轮回?”
众魂魄大喜,不知不觉竟能开口说得出话,纷纷拜道:“仙长垂怜,我等愿意!”
准提道人点了点头,袍袖一拂,将他们与那马元的魂火尽皆收入了袖中。
杨戬由衷道:“两位教主怜悯苍生之心,实是令人敬佩。”
准提道人微笑道:“若贫道所见不差,这封神台也非仅为一时而设,三清圣人自有卓见,中土之地若开九幽之门,当自此始。”
杨戬不甚明白,燃灯道人摆手道:“此事且慢再说,”因唤过马善,“申公豹所设阴谋,如今可以说来。”
马善连忙应道:“是,申公豹知大仙师痛惜赵公明之死,便对他说,都是姜子牙的错。商纣暴虐,四方诸侯尽起,这一场大战已在必行。而修道者多有结缘人间的,战事一起,不免受其牵连甚或自相残杀。三清圣人原是为此而立封神榜,上清圣人遣姜子牙入世,也是为了尽快了结战乱。但了结这战乱,扶助西周却并非最佳,姜子牙如此行事不过是出于私心,却平白连累了入仕殷商的截教弟子。”
燃灯道人和杨戬都不料会听到这样一番理论,不禁意外:“此话怎讲?”
马善仅是转述,自己并不懂得其中意义,倒是说得从容:“他说,商纣虽不得人心,却有二子深得诸侯同情,且是前东伯侯姜桓楚的外孙。此二子就在阐教,姜子牙若无私心,何不扶助殷商太子?扶助西周,诸侯皆有争心,不肯就服,且殷商不可能归降臣下,非得一场死战不可。扶助太子,诸侯却都不能与他相争,只消迫那纣王退位,重整朝纲,赦免反叛诸侯,战乱转瞬可平。大仙师若是怜悯截教弟子,何不自行此事,亦不违三清圣人慈悲之心。”
燃灯道人和杨戬忍不住对视一眼,均觉震动。他们原本对申公豹的道行不以为然,便只道他不知怎么花言巧语骗了多宝道人,却实是轻忽了。多宝道人身为截教首徒,道行高深,见多识广,即便少理人间变化,却又岂是等闲言语欺哄得了的?
燃灯道人问道:“然此事于殷郊和殷洪形同背叛师门,他们怎会应允?”
马善道:“殷郊原本不肯,但申公豹说,太康失国,犹有少康中兴,现殷商祭祀未绝,太子却只眼看着它灭亡,可配自称汤王子孙?又说姜子牙作为乃为自己功业,并非阐教教主授意,殷郊就被他说动了。殷洪如何下的山我却不知,申公豹带了他哥哥的信去,他当时是答应在山上等着的。”
燃灯道人皱了皱眉:“太康、少康又是何人?”
马善却是不知,杨戬接口道:“太康乃禹王之孙,晚年不修政事,致使王位被人篡夺四十余年。幸而其弟仲康之孙少康有才志,聚众复国,禹王之业才未断绝。申公豹一介妖仙,却对人族之事如此了解,其志恐怕不小。”又问道,“那你可知他们说服殷氏兄弟,却迟迟不动,是在等什么?”
他已是第二次问及此事,马善见瞒不过去,只得道:“大仙师虑殷郊修为浅薄,怕是无力反抗师门之命,说是要花些时日,助他把翻天印炼化。”
杨戬大惊:“你说什么?”
翻天印乃广成子的本命法宝,焉能为人偷取?难道……燃灯道人也不由得微微变色:“广成子道友受黄河阵之伤尚未痊愈,莫非两人动手了?”
马善是真的不知道了,只摇摇头,满面惶恐。
杨戬狠狠瞪了他一眼,转向燃灯道人:“弟子去九仙山看看。”
燃灯道人阻住他道:“且慢,殷郊已经下山,要拦阻也是来不及了。你莫不如往太华山一行,问明那殷洪的事,以解子牙目下之急。九仙山处,贫道前往一探广成子道友安危便是。”
杨戬行了一礼:“是,多谢老师!”他知道燃灯道人未出口之意,广成子就算是有伤在身,据洞府而守,也不是什么人都为难得了他的。若是真斗起法来,可没准现在分没分出胜负,杨戬修为尚浅,贸然前往,说不定反而牵连自身。
他就待告辞,燃灯道人却又让他留了一留:“贫道处事有失,走了这琉璃灯,也让你们为难了,可代贫道向子牙谢罪。”
杨戬连忙道:“不敢,老师言重了!”
燃灯道人看向马善:“你又作何打算?”
马善茫茫然道:“主人?”
燃灯道人凝视着他,片刻道:“器灵化形不易,难得你有此机缘,我有一言告诫。”
马善道:“是。”
燃灯道人慢慢道:“器灵与生物之不同,行止皆在人手。为善功不在你,行恶咎归他人;不知依本心而为之自在,亦不知为与不为抉择之审慎。这便是为何你在灵山洞观红尘世事,下得山来,依旧落得如此境地。而今化形,便要知为人之道,首先便是无论做什么事,后果皆由你自身担当。”
马善听得一身冷汗,他初时好奇溜下灵山,结果懵懵懂懂卷入战事,受制于人,险些被打回原形。此时虽知自己所为是闯了大祸,心中惊恐却也茫然不知是如何走到这里。此时听得这番话,当真是心惊胆寒,不由得跪了下去:“求主人指点。”
燃灯道人受了这一礼,道:“当年我许准提道兄借琉璃灯三百年,而今有灯无芯,已是不能再用。但你若愿再亮此灯二百七十年,功成之后,我请准提道兄收你入灵山门下,寻个道途。你可愿意?”
马善含泪拜伏于地:“谢主人苦心,我愿意。”杀劫之时不宜入世,让他去灵山乃是保全之意。且灵山无数弟子记录下来的红尘经历又岂是什么人都有机缘观看?他经得这番凶险,已懂得要自己去分辨是非,正合了准提道人让弟子记录下这些红尘经历的本来用意,这二百七十年自会大有收获。
燃灯道人点头让他起身,缓和了语气:“我已说过不必如此。你我同行近万年,是贫道得你之助更多。莫要轻怠这份机缘,他年再见,称一声‘道友’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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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戬从太华山离开,匆匆向西岐赶去。他受多宝道人剑气所伤,只匆匆调息一晚,便与哪吒去了金庭山,之后为了查访琉璃灯之事又是万里辗转,不曾有片刻停歇。纵是神仙之体,此时也不禁感到一丝疲惫了。
西岐城渐渐在望,他忽然看到远处的天空微有红芒起伏,以他的目力更可看到无数黑点隐现其间。那是乌鸦,有人用法器在西岐城纵火!
他一时震惊,反而停了下遁术。即便是十天君布阵要挟,意图与阐教真人同归于尽的时候,也没有牵连凡人百姓。修行者上体天地大道,自知大爱无私,但他们视凡人之渺小,又何异于自身之于天地之忽微?凡道心有成者,无不怀谦卑之心,这等肆虐生灵之举,皆不会以为然。他转念想到申公豹提过的数个名号,似乎曾说到有个“火龙岛焰中仙”炼器尚未开炉,要稍迟前往殷洪帐下。他离开这些日,到底已有多少散仙聚在了西歧城外?
他心中不由得焦急起来,就待尽快赶回城去。还未动身,忽又见那火光微微一柔,如同被一层水雾轻轻覆上,竟肉眼可见地弱了下去。西岐城上空笼罩着一层轻纱般的白雾,有极细的雨丝从中飘落,那些翻飞的乌鸦被雨丝一淋,身上的火焰和黑烟立刻熄灭殆尽,被雨雾网罗了起来。
杨戬顿时放下心来,这件宝贝他却是认得的,乃是龙吉公主的法宝雾露乾坤网。龙吉公主果然把他的请托放在了心上,人在青鸾斗阙,却用这法宝罩住了西岐城。有这样的防护,那些散仙的手段却哪还伤得到城中百姓?他便不再着急,从容驾起遁术向前行去,注意到城内外修道者斗法的气息,忽而眉毛一动,露出一点笑意。
哪吒辨不出要追的人逃向了何方,正满心火大,忽然一个人影出现在身前,差点儿收不住身法一头撞上去。急忙停下脚步,正要着恼,便看清了眼前的人。他满心怒气顿时飞到了九霄云外,叫道:“杨大哥,你怎么才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