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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4、祝福的放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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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倒是看得开,只是这么大一个公司,这一关,不知要牵连多少人。尤其是那些属下,一直尽职尽忠的,现在却连个着落也没有,老婆孩子也跟着倒霉啊!”顾历重重叹口气,“所以我才不愿意做生意,负担忒大!”
这话听似只是一句平常的感慨,而在徐辉耳中则别有一番意味。
顾历自然没有漏过他一瞬间的怅然,只是装作不知,仍得寸进尺地问:“真不卖?我出高价,成不成?”
徐辉抬眼淡淡一瞥,平板的语调较之先前少了几分冷淡,坚定照旧,“出多少钱也不行,我认准的事,从不商量。”
顾历苦笑着将整理好的一摞纸递给徐辉,他倒是真有几分无奈,不全是装出来的。
“我朋友也这么说,打死你都不会卖。谁让我不见棺材不落泪,非得自己碰个钉子才算?”
徐辉忽然停住了动作,以一种说不清是探究还是警惕的眼神看着他,“你朋友?那个记者?《新晨周报》的?”
顾历心一动,想来唐秒在D市大张旗鼓也是公然亮着报社名号,在这当口,他不能让夏小满因公怨结了私仇。好在徐辉这种人公私分明,对事不对人,只要表明夏小满与此事无关,他定然不会找她的麻烦。
“啊,”他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那丫头把你纠缠苦了吧?职业病!”顾历很同情地冲徐辉笑笑,以一种过来人颇为了然的姿态,“她正在策划一个成功商人的系列访问,来村里采风无意知道了你的事,跟捡了宝似的。谁知王老板竟是奇人,居然会将媒体拒于千里之外。也幸亏您没让她得逞,不然……”
“不然倒成了反面教材。”徐辉坦然地接过顾历的话,不见分毫难堪。
“王老板淡薄财利,换了我,得哭死。”顾历赞赏道。
徐辉跟着程汕,自然不能再用原来的身份,换了个名字叫“王世杰”,本名已是曾经沧海。顾历还吃不准这个男人对自己和夏小满到底了解到什么程度,每句话都需说得小心又要看上去若无其事。
徐辉对他的称赞也无甚反应,只回了八个字:“富贵在运,生死由命。”
见周旋得也差不多了,顾历便要起身告辞,徐辉也不客套,只问他要一张名片。顾历一时没搞懂这人要他名片做什么,一恍便也明了:恐怕程汕对唐秒不要命的架势也有所忌惮,是想留夏小满这条迂回路线呢。
“我从来没有印名片的习惯,”顾历歉意一笑,“穷酸老师一个,没人关心的。”
“D大最受欢迎的教授也没人关心?说给谁听谁都不信。”徐辉难得揶揄一句。
顾历却登时一震,徐辉竟然已经把他的身份查得一清二楚。那么张淑烨呢?他和张淑烨的关系也被掌握了么?
他脑海中闪过很多牵扯进这个案子的人来,最后定格在一张明媚娇憨的笑脸上。夏小满的处境有些微妙啊,她是报社员工,又是唐秒的好友,即便顾历已经表示出夏小满对福祥之事并不知情,而且徐辉也不知道他们已然推断出袭校歹徒与他以及程汕的关系,但是程汕狡诈,徐辉谨慎,不得不防。
徐辉寡言,此时爆出这么一句,大概也是想有所震慑,日后好利用。
只是,他却犯了一个大错。
顾历走到桌边,随手扯了张纸,用自己随身带着的笔飞快写了两行字交给徐辉。
“教授也穷,穷知识分子,对做生意半点经验没有,以后有机会还希望王老板多多教我。”
徐辉扫一眼纸上内容,淡淡一笑,“好说。”
从公司大楼出来,顾历脸上虚假的应酬式笑容消失了。他看着搭在臂弯上雪白无污光滑服顺的狐狸皮,不禁大感头疼。
小钰是个动物保护主义者,从前连肉都吃得少。受她影响,顾历也对诸如此类的东西敬谢不敏。但此乃徐辉一番“好意”,他又不能不要。把其他生灵的皮毛披挂在自己身上又或是当做礼物送人,顾历是无论如何也做不出来的。
他在毒狡村处处惬意,唯一不适应的便是村民养殖动物的谋生方式。鸡鸭猪牛羊之类的常见家禽还好说,牛蛙王八这样的也凑合,就是那些养狐养鹿的让他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奈何这又是人家的生计,合法,在绝大多数人看来也不违背道德,顾历便只好兀自隐忍。在村里一个多月,他非但没去过张美丽家的厂子,连问都没问过一句。
如今被塞了这么个“宝贝”,顾历捧着它觉得连路都不会走了,赶紧绕到楼后开了车子的后备箱要把它塞进去。
抬起箱门,他却愣住了。里面满满当当挤着装了鸡蛋、山核桃、野枣子、鲜鱼等等等等的筐篮箱袋,一丝缝隙也没有。
这些都是学生们偷偷塞进来的。知道他不会收,便以帮他擦车为掩饰,趁他不注意放进来的。
在这个人人都在喊“人心不古”“冷暖自知”“独善其身”的时代里,学生们的质朴单纯毫不加以修饰,用最原始动人的方式展现在他的面前。
顾历自觉只是履行着他的义务,而在憨厚的孩子们眼中,顾老师非但是好老师,更是恩人。
“鬼主意真多!”顾历嘀咕一句,拿了个硕大光鲜的红苹果大大咬一口,清甜的果肉在唇齿间流连,一扫方才的阴翳,让他微微笑了。
车子开到路口,又被截住了。
顾历透过玻璃远远看见那个跺着脚取暖不断张望的身影,犹豫片刻还是开近停下了。
“小玉,你站了多久了?”顾历下车,端详着姑娘,“脸都冻青了,快回去!”
“顾,顾老师……”小玉涨红了脸,“我等着送你呢……”
顾历轻轻叹气,“这都什么时候了,万一我已经走了呢?傻丫头!”
小玉从拢着的衣袖里掏出一卷红布递给顾历。
“这是我爸春天从后山挖的野参,我爸说,要留给我做嫁妆哩……”小玉低下头,脚尖不安地点着地面,一句话越说声音越小,最后几个字随着出口雾气化在了清冷的空气里。
“小玉啊……”顾历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那裹参红布如同这姑娘赤诚的心,被她捧在手上递到自己面前。他原以为,自己只要离开这里,少女朦胧的情怀便会逐渐淡散,谁知临走却被这么道难题堵上。
凭心而说,他很喜欢小玉,但喜欢有许多种,顾历很清楚自己的喜欢是哪一种。他不能回应小玉,也不愿伤害她。
然而再艰难,该说的还是要说,拖泥带水纠缠不清会成为更大的伤害。
顾历斟酌着,缓缓道:“小玉,无功不受禄,于理,这东西我不能收。收了它便是骗了你,更负了我自己,于情,我不该收。你明白么?”
小玉的眼神黯淡下去,乌长的睫毛间一片水汽。
“顾老师,你有心上人,对不对?”
顾历点点头,“是。”
小玉抬头望着他,“是谁?是跟我同名的那个?还是……”她咬咬嘴唇,“夏记者?”
顾历揉揉她的头顶,“是个和你一样,经常冒傻气的姑娘。”
小玉擦干眼泪,笑了,将皱了的红布展开,又重新细致地裹好装进兜里。
“那这东西不能给你哩,我爸说,野参值钱,有它当嫁妆,我日后要风风光光嫁人咧!”
“对!哪家爷们娶了小玉都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他要是对你不好,我就把他当野参一样,埋到山里去!”
小玉看他气势汹汹的模样,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她突然扑身抱住顾历,靠在他胸前闭着眼晴轻轻说:“顾老师,我永远都喜欢你哩!”
说完松手跑去,两条辫子摇摆在身后,片刻便消失在密集的木屋之间。
顾历目送着,那个背影甚至在离开时都带着虔诚的祝福气息。因为她善良,简单而又多情。
相爱是一件如此困难而又不可思议的事,先要在茫茫人海中彼此相识,再从相处中点滴积累及至相知。两个人的相爱之后埋藏着多少令人割舍生痛的成全美意,让相爱这件事染上了壮烈的色彩。终究,这种幸福是两个人的幸福。
却只是两个人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