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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0、尘封老故事 ...

  •   有一位学者说,如果中国的农村不存在了,就意味着中国的文化传统习俗也濒临失传。这一点,体会最深刻的恐怕是七岁的少男夏小贝。

      D市人口众多,占地面积较大,经济尚算发达,灯红酒绿歌舞笙箫车水马龙的景象司空见惯。每逢佳节,却偏偏少了那么一些乐趣。人们看似生活得更好了,却总是觉得更空虚了。物质的增长与精神成为不可思议的反比,两者像坐跷跷板,总是不能达到让人满意的双赢局面。

      夏小贝每次读着“尘世难逢开口笑,菊花须插满头归”、“中桥车马常无已,下渡舟航亦不闲”的诗句,都有困惑之感,全然不能理解其中深意。对他来说,中秋就是月饼,端午就是粽子,新年就是红包。精神上的文化已经全盘物质化了,自然便不能让人感到充实。

      但是毒狡村过年的气氛就不同于D市的平淡单调。从一个月前开始,村民就已经开始陆续为过年做准备了,待到新年一到,处处喜气洋洋热闹非凡。以褐色调子为主的毒狡村如今已经装扮得如同一位待嫁新娘,红光艳艳。张美丽家中每一间屋子都挂了硕大的红灯笼,玻璃上贴着精美的手剪窗花,一向低调深沉的张生活同志也穿上了深红色的厚毛衣,辣椒似的站在红富士一样的张美丽身边。

      从夏小贝出生前,D市就明文规定不论婚丧嫁娶逢年过节,都不允许燃放烟花爆竹,以免出现意外或是造成污染。所以夏小贝只在电视中见过“鞭炮”这种让小孩子又爱又恨的历史“遗物”,激动异常,整日对着东案上供着的那颗猪头喃喃自语。

      夏小满原本来毒狡村没计划到过年事宜,新衣裳之类一概没有准备。被都市熏陶了近三十年,她的过节的热情也淡了,却被张美丽抱怨了好几天,硬是被拉到集市上买了成套的毛衣毛裙,还有用来踩小人的红袜子。惟独顾历仍旧保持他的穿衣风格,庄重而不失惬意,周正却不乏舒适,在一片红花丛中如一匹黑豹信步。

      除夕一天,张家都忙着切菜剁肉,因为初一到初五是不能动刀动剪的,要在一年之初就祈祷和平祥乐。

      人人都在忙碌,夏小贝已经和周围的孩子混熟了,一早就不知钻到哪个犄角旮旯扒兔子窝去了。夏小满因刀工不佳被分配去帮张家儿媳妇缝被罩,游龙戏凤的图案,大红大绿彩光熠熠。她羡慕地抚摸着那一针一针绣出来的画面,听张家儿媳妇絮叨着他们夫妻俩的恋爱史。

      “夏记者!美芳送鸡来啦!出来杀鸡呀!”

      夏小满苦恼地挠挠头,她生平连跟鸡毛都没拔过,哪里敢杀鸡?

      还来不及把拒绝的话说出口,张美丽已经风一样旋进屋里把她扯出去了。

      “要让她杀鸡,比让她自杀还难。”顾历先一步接过张美芳手里提着的扑腾翅膀的大公鸡,“还是我来吧。”

      “呸呸!”张美丽忙不迭吐了两口,“说什么呢,杀呀杀的不吉利!呸呸!”

      顾历对夏小满努努嘴,“春联写好了,在我屋里的书桌上,你去拿来的贴上。”

      夏小满如蒙大赦,赶紧跑到顾历房里去拿春联。

      来村里这么长时间,这还是她头一次进顾历住的房间。房间大小仅次于张美丽夫妇的主卧,只放置了一张床,一个衣柜和一张书桌。但是整个房间却显得有些拥挤,因为地上摆了一摞一摞的书和作业本,还有学生们自己做的小礼物。

      夏小满小心翼翼避开满地的障碍物走到书桌前,上面晾着顾历写好的两幅春联,红色烫金的纸,一看就是极讲究的。

      她卷着春联,后退的脚绊到了身后的一摞本子,哗啦啦一阵响动,夏小满狠狠坐倒在地上时还顺手扫落了桌上物件,一片狼藉。

      揉着摔疼的屁股站起来,夏小满的脚不经意踢到了一个掉在地上的铁盒。

      这铁盒显然是年代久远之物,蒙着一层薄薄的铁锈,四角处有一些凸凹的痕迹,仔细辨认的话尚能发现那是装饰的花纹。在如今看来不过一件破旧老物,放在以前应当也是很精美的。

      夏小满不禁好奇,顾历虽是学史出身,但他本身却有一种符合现代审美的简约达练气质,这铁盒跟他实在不怎么搭调。莫非是张家的东西么?

      她将铁盒拿在手里细看,瞧不出什么端倪。想了想,把它放回桌上,收拾起地上的一片凌乱来。

      手下快速地动作,夏小满的注意力却一直被桌上的铁盒牵引着。那里面究竟是什么东西呢?顾历的书桌向来只摆书籍纸笔,他不喜欢将其它杂碎物件放在工作的地方。铁盒是压在一摞手稿下面的,显然不是随手放在那里。夏小满的心像被猫爪挠过一样,划过一道一道细微的痒。轻,却难耐。

      她蹲在地上仰头看去,那个老旧的铁盒如同一个钢铁卫士,安静执着地守在那里,履行自己的职责。人总是这样,越是不可以不被允许知晓的事,就越是想要知道个透彻,何况夏小满还是个以“打破砂锅问到底”为工作信条的记者呢。

      她情不自禁起身走回桌边重新将铁盒拿在手里,稍稍用力,铁盒严丝密合纹丝不动。

      深吸一口气,没关系,只看一眼就好,说不定是工作用的无关紧要的东西呢!夏小满说服自己,再用力,还是没能打开盖子。

      “小满,怎么半天都不出来?”

      背后传来顾历醇厚的声音,夏小满本就是做贼心虚,被吓得心一惊手一抖,竟将盒盖扳开了。

      惨了!心跳如擂鼓,一层冷汗渗出额头。任谁都不会喜欢别人乱翻自己的东西,何况盒子里装的可能是顾历的隐私呢?这可要她如何解释啊?

      夏小满懊悔加歉意,僵在原地。顾历的脚步声已近在身后,她甚至能听见他的呼吸声。

      像一个罪犯在等待法官的宣判,明知结局带着绝望的等待,分外漫长。

      “你……”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顾历的手从她身后伸出,握住了她的手。

      “你还好吧?”声音里透出的竟是浓厚的关切和温柔。

      夏小满不明所以,在被发现的刹那间她心中转过无数场景,顾历会沉默,或是会愤怒,也可能会甩袖而去。但没有一个是他用这样担忧到让人感到要被融化的语气问“你还好吧”。

      “你……没生气?”夏小满小心翼翼扭过脸去。

      顾历看看她,又看看她手里打开的铁盒,眉头轻轻皱了一下,松了口气般说:“以为你又哭了呢……”

      “诶?”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

      未及细思,顾历的胸膛已贴上了她的后背,双手从她身体两侧伸过,这动作像极了拥抱。

      “顾、顾历……”夏小满被这个亲密暧昧的动作击中,头晕目眩。

      “我一直在想要什么时候把这些东西给你才好,既想你早一点知道,又不希望让你哭。”耳边一声幽幽深叹,“不过如果是喜极而泣,也好。”

      “你到底在说什么啊?”夏小满想笑一下,但顾历的语气如此郑重其事,让她无法轻松下来。

      “这盒子,你不觉得眼熟么?”顾历的长指摩挲铁盒边缘。

      夏小满瞪大了眼睛再看手中铁盒,四平方正,锈迹斑斑,“老旧”是它唯一的特征,除此之外毫无出奇之处。但让顾历这么一问,夏小满确实隐隐有种熟悉之感。

      冰冷,板正,严肃,不苟言笑……它太符合这种气质。

      “小满,这是你父母的遗物啊。”

      怀中身躯一震,原本捧着盒子的双手仿佛摸到烙铁般猛然收回,若不是顾历早已用手托在盒底,这老古董就又要做一次自由落体运动了。

      “你排斥是因为你害怕,你害怕是因为愧疚太深。我一直在想,到底怎样才能让你从这片阴霾中走出来。事实证明,血脉之情是最为坚韧的,能帮你的不是我,是你的父母亲。”

      原本已经虚扣的盒盖被顾历确实打开,里面的东西明白清晰地呈现在夏小满面前。

      两张车票,一本旧台历,一张对折起来的纸以及一只信封。

      应该说,还有一段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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