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子无方》河西走郎

75、生死存亡际

　　现在的状况完全是顾历意料之外的，以至于当它发生的时候，顾历感觉那并不真实，反而有种看电影的新奇。

　　他不由在心里暗暗嘲笑自己未免太过神经大条。

　　与他相比，这个持枪闯进教室的男子倒是更加紧张和神经质。一顶棒球帽低低压在头上，夸张的墨镜也遮不住他苍白的脸色。顾历注意到他握枪的姿势老练，但是显然面对这几十号人他单枪匹马不免势单力薄。

　　教室有前后两扇门，但是后门一直用铁链锁着，从来没有开过。现在这歹徒占据了前门，就等于堵住了他们唯一的出口。

　　顾历快速扫视教室，孩子们大部分还愣怔着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瞪着眼睛注视这个意外冲进来大喊“都不许动”的男子。

　　教室的供暖设施不好，他怕窗户缝里漏进来的冷风吹坏了学生，让大家集中坐在远离窗户的那一侧。这倒是便利了这个歹徒，不怕有人跳窗而逃，纵使这些孩子手脚再快，跑到窗下也要被一路的桌椅磕绊着，无论如何是快不过枪和子弹的。

　　“先生，你……”

　　“闭嘴！都闭嘴！”伴随着男子的尖叫，一声枪响在偌大的教室里回荡。天花板上一盏吊灯应声掉落。

　　这一声彻底把教室里的学生震醒了，一个女生率先捂着耳朵尖叫起来，随即就像传染一样，哭声喊声此起彼伏，还有人试图往门外冲。

　　呯呯！又是两声枪响，男子恶狠狠地将枪口指向慌乱的学生，“都给我蹲下！老实点儿！”

　　顾历两步走下讲台，不理会男子恶言威胁，走到一个不住颤抖的女生身边，拍着她的肩膀安慰：“别怕，好孩子，别哭。”他把女生搂在怀里，温言对吓呆了的学生们说：“按他说的做，都别慌。”

　　学生们一个一个手抱头蹲在墙根下，哭声虽然小了，但是恐惧慌张的气氛却丝毫没有减弱。

　　“你！”男子用枪指着顾历，“你也过去蹲下！”

　　顾历看他一眼，依言顺墙滑下。

　　“顾老师，”身边一个男孩颤抖着小声问，“顾老师，怎么办？”

　　他朝那男生笑笑，“没关系，我们会没事的。看见那人拿的枪了吗？只能装六发子弹，他已经开了三枪，最多只剩三颗子弹了。老师一定会保护你们。”

　　男孩的眼中微微透出一缕安心欣慰，向他身边靠近了些。

　　“不许说话！谁再出声我就打死谁！”

　　顾历注视着焦躁不安的男子，刚才对学生说的话纯属安慰性质，QSZ□□枪，9*19mm型，弹夹容量为十五颗子弹。虽然说他一个人面对近六十个人从数量上看处于劣势，但是谁也不希望冒险。用小部分人的安危做赌注，换取大部分人的平安，顾历是绝对不允许的。

　　幸好今天是周六，小班的孩子没有来学校，小玉也不在，总算是他还能稳住这些年龄大点的孩子。

　　他暗中打量男子，从他的手法来看，他应该算是个老手，只不过大概从来没有做过这种劫持人质的事情，显得格外紧张。这人劫持学生做什么呢？要钱吗？的确，毒狡村是个富庶的地方，而且它不过是个村落，没有警察公安，是个下手的好选择。学校里更是只有一个看门的瘸子，形同无防卫。可是一个人对着这么大的场面，他真的有把握掌控得了吗？要么就是他有绝对把握，要么就是……顾历皱起眉头，有同伙。

　　外面传来一阵嘈杂声，看来是有人听到枪声了。

　　持枪男子快速走到窗边对外面大喊：“都不许进来！人都在我手里，谁敢往前走一步，我就打死他们！”

　　黑黝黝的枪口如狰狞的眼睛瞪着学生们，刻意压抑的呜咽声浸泡着每一个人的神经。

　　唯一的入口也被男子上了锁，这间方方正正的屋子忽然变成了一方隔绝的墓穴，绝望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顾历看着男子对窗外喊话，觉得有些奇怪。看他的样子不像是有同伙，不然完全可以分工合作，不至于让他一个人又要看守人质又要喝退外面赶来的村民，一副慌张忙乱的样子。

　　趁着男子的注意力集中在窗外时，他用手肘碰碰旁边的男生，压低声音对他说：“往那边传话，千万不要轻举妄动，不要试图反抗，别激怒他。”

　　他现在比较害怕有学生会受不住压力而冲动行事，毕竟这个男人要同时应付两边难免露出破绽，万一有人打算破釜沉舟就不好了。刺激了他高度紧张的神经，即使是杀人，他恐怕也是做得出来的。

　　外面的嘈杂声越来越大，一向平和的毒狡村鲜遇这等大事，村民们奔走相告，纷纷赶到学校。

　　在教室里可以清晰地听见有家长哭喊的声音，不断喊着自己孩子的名字。这让害怕的学生们更加克制不住了，干脆哭出声来，叫着“爸爸”“妈妈”。

　　男子一咬牙，对着窗户玻璃又是一枪，枪声合着玻璃碎掉的声音格外干脆鲜明，在冬日清冷的空气中划出一道长长的刻线，刺穿人们的耳膜。

　　“这位先生，”顾历开口，无视男子移过来的枪口，“能让我安慰一下我的学生吗？如果他们能够保持安静，对你也有好处吧？”

　　男子对这个镇定自若的老师感到怀疑，“你想玩什么把戏？”

　　顾历伸展双手站起来，“我只是一个老师罢了，身上没有任何可以作为凶器的东西，你不用担心。我也不会玩什么把戏，只是不想我的学生受到伤害，无论是身体上的还是心理上的。”他轻轻向旁跨出一步站在学生们的前面，带了几分责备说：“你吓坏他们了。”

　　男子紧盯顾历上下打量几遍，确定他的确是手无寸铁，便挥挥手枪，默许了。

　　顾历转身面向学生席地坐下，“我们继续来上课吧。”他冲学生们笑笑，“大家尽量坐近一点儿，听得清楚。”

　　学生们抬起吃惊的泪眼看着他们的老师，在这种情况下还要继续上课？却见顾历笑得云淡风轻，仿佛他们并未处在险境中，而是随性煦在阳光里，望天上云卷云舒，看庭前花开花落。

　　只听他徐徐讲道：“我国古代有很多酷刑，比如在殷商时期，‘脯’刑，就是把人做成肉干；‘炮’刑，则是把人绑在金属大火炉上烤烧。而后来的车裂、分尸、腰斩等等大家肯定也都听说过。”他看着那些因听到如此残酷的名词而皱起小脸的学生，“很残忍是不是？我们光是听就觉得无法忍受了，那么那些面临酷刑的人们会有什么感受呢？”

　　“会害怕。”一个女生怯怯说道，“还会哭吧？”

　　顾历点点头，“没错，肯定有人会害怕，会哭，甚至吓得晕死过去。但也不完全是这样。楚汉之争的时候有一个人叫韩信，当他还不过是个无名小卒时曾犯了军法，当受腰斩之刑。在他之前已经连斩了十三个人，他亲眼看着十三个活生生的人被斩成两半，那种冲击可想而知。但轮到他的时候，他居然很平静地自己躺在刀下，毫无惧死之色，还大声喊‘刘邦不是要夺取天下吗？怎么还斩杀壮士呢？’监斩官被韩信的勇气和豪气给折服了，不仅没有杀他，还举荐了他。后来韩信成为了西汉的开国功臣，拜为大将，先后为齐王、楚王，立下赫赫战功。”

　　原本离他较远的学生也纷纷围过来，小心翼翼靠在顾历周围，听他上课。

　　“唐代时有一个叫辩机的和尚，不仅长得年轻英俊，而且饱读佛经，还有一副菩萨心肠。他和当时的皇帝，唐太宗的女儿高阳公主相恋了……”

　　“和尚不是不能谈恋爱不能结婚吗？”一个学生忍不住插嘴。

　　“对啊，”顾历摸摸他的头，“所以这件事被发现之后，成为了皇室的丑闻，使得唐太宗勃然大怒，下令杀了辩机。据说，辩机在横卧于铡刀之下时，发现刀刃上爬了一只蚂蚁。他竟然轻轻拈下蚂蚁，把它小心地放在一旁，才从容躺下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好厉害哦！怪不得公主喜欢他！”女生们赞叹着。

　　“你也喜欢这样的人？”顾历笑问。

　　女生红了脸，“可他是个和尚呀！”

　　不安的情绪波动正在慢慢平复下来，顾历不徐不疾的声音像一床温暖又给人安全感和舒适感的棉被，包裹在几十个年轻的心灵上。那些眼睛仍旧是红的，但已不再透出惊恐的光芒；那些嘴唇仍旧是颤抖的，但已不再吐出惶惶的叫喊。

　　“这和他是什么身份没有关系。一个人，能够在面对死亡和危险的时候表现出从容，就会赢得尊重。因为对于我们每一个人来说，生命都是无比珍贵的，有且仅有一次，我们都渴望长久地留住它。可实际上，宝贵的东西还有很多很多，比如勇气。勇气有的时候能帮助我们使生命变得坚强，在困境逆境中像一把开山斧一样，劈出一条生路。眼泪可以用来发泄，但它解决不了任何问题。”他伸手刮了一下一个瘦弱男孩的鼻子，“看你，眼睛都哭肿了，让这么多女同学看笑话。”

　　“老师，他可爱哭了，就是个泪包！”

　　“我才没有呢！”男孩直起脖子反抗。

　　顾历保持着笑容和放松的语气，但他的注意力却始终集中在身后的男子身上。

　　那人默许了他们这种行为，没有歇斯底里地加以制止。顾历想，这并不是个穷凶极恶之人。

　　这或许是个突破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