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子无方》河西走郎

66、意料外表白

　　大公鸡的鸣响叫醒了沉睡的孙二。他睁开眼睛看着房顶上粗大的房梁，那里挂了一串大蒜，长长垂到半空中。

　　身子底下的炕面滚热滚热的，他有些出汗。孙二想抬起手臂擦汗，发现自己身上蒙了两层厚厚的被子，怪不得感觉沉甸甸的。他转转脖子，头有些疼，浑身上下一点儿力气都没有，实在爬不起来。

　　孙二发了好一会儿的呆，逐渐想起来昨天发生的事。唐秒来找他了，不知道为什么很生气的样子，见面就给了他两耳光。孙二伸出手摸摸自己的脸颊，那里是湿热的，捂了一个晚上，发了不少汗。

　　唐秒呢？他最大限度偏过头去，见炕上靠近门口的角落里躺着一个人，一绺长发盖在白皙的面孔上，呼吸平静，睡得正香。她身上只盖了一件衣服，长度不够，整个人以蜷缩的姿态窝在那里，小猫一样。

　　“咳咳……”孙二忍不住咳嗽起来，他努力想要克制声音，用棉被捂住了嘴，但还是吵醒了唐秒。

　　“你醒了？”唐秒迅速地起身，伸手探他的额头，齐整的眉尖蹙着，脸上还有浅浅的睡痕。

　　“热度下去了点儿，你感觉怎么样？要不要吃东西？”

　　孙二摇头，嘴里有浓重的苦味，他只想漱漱口。

　　唐秒像是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一样，翻下炕头给他端了一碗水来。孙二在她的帮助下坐起身，棉被滑落，露出他精瘦赤裸的身体。

　　“呀！”孙二才发现自己浑身上下都裸着，手忙脚乱扯起被子捂住胸口，末了忐忑不安地看一眼唐秒。

　　唐秒面无表情端着碗，“还遮什么遮？昨天是我把你剥光的，该看的不该看的都看过了，你还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是不是想让我对你负责？”

　　孙二使劲摇摇头。

　　唐秒的脸拉下来，“不想？”

　　孙二刚想点头，看唐秒面色不善，犹豫地停住了。

　　“哎呀！孙先生醒来啦？”张美丽打开门扭进来，“正好正好，生活煮了粥，我给你盛一碗去！”她转身刚迈出门，又回过头来冲着孙二眨眼睛，“唐小姐守了一个晚上喽，担心得要死。我说我看着她还不让，真是情深意切呀！想当初我们家张生活追我的时候，也没这个劲头，羡慕死个人！”言罢便闪出去，还体贴地关上了门。

　　唐秒垂着眼睛，手里还端着碗。沉默在两个人之间飘来荡去。

　　“秒秒……”孙二率先开口，骨骼分明的手指轻轻盖上唐秒的手背，见她没有拒绝，便握了下去。“你是，怎么找到这儿来的？”

　　好半天唐秒才回答，“我去了温哥华找你哥哥，他说你已经回国了，张阿姨有了小孙子，你高兴，说要回来看看。我就又赶回来，到家政服务中心查到了张阿姨家的地址，所以……”她抬起眼睛凝视孙二，“你疯了吗？写什么遗书？我差一点被吓死，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你知不知道赵老被人袭击，腿都被打断了！要是，要是你也出了什么事……我该怎么办？我会恨死我自己的！”唐秒越说越激动，失去的血色的嘴唇颤抖着。

　　孙二从没有见过她如此失魂落魄的模样，像是一场天崩地裂的地震。唐秒在乎他，远比他想的、希望的还要在乎他！孙二已然顾不上遮羞了，用尽力气将唐秒搂在怀中。她身上特有的香甜气息，此时也不再飘渺虚无，乖乖飘游在他的臂弯之间，不去任何地方。

　　“呜……”唐秒小声呜咽，盛了半碗水的瓷碗在炕上打了个转，热水流了一炕。但他们谁都不在乎，只是紧紧拥抱。

　　孙二抚摸着唐秒有些凌乱的头发，她怕是很久没有好好休息过了，到温哥华，再回国找到村里，照顾了他一整夜，铁人也要被熬干净了。若是不在乎他，她唐唐一个报社主编，哪里用吃这种苦？孙二既心疼又欣慰，他怀里的这个女人，再强再厉害，原来也是会因为焦急难过而哭泣的。

　　他等到了吗？他是等到了吧……

　　孙二笨拙地拍着唐秒的后背，自己的后背则被她用力扣住，都有些疼了。但他很高兴，唐秒的爱原本就是带着痛感的，从前是他自己施加于自己，现在他宁愿从唐秒那里获得。如果她愿意爱他的话，这点疼痛又算得了什么呢？

　　“孙先生，我把粥端来啦！”张美丽在外面敲了两下门。她在城里呆了两年，偶像剧情感剧没少看，知道这个时候冒失闯进去是不合时宜的。

　　唐秒慌张地推开孙二，揉着红肿的双眼埋头清理炕上的一滩水渍。

　　孙二说着“进来吧”一面重新将被子拉到胸口。他还没开放到可以随便让哪个女人看自己的裸体。

　　张美丽不仅送来了热粥，还有几个大包子和小菜。孙二的热度还没完全退下去，所以没什么食欲，只是强迫性地喝了一碗粥。但他却一个劲儿催促唐秒让她把张美丽送来的东西都吃了，唐秒精神虽然还好，但是眼眶发青，脸色也有些晦暗。她守了孙二一晚上，时不时要给炕炉里添玉米杆，没睡个踏实觉。孙二让她去睡一会儿她也不干，就坐在炕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给孙二喂过药之后，唐秒忽然很严肃地问他：“你老实告诉我，你是不是得了什么病？”

　　孙二被问得有点不明所以，摸着额头说：“就是有些发烧啊，你不是说已经基本上退热了吗？”

　　“我问的不是这个，我是想知道你是不是发现自己得了什么……很难医治的病？”唐秒尽量避免了“绝症”这个词。

　　孙二一头雾水，“没有啊，我身体很好的。你为什么这么问？”

　　唐秒从包里拿出几张纸来，“昨天我也问过给你看病的医生了，他说你只是底子虚，好好调养的话就会好。所以我怎么也想不明白，既然你没有病，为什么要写遗书给我？就是为了吓唬我吗？”

　　孙二将唐秒手里的东西拿过来一看，“咦？你怎么会有这个？这只是我写的一个草稿。”

　　“从温哥华寄来的，我想，可能是你哥哥。”她深深吸了一口气，“不过是谁寄的已经不重要了。我就是想告诉你，我不需要你的任何财产，钱或者房子，我不缺那些东西。况且，你觉得你一定会死得比我早吗？”

　　“这我的确没有想过。”

　　“孙守義，”唐秒忽然叫了他的全名，“为什么要写这种东西？”

　　“是顾教授……”孙二瑟缩一下，看来唐秒就是因为这个气得追了他半个地球，连带送出两个响亮的耳光。

　　唐秒愕然，“顾历让你写的？”

　　“不是不是，”孙二赶紧澄清，“顾教授说我追求你的方法不对，所以让你不高兴了。他说追求一个人就像讲课，要因材施教，才能有成果。”

　　唐秒算是摸出门道了，忍着脾气问：“然后呢？”

　　“然后我问他，他追求一个女孩子的时候要怎么办，他说‘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

　　“他还说了什么？”

　　“嗯……他还说，他和你是类似的人，所以他最清楚你需要什么了，如果按照他说的方法做，一定没有错的。”

　　唐秒轻轻磨了磨牙，从齿缝里吐出一个字：“说。”

　　“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孙二卷在棉被里，一脸苦恼的表情，“顾教授讲话好深奥哦，我想了好久这两句诗到底是什么意思。到温哥华之后遇上我哥哥处理一件遗产纠纷案，我就忽然想到，是不是说，即使我死了也要让你活得很好呢？可是我并不想死啊，我更想和你一起活着，一起过很长很长时间。可是顾教授说他的方法不会错，所以我就试着写了一份遗书，还想让我哥哥帮我去做公证的。”

　　“然后你知道张阿姨当奶奶了，就回来看她。而你哥哥却把这可恶的东西寄给了我，害我以为你时日无多……”唐秒开始还咬牙切齿，说着说着便有了无力感，只好扶着额头叹息，“天时地利人和，我怪哪一个都不对，真是老天爷都帮着你啊！”

　　孙二小心翼翼挪了挪身体，脑袋躺在唐秒腿边自下而上望着她，“你生气了吗？”

　　“生气？我生谁的气？你？你哥哥？还是顾历？”她摇摇头，“我只好生我自己的气。”

　　“为什么？”

　　唐秒垂眼看他一眼，别过脸去，“气我竟然会那么喜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