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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2、一窝老同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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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秒办公室的门紧锁着,里面云遮雾罩,一众老头子聚在一起抽烟。唐秒没辙,只好打开空调换气。
陈老是整个报社里年龄最大的一位,被其他元老开玩笑叫“陈年老醋”。他年轻时也是一位记者,走南闯北的报道过不少有价值的新闻。年纪大了渐渐感到跑新闻有些力不从心,大老板就将他分去搞排版,有新人进来的话他也会负责带一带。
这老头儿是个老顽童,长得也是鹤发童颜,越老越没正行,一双眼睛滴溜溜转得特别灵活,跟谁都能开玩笑。此时他正坐在办公室里的沙发上,笑嘻嘻摸着旁边一人的肚子,“离分娩的日子不远了吧?”
被他摸肚子的老头姓范,带着玳瑁眼镜,嘴里头叼着烟嘴,肥硕的肚子随着他的呼吸一起一伏。他被陈老开玩笑,装作生气地哼哼两声,“你好些天都不理奴家,这孩子,奴家不要也罢……”完了还哀怨地扭过头去,紧着又抽了两口烟。
唐秒一头黑线。
她在报社地位甚嚣尘上,惟独就是对这帮老头子头疼。每次聚会酒会,他们比年轻人还疯狂,逢此类场合唐秒都要提前搞个“一帮一,一对红”,指定年轻员工紧迫盯人,防止他们闹过头出事。完了还得把醉醺醺的老头子们扛上车弄回家。
老头们知道唐秒好心,也不责怪她,就是变着法儿和年轻人玩捉迷藏,令他们苦不堪言。
“哎呀你们就不要搞啦!小唐叫我们来是要商量阿赵的事情嘛,老了老了能不能正经一点啊?”一个穿着满是口袋的棉马甲的老头儿嚷嚷着,空调吹热风,他离得近,热得满头大汗,从脑袋上拽下鸭舌帽扇风。他长得瘦小,说话带着很浓的南方口音,没令老头们安生下来,反而让他们闹得更热火了。
唐秒拍拍桌面,她再不出马这办公室的天花板都得被掀了。
“那个……”唐秒斟酌着用词,“找各位元老来,是赵老的意思。我知道自己年纪小,才疏学浅,对很多事的本质还不了解。赵老说各位元老心里头敞亮,要我和几位商量着来。”
范老起身走到她办公桌前,将烟头压在烟灰缸里。他是个分轻重缓急的人,不像陈老,随时都是一副嬉皮笑脸的德性。
“老周赶紧把你口袋里的东西拿出来!”他冲着棉马甲老头说。
棉马甲老头嗯嗯应着,手忙脚乱从他那一身口袋里掏东西。这儿掏一卷纸,那儿掏一团纸,揉得皱皱巴巴的纸张顿时就扔满了唐秒的办公桌。
范老又点了一根烟叼上,随手捞起几个纸团展开,眯着眼看两眼。唐秒没动,她对那上面的内容早已烂熟于胸了,她要知道的是这帮老头子的意见。
“我的小范范,你就别装了。赵泰嵩写的那点儿东西你还能不清楚?故作正经,没劲没劲!”陈老在沙发上翘起二郎腿吧嗒嘴。
唐秒知道,这个陈老看似疯疯癫癫,但心里揣着一面镜子,对什么事都了然得很。对付他唐秒也有绝招!她微微一笑,拉开抽屉取出一面精致的羊皮拨浪鼓摇甩着。果然,陈老被拨浪鼓噼噼啪啪的声音吸引,转过头来,眼睛都快放绿光了。
“陈老,您对这事儿有什么看法?”唐秒像施展催眠术一样,任由陈老的目光追随拨浪鼓,不紧不慢地问。
“嘿小唐!这玩意儿好,让我玩玩!”
唐秒作势要把拨浪鼓原放回抽屉里,“您先回答我的问题。”
陈老眼珠一转,嘿嘿笑道:“这有什么难!赵泰嵩那人工作起来扑克脸,六亲不认,老爷我都被他骂过。你顺着他报道过的案子查,用处不大。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赵泰嵩巴不得全占了,上到宇宙飞船,下到通货膨胀,他哪个不关心?”
“这倒是,这些案子乍一看没什么共通点。”范老咬着烟插话。
唐秒心凉了半截,赵老指示找共通点,这些老头却说没有共通点,那还怎么查?
陈老心急手痒地瞅着唐秒手中的拨浪鼓,“哎呀,这小妹妹傻囡!案子没有共通点,就查赵泰嵩心里头的共通点呗!”
“就是他的报道特点嘛!”周老被热得挥汗如雨,就是懒得挪挪地方,更舍不得脱掉他的口袋马甲。
报道特点?唐秒一愣,“呃……言辞犀利嫉恶如仇?”
这时候一个此前一直没说过话的人说话了,他没说话不是因为他不爱说话,而是他忙着在翻唐秒的档案柜。这老头有个外号,叫“三只手”,倒不是说他喜欢偷窃,而是说这老头手闲不下来,到哪儿都喜欢乱翻,老鼠似的到处刨。
“三只手”哼哼唧唧地说:“一个记者的特点要从两方面看么,他特别喜欢什么,或者他特别讨厌什么。”他从档案柜里拿出一个灰色文件夹,嫌弃地用两根手指夹住它,十分鄙夷地说:“我就特别讨厌这种颜色!”
陈老拍手道:“哈哈!对了!赵泰嵩特别喜欢装腔作势,看他那脸跟案板似的,我就恨不能上去剁两菜刀!”
只有范老还算正经,和蔼地引导唐秒,“虽然说记者报道事件要客观,但记者也是人嘛,是人就有主观情绪,不可能做到绝对客观。尤其是遇上特别喜欢或者特别讨厌的事,主观情绪就更加不容易被压制。”
唐秒点点头,想了半天,“赵老最讨厌……社会阴暗面……吧?”
周老道:“你这么说太笼统了嘛!社会阴暗面谁不讨厌,是不是啊?”
陈老一直被唐秒手里的拨浪鼓勾引着,瞅准她此时心不在焉的一瞬间,扑上去把拨浪鼓抢到手,兴趣盎然地啪啦啪啦甩起来。
唐秒脸一沉,眼一瞪,“拿了我的东西,就要替我干活!”
陈老嘴巴一撇,把拨浪鼓插在皮带上,“好吧,我告诉你,赵泰嵩最~讨厌最~痛恨的就是——勾结。”
“狼狈为奸。”“三只手”又扔出一个灰色文件夹。
周老叹道:“明明白白的事情,阿赵自己搞不懂,所以才说旁观者清嘛!”
“这是一个线索,”范老伸出一根短而胖的手指,“还有,你想想看,赵老被袭击,动手的人干活干净利索,赵老都没回过神人就被打个半死。这说明什么问题?说明这些人是内行啊!要么就是训练过,要么就是经常干这种事。我问你,要是你打算雇凶伤人,会从哪里雇?”
唐秒想了想,“这个……得有门路才行吧?嗯……□□?”
啪!范老用力拍了下桌面,把唐秒吓一跳。
“就是这个词儿,门路!普通人要是想接触到打架行凶的高手,不是件容易事儿啊!你刚说□□,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而且很显然,那帮打手说不定就是以此为生的。别说普通人了,就连我们当记者的也很难有这个门路,这些人本来就隐藏得深,要跟他们接触,难!”
唐秒回过味儿来,“要查有门路的人!”
“三只手”终于翻完了唐秒的柜子,心满意足站起来,“自古以来就有的真理,最了解你的不是你的朋友,而是你的敌人。”
陈老试图用扭腰的方式来让插在皮带上的拨浪鼓响起来,“这就是逆向思维,勾结,敌人,你越是觉得不可能的,就越会发生在现实中。仔细想想,肯定有什么不合常理的地方。”
唐秒如同一个始终走在黑暗甬道里的人终于看见了光亮。她激动不已地从皮椅上站起来,肩膀微微颤抖——因为高兴,也因为愤怒。
“公安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