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子无方》河西走郎

37、狩猎者之歌

　　张阿姨在孙二家干了两年的钟点工，颇为喜欢这个眉清目秀总是满脸笑容态度温润的年轻人。喜欢他一头金色长毛的狮子狗造型，也喜欢他现在黑色利落的杜宾犬造型。

　　她一直叫孙二“孙先生”，尽管从年龄上来说她比孙二大了一倍还不止，但孙二越是让她不要这么客气，她就越是要分清楚主次尊卑来。孙先生待她好啊，不仅工资给得大方，有点儿好吃的好玩的都塞给她。听说孙先生还有个哥哥，但是自从他哥哥去了温哥华，孙先生就是一个人住了。孙太太和孙老爷都很少来看儿子，真是狠心的父母呦！现在的年轻人像孙先生这样踏实老实的孩子已经不多了，从来不出入那些个灯红酒绿的靡靡场所，多么洁身自好！而且张阿姨还知道孙先生的一件心事——

　　“哎呀！这不是唐小姐嘛！”七尺高的滚圆身子弹性颇佳，两下就蹦到孙二和唐秒面前。之前满是凶相的一张脸堆上了笑容，十根香肠一样的手指眼看就要抓到唐秒身上。唐秒被她的惊变吓住了，本能就要往后仰，孙二被她带得一踉跄，差点儿失手将她摔下来，吓得他脸瞬间煞白。

　　“秒秒，你没摔着碰着吧？”唐秒已经从孙二背上滑下一半来，没受伤的脚先着了地，好歹没什么大碍。孙二紧张地扶着她，上上下下看。

　　唐秒把重心挪到孙二这边，使劲倚着他，不用白不用。

　　夏小满在一旁跟唐秒耳语：“喂，你私下给这壮婆娘塞了多少红包银两？怎么她一看你就跟看见提款机似的？”

　　唐秒面上尽量保持微笑，磨牙霍霍从牙缝里挤声音，“放屁！我根本就是头一次见她，没见她把我的小心肝都吓住了吗？”

　　“张阿姨，秒秒崴伤了脚，需要上药。”孙二紧紧搂着唐秒，主动承担她刻意加诸的重量。

　　张阿姨诶诶应着，嘴里还在赞叹唐小姐真是漂亮孙先生就是有眼光，身体却已经敏捷地扭进屋找药去了。夏小满瞪着一双溜圆的眼睛，大大感慨“差别待遇啊！这年头别说男女不公了连女女也不公啊！”

　　有了孙二保驾护航，夏小满终于进了屋。孙二住的这间公寓是位于繁华地段的高级公寓，面积不算特别大，但是一个人住未免显得空了些。相比较而言，夏小满私心还是更喜欢唐秒家，乱得有人情味，脏得大方独特。不像孙二家，太过整洁一尘不染让她乍一进屋都不知道该把脚往哪儿放。她堂堂夏小满，《新晨周报》新晋知名记者，站在这富丽堂皇的公寓门口竟产生了泥鳅入莲池的自卑感。

　　错觉！这一定是错觉！

　　唐秒被孙二扶着，笨拙地往门口跳，独步高跟鞋左歪一下右歪一下触目惊心。眼看唐秒独存的那只脚也快要去给崴肿的那只陪葬了，孙二索性打横将她抱起来，几大步把她安好放在客厅沙发上。

　　孙二是个细心的男人，细心的男人通常都不太会受伤，因为他们总会细心地照顾自己。所以孙二家治疗跌打损伤的药并不多，唐阿姨翻遍了药柜也只找到一瓶不知道过了多少年的红花油。

　　孙二手脚利落从冰箱里找出冰块给唐秒冷敷，看着那只白皙的脚瑟瑟发抖楚楚可怜的模样，心一阵阵抽疼。

　　“孙先生，就找着一瓶红花油，我出去买点儿云南白药什么的吧！”

　　夏小满灵巧地夺过张阿姨手里朴素的红花油，开了塞哗哗就往唐秒肿大的脚踝上倒，“买什么云南白药？就这东西最管用了！小贝上回和人打架一身青紫的，揉两次这个就好了。我跟你说啊，别看不起这种老牌子的东西，管用着呢！红花油在药品界中的地位，就相当于大宝在化妆品界的地位！哎你觉得大宝用着怎么样？”

　　唐秒嘴角抽搐一下，一半因为脚疼，一半因为头疼。“下次谁再质疑你做记者的资格，就让他见识见识你这乾坤大挪移的本事！”

　　张阿姨从厨房端出姜汤，热气腾腾的三大碗，其中一碗的色泽偏红，闻起来有丝丝甜味。夏小满好奇地伸手去端那一碗，被张阿姨不客气地拍开手，接着笑眯眯地将那碗姜汤递给唐秒，“唐小姐喝这碗，我加了红糖的，对身体好！”

　　唐秒不自然地笑笑，在张阿姨热切的目光注视下，忍烫灌下了一碗生姜红糖水。

　　张阿姨看她喝得痛快，高兴得很，干脆挤在夏小满和唐秒中间，拉住唐秒的手开始述说孙先生种种好处。夏小满本已不平衡得很，被她挤到了沙发边一股无名火蹭蹭窜上脑门。

　　“阿姨啊，你是姓张吧？你老公姓什么啊？”

　　张阿姨回头看着满面笑容的夏小满，搞不懂她干嘛打听起自己的家事来，也没多心，就说：“我老公也姓张啊，怎么了？”

　　“姓张的夫妻，怎么生出个姓孙的儿子来呢？”夏小满一脸勤学好问的欠抽表情。

　　“什么姓孙的儿子？我儿子姓张，哪里姓孙了！”

　　“咦？”夏小满夸张地先是捂住了嘴，又一根手指点住孙二，“原来你不是阿姨的儿子啊！哎呀，我看她对唐秒那么亲热，还以为她是想儿媳妇想疯了，恨不能今晚就让你俩入洞房呢！”

　　张阿姨半天才反应过来夏小满的揶揄，气得正欲反唇相讥，孙二赶紧从中调和，说时间已经不早了，麻烦张阿姨特地跑一趟，赶紧回去别让家人担心云云。张阿姨不好拂了孙先生面子，对夏小满冷哼一声抓上手提包就往门口走。

　　“张阿姨我开车送你走呀？”孙二亲切得很。

　　夏小满还在一边起哄：“就是就是，让干儿子送你表表孝心！”

　　张阿姨瞪一眼夏小满，看孙二的眼神充满了母爱和疼惜，“不送了孙先生，公车方便，你留着陪唐小姐。”说完使劲冲孙二眨巴眼睛，意思是让他抓住这大好时机俘获唐小姐芳心。孙二尴尬地笑笑，将她送到电梯口。

　　电梯门一开，从里面走出一个还带着寒风气味的男人来。张阿姨心一下提到了嗓子眼，这男人，真是……太男人了！

　　他个子很高，大约比孙先生还要高上五公分。孙先生偏瘦，略微显得单薄，但这个男人却十分精壮，肩膀宽阔有力，长腿一迈走路都似带着风。如果不是鼻梁上那副银边眼镜遮掩了狭长双眸的锐利光芒，这个男人恐怕就显得太过咄咄逼人。只一副眼镜而已，恰到好处给他增添了几分书卷气息。尤其是当他看到电梯外有人时，客气有礼地向一旁让的姿势，真是绅士啊！

　　男人看到孙二时淡淡笑了，虽然目标不是自己，但张阿姨却不由自主也跟着回笑起来。

　　“你动作好快哦，事情处理好了？”孙二挡住电梯门，男人从侧面跨出来时语气平静地回答：“不是什么大事，调解一下就好。她们都在？”

　　“都在，你也进去喝碗姜汤驱驱寒啊！”

　　原来是孙先生的熟人，张阿姨陶醉地想，这样以后说不定还可以碰见呢！她亲手煮的姜汤，他也会喝上一碗……

　　电梯门就要关上时，张阿姨清楚地听到孙先生叫男人“顾教授”。这三个字狠狠击打在张阿姨正犯花痴的神经上，把她从罪恶边缘一把拉回来。情敌！原来那男人就是孙先生的情敌！张阿姨为自己的立场不明而自责，不过就是皮囊好，哪里比得上孙先生秀外慧中？她可是坚决拥护孙先生和唐小姐的，什么顾教授之流休想染指！

　　不过，张阿姨的眼神又软了，他还真是个英俊的男人……

　　顾历这一趟来回用了还不到一小时，姜汤仍旧是热的，他陪着还没顺过气的夏小满一起喝。

　　“你的学生又闯什么祸了？”夏小满的眼睛被蒸汽熏得水汪汪的，啃着碗沿含糊不清地问。

　　“年轻气盛，几句不和就要动手，常见的事。”其实的确没什么，只不过那个总容易神经紧张的小班长被两个男生那非要斗个你死我活的架势给吓住了，没辙，就找顾历。

　　孙二还在给唐秒一遍一遍揉红花油，整个房间都是红花油和姜汤混杂的奇怪气味。唐秒要自己动手，孙二不让，轻手轻脚将她的脚放在自己腿上，专心致志上药，比考试的学生还要认真。

　　唐秒不跟他拗，由着他去。孙二力道拿捏正好，手指在前用力手掌跟着温柔地揉搓，让唐秒从脚趾到小腿都舒畅。

　　“打架斗殴啊！”抱着听好戏心情的唐秒不免失望，“你怎么解决的？打起来了吗？”

　　顾历摇头，“没有。我让他们动手打，必要以命相搏，直到其中一个站不起来为止。而且，”他顿了顿，嘴角浮上一丝诡异的笑，“赢的那个要给输的那个道歉，五千字道歉书，当众朗读。”

　　唐秒和夏小满同时吸冷气惊呼：“你太狠了！”

　　顾教授全身放松靠进沙发里，“我是很讲公平的，输的人既然在身体上受到了伤害，自然就应该在精神上有所补偿。世上哪有那么多一举万利的好事？多大年纪的人了，还不懂动脑子衡量，两句话不和就要出手，太轻浮了。”

　　唐秒苦笑，“你真够狠的，这架，你到底是让人家打还是不让人家打啊？是让人家赢还是不让人家赢啊？”

　　顾历别有深意地笑了，夏小满觉得他反光镜片后面的眼神是一种狩猎的眼神，是看着猎物掉进陷阱而一言不发任其挣扎的眼神，背后阵阵发凉。

　　“你知道，我一向是把选择权交给别人的。因为他们根本毫无选择的余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