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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粗鲁与柔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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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秒再次见到孙二,是近一个月以后的事了。
《新晨周报》有一个专栏,专门写一些令人啼笑皆非的婚姻故事。本来这个专栏并不是那么受重视,只是为了在严肃的社会话题之余来一点儿小笑料小感慨,却意外地十分受欢迎。专栏作者也从一个默默无名的撒种写手成为一时很受追捧的热门“作家”,粉丝队伍排排站。
专栏开了一年有余,唐秒一想,干脆精选三十期左右的内容集成书出版,也算是周报的一点儿小辉煌。加上专栏作者本人似乎有另择明主的意思,唐秒意欲以此作为诱惑加以挽留。毕竟对于一个作者来说,看着自己的作品成了能捧在手上颇有分量的实体书籍,着实是一个不小的诱惑,更别提那丰厚的书酬了。
提案出来之后,连策划会都开了,却偏偏遇上要和最爱出版社搞联庆,忙得唐秒找不着北,一时之间也就搁浅了。联庆一过,专栏作者出书心切连着找了唐秒好几回,唐秒也觉得拖着不合适,便着手筹划。中间,终日闲闲无事的大老板随口过问了一下,觉得这个书的主题和最爱出版社感觉挺契合的,干脆让唐秒和最爱联系,由他们负责出版。
不能不说,孙二那一招的确颇有成效。现如今大老板提到孙二娘名讳肝也不颤了肾也不虚了,一双泡泡眼温柔地能掐出水来。唐秒就在茶水间撞上过一回大老板给孙二娘打暧昧电话,还叫什么“小黄莺”,那份肉麻劲让唐秒手一抖差点儿浇了自己一壶开水。果真是什么样的爹养什么样的儿啊!
一想到要联系最爱出版社,唐秒没来由有些烦躁。这二十多天的时间里,孙二不露面不打电话不堵人不E-mail,按理说她应该清闲地松一口气。但是一想到那日他伤心的表情和背转离开的身影,唐秒莫名感到不安。难道孙二真的喜欢她到这种程度,以至于想不开做了什么绝望的事?不会不会,万一孙二真有个好歹,大老板不应该这么镇定。
忐忑狐疑的唐秒终于还是拨通了孙二的电话,反正他娘的是谈公事,孙二不至于小心眼到这种程度。手指缠绕着电话线,随着越来越长久的等待音,唐秒觉得自己冷汗都要下来了。为什么不接电话?是因为不想跟她说话,还在生她的气?还是……有什么不测所以不能接电话?她撑着额头,心里暗自祷告,玉皇大帝王母娘娘送子观音灶王爷,我唐秒一生坦荡大学那会儿即使欠了人家一毛钱也要还上,从来没干过害人的勾当,你可千万不能让我栽在一只土狗的身上啊!
“喂,秒秒吗?”那边厢孙二的声音听着有些朦胧。
唐秒一口气没上来,口水噎在嗓子眼里呛着了,咳咳咳咳地直咳嗽,心一恼便抱怨:“怎么这么半天才接电话?”
孙二一愣,显然没想到她开口就是这么一句,“哦,我刚才在睡觉,对不起啊。”
唐秒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时针已经指向十点了,她不知道原来孙二还有睡懒觉的毛病,冷哼一声出言讽刺:“孙二娘拖欠你工资啊大白天不上班还窝在家睡觉?”
孙二模模糊糊笑了一下,“秒秒你打电话给我有事啊?”
唐秒公事公办地把事情大致一说,孙二想了一下道:“这个没什么问题啊,反正报社出版社都是一家,出本书不是难事。我把我助理的电话告诉你,你跟他联系就好。”
唐秒的火气顿时就上来了,想孙二追求她那阵子,劲头猛地像刮沙尘暴。现在知道没戏了连公事都不愿意和她谈了,还弄个助理出来!妈的男人真他妈现实啊,还敢信誓旦旦“我喜欢你啊”,纯属雷同的放屁!
“睡你的大头觉去吧!”唐秒啪地挂断了电话。
小助理听到动静探进头来,看唐秒一脸火气赶紧又悄悄缩回去了。
直到中午吃饭前,唐秒的气都平不下去,坐在公司的餐厅里,筷子快把一碗面条搅成面糊了,仿佛那一条条的不是洁白柔软为人民肚皮服务的食粮,而是孙二的肠肚肺。
下午三点钟,唐秒动作僵硬地坐在皮椅里看一份企划案,觉得脖子也疼肩膀也疼头也疼,哪哪不舒服。小助理在外面怯生生敲门怯生生通报:“主编,有客人要见您。”
唐秒想大牌地说“不见”,还好理智尚存想起这报社不是她开的,她实质上也是大老板的打工妹。于是深呼吸两口吩咐请人进来。
“秒秒。”
唐秒蓦然抬头,敢这么叫她的除了孙二没有其他人。
只是这个孙二又不一样了,黄灿灿的头发染回了黑色,剪得短短的,露出他线条分明的脸部轮廓和长而直的眉毛。只是换了发型而已,整个人的感觉都变了。如果在大街上擦肩而过,唐秒估计自己认不出这个挺朗干练的男人会是孙二那只土狗。
好在唐主编心理素质过硬,没有外露自己的惊讶,重新埋头于手上的企划案,不咸不淡地问了一句“你怎么来了。”
孙二苦笑一下,站在距她两米开外,没有向前移动一步,谨慎而小心的距离。
“今早听你讲电话的时候好像不高兴,来看看你。”
“别啊,孙二少亲自来看我我受不起,这庙太小,您一进来蓬荜生辉的别闪瞎了我的眼,叫你助理来表示表示客气就行了!”
孙二歪着头很是不解,“秒秒,你是在生我的气吗?”说完又自嘲地笑了一下,“你一直都生我的气,只要我在你身边你就会不开心。”
唐秒握笔的手一顿,没吭声。办公室里静得只能听见墙上挂钟摇摆的声音,偶尔有急匆匆的员工从走廊走过,脚步消失之后唐秒便觉得自己的耐心也被那脚步带走了。稍稍抬头装作不经意地瞟向孙二,却见他靠在门上,眼睛直直望向自己背后的窗外。
从前只要在这里,孙二的眼光就像雷达探测器一样追随着她,能一动不动看她一整天。现在对他而言,外头那些莫名其妙的浮云也比她来得有吸引力了!
唐秒用力合上文件夹,起身往门口走去。孙二听见动静,略带茫然的看着她由远及近,直到自己面前。
“劳烦您让让,我要出去。”
孙二“哦”了一声,侧身给她让路,唐秒伸手开门却被一把抓住。骨架分明的手凉凉的,手背上粘着一块胶布。唐秒心一动,手疾眼快撕掉了胶布,下面是还带着一丝血迹的针眼。
她闭了闭眼,“您别说您开始吸毒了。”
“吸毒不好的。”他还是那么对凡事都认真的语气。
唐秒近距离仔细看着孙二,刚才没注意到的都注意到了。微微佝偻的脊背,苍白的脸色和泛青的嘴唇,眼睛里有红色的血丝。只是看她的眼神还那么温柔,温柔得像一床棉被,生生要捂死她。
“坐下。”唐秒指着靠墙的沙发。
孙二乖乖照做,只是手还扣着唐秒的腕子。用力不大,唐秒不乐意的话大可以甩开,她却没甩,任由他拉着自己,也走到了沙发边上。
“什么病?”她站着他坐着,居高临下,不像关切倒像审问。
孙二垂着脑袋,“感冒。”
感冒能把你肉都感掉一层?唐主审继续问:“什么时候开始的?”
“唔……”孙二扳着手指头算算术,“十五天之前。”
半个月了?唐秒点点头笑了,“您是金刚葫芦娃。这针什么时候打的?”
“十一点。”
自己打完电话之后。
“吊了几瓶?”
“两瓶。”
两瓶差不多要两个小时。
“怎么来的?”
“开车。”
正常速度的话开车来要半个小时左右,看他这德性,估计是龟速开来的。不不不,关键在于——
“就你这要死要活的样儿还敢自己开车?”
孙二被她吼得手一哆嗦,脑袋垂得更低了。
“现在感觉怎么样?”
“挺好的。”
当老娘的火眼金睛是瞎的吗?
“感觉怎么样?”声音高了好几分贝。
“有,有点儿晕……没什么力气……”
行,这还算诚实。唐秒满意地点点头,“撒手。”
孙二诚惶诚恐地抬起头来,没撒,反而收紧了点儿,“秒秒你别生气了。”
“妈的撒手!躺下!躺平了!”
孙二吸吸鼻子,人是躺下了,手还没放。唐秒干脆把他甩开。孙二难过地背过身去,一件外套盖在了身上。
“闭眼睛,睡觉。”
外套上有唐秒平常习惯用的香水味,若有若无,微甜的气息。
——“你叫唐秒,每一秒都有糖吃,好甜哦!”
孙二将脸埋进外套里,深深吸了口气,满足地闭上眼睛。
迷糊中,感到有人小心地用手探着自己额头。尔后是一声细微的叹息,“这不还烧着吗?他奶娘的真让人烦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