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好景》石流

10、过关

　　老天偶尔赋闲，便大散恩泽。
　　师维有幸沾得。

　　眷眷雀鸦息，袅袅炊烟起。
　　山岭小坪，捕蛇人家。

　　那妻从灶屋探首：“小山，去抱两根柴。”
　　井边，师维替小男孩抹净脸，搭了巾，笑道：“我来。”
　　妻子招手道：“姑娘坐着。刚好点儿。”
　　师维摆摆手。

　　伤是轻伤，毒是减了性的蛇毒。
　　却拖了身子白吃白住七八日。
　　怎好意思再继续。

　　小山推开柴房门。
　　□□囤柴堆整齐列着。
　　细柴横竖交叉，四四方方砌地结实。
　　师维看了看，拾了几根。

　　回去厨房，与那妻唠家常，笑道：“大哥一次劈那么多放着。”
　　“哪儿。月前过路兄弟留的。那汉子气力大，四五个做了半天工，顶咱家小半年儿用的。”
　　“哪里人呐？”
　　“约摸东边儿做皮货的，带些皮样子往里去了。”

　　第二日晨，师维留了谢意，悄悄走了。
　　柴房柴堆，很显然，是师家人的留言。

　　他们说，寻到，路过，将越岭。

　　走累了，窝在树杈里歇息。
　　马不熟栈道，留在那人家里。
　　且抄小路会快些。

　　枝头有叶苞，绒青青的，快要炸开。
　　想念大哥。
　　大哥的百骑受命离去时，虬枝还秃地发光。

　　今次的四五人不知是谁。
　　也不知找到了谁。
　　迫切地想见。
　　站在他们身旁，沉默都是暖洋洋的。

　　屈身，硌了腰，是那盒。
　　师维，你开了罢，逃不掉的。

　　锁与钥匙契合的声音，细细地。嗒。
　　金黄的阳光洒在金黄的叶上。
　　师维举起一片，看脉络延尽在叶尖。
　　一笔一划墨印叶心：
　　师暮。

　　盒中满满的叶，叶间满满的名。
　　满满抱在怀里，说，师维，请不要落泪。

　　师暮，字雪愿。
　　我的四哥。

　　燕和，你真聪明。真聪明。
　　几叶置困，知我自甘入围。

　　不眠不休，浅食少饮。
　　第五日的夜，第九重山的林。
　　师维太累，太心不在焉。
　　察觉时已晚。

　　死寂的一圈。
　　绿灵无声息地，浮近。
　　一寸，半寸。

　　朝火把轻轻一吹。
　　光，亮了一亮。
　　圈，停一一停。

　　鲋入涸辙。
　　惟求待时而动。

　　父亲说，包围圈，绝顶精湛，亦存其缺。
　　师维记住了。
　　因此，困守二日，仍得逃离。

　　可，站在这琉璃飞檐下，才不得不承认：
　　狼，是聪明而坚韧的兽。

　　缺口之后，若非陷阱，便是更深的险——它们亦避而远之。

　　阴冷的风，带来阴冷的音：“来者何人。”
　　洛阳师……
　　唇动，人斜。

　　模糊饮了水食，却自醒不得。
　　起身已然某日午后。
　　师维迷茫半晌，强凝神，跚跚出了屋。

　　沿径不远，只见转角隐一亭。
　　竟听到石泊细声：“末了，他们被葬至一处。”
　　半晌，一少年嗓音：“没了？墓上梧桐，生了几株？”
　　“又非孔雀南飞。”孩子抱怨。
　　少年冁然而笑，击案成韵：“呵，某人听琴。”
　　师维一笑，缓缓踱出。

　　亭中一桌，四椅三人。石泊，少年，一老妇。
　　少年搁盏道：“姑娘同坐。”
　　石泊跳下来，扶她坐在自己位上，道，“姐姐等我。”雀跃着跑开。

　　老妇人一直低头针线，眉目尽掩。
　　少年清秀闲雅，坐立之间，风流潇洒。
　　他拈指慢吟：“河中之水向东流，洛阳女儿名莫愁。当年，都尉之举，撼感君臣……”
　　师维闭目垂首，静待下文。
　　“又不知，今时之恩，五小姐以何做谢？”
　　沉寂，不答。

　　恰时，石泊挞挞跑来，桌上扔下碗盅，捏着耳垂直跳脚：“烫烫烫……”
　　少年大笑，转去戏他。

　　细食的师维，谈笑的少年与孩子，缝绣的妇人。
　　暖烘烘的景致，冷冰冰的心。

　　夜。
　　梦中一悸，翻身出手。
　　却有第三人搭臂横入。

　　一曲百招，尽在下风。
　　师维退倚墙边，按胸大喘。
　　老妇收势，自走了出去。

　　先前者早点灯入座，赏得津津有味。
　　“想来小姑娘也不愿再留敝宅。”他搓眉笑道，“三物选一，来年清明，师无为仍是老都尉的上香人；否则，衔恩不报者，留以何用？”
　　师维冷笑，缓缓滑坐下去。

　　“发间之龙凤双珠。”
　　……
　　“鲁子盒藏隐之处。”
　　……
　　少年故作为难：“都不喜欢？”行至窗边，推扇道，“那，只留最末一个了——不得询问江南画卷之事。”
　　他转身，噙着笑，望暗影下的女子。

　　她说：“好。”

　　“嗯？”少年一愣，“怎知他在此？”
　　师维起身：“孩子与药。”

　　无论真心或他意，他都不会再将石泊独自留下。
　　无论真心或他意，粥内之药的确是解毒后需继续食用的。

　　杜算，命上两清了。

　　山间清晨，屋瓴偶立人。
　　他望着薄霭中人，看她在宅墙下踢弄着小石碎土，突然想起当日林间谭边的玩石。
　　便笑了。

　　某人在他身旁站定：“阁下似乎也该走了。”
　　杜算硬邦邦回：“不走。”
　　“若非斋月，你我还可大战一场。可这恼人规矩置着，不动武，只好玩儿些其他。”少年嘿嘿自辩，“君便宽心罢，她对你真的多心更加了。”
　　杜算不去睬他，注视院下。

　　那孩子急急跑出去，牵她讲了许多。
　　她拍拍他的肩，笑了。
　　走了。

　　少年问：“传闻师氏四子各善一技，这姑娘呢？”
　　杜算随口答：“或许全部。”
　　“雏儿尚稚，”少年悠然而笑，
　　“只待伊人复回返。”

　　山中。
　　师维停在一处，朝下看了看。
　　浓浓淡淡的绿映着，什么也没有。

　　别身见一人。

　　阮空漫不经心地笑：“五姑娘气色不错。”
　　师维浅浅回礼。

　　那女子眉眼一挑，歪首兮笑：“它们是我引的。”
　　师维随即明了。
　　狼。
　　她看着她，点头，拂了拂袖。
　　“北叟失马。”那人合了笑，冷冷道，“未料，他人千寻，君入捷径。五姑娘可识他？”
　　师维摇头。
　　“大兴杨氏。”

作者有话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