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姬》李唐大人

1、第 1 章

　　乾隶十二年九月二十五日，是一个风清云朗的日子。我站在前往江南的乌篷船上遥望那个深爱我的人。

　　我叫吴姬，是个西湖边上的采茶女。每到烟雨朦胧江南岸的时候，我会就和姆妈、阿姐背着背篓去梅家坞采茶。
　　那一日，天蒙蒙亮，姆妈因着连日熬夜做绣件，终于病倒了，阿姐便主动留下来照顾姆妈，而我仍旧上山采茶。
　　我天生是爱玩爱笑的，只是姆妈总不许我边走边跳边唱歌。她总说，小姑娘就要有小姑娘的模样，女子太过轻浮，总归是不好的。我知道她不过是想起了她年轻时的岁月，想起她被祖母以太过轻浮为由赶出家门的那段日子罢了。
　　一路上几乎没有什么行人，我开始试着边走边跳、边走边笑。这样没人管的日子太自在了，我胆子渐渐放大，开始哼起我最爱的歌谣：
　　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鱼戏莲叶间。鱼戏莲叶东，鱼戏莲叶西，鱼戏莲叶南，鱼戏莲叶北.
　　我对自己的歌喉素来自信，清清泠泠的声调宛如珠落玉盘。阿姐曾说，我的歌喉比那山间黄鹂鸣翠柳的声音还要清脆好听。我当时的心情别提有多高兴。
　　我一路唱一路笑，毫无忌惮，仿佛这条道路就是我一个人的舞台一般。只是，我没想，竟会有人一路尾随而没被我发现。
　　当他出声唤我的时候，我便心生悔意，要是给姆妈知道了又是一顿好骂。我转头，惊住。
　　没想到是这样英俊的男子，白衣如剑，气势如虹。我脑海里盘旋着这样几个字：谦谦君子，温润如玉。
　　他真的是一个如那羊脂汉玉般的男子，他轻轻的笑，就好像那破声而绽的白莲，带着纯洁的诱惑，吸引你、吸引你。
　　他伸手将我额边掉下的发捋在耳后，动作轻柔的仿佛我是一个宝贝一样。我第一次感受到来自一个男子的呵护，那种感觉有别于姆妈和阿姐的关怀。那是一种让人砰然心动的、脸颊发烫的感觉，似乎能将人熔成一汪水。
　　他说，我是喜欢他才会有这样的感觉。喜欢吗？兴许是的，这样的男子值得喜欢不是吗？
　　我复又问他喜欢我吗？他笑，笑的停不下来。他说：“怎么会有你这般有趣的丫头！”说罢揉乱我垂下的额发。
　　我不服，亦要揉了他的发才罢。他跑，我追。我们叫着、笑着，让路过的风将我俩的声音融成一团吹散开去。
　　最终，我还是没能揉他的发。我后来一个不小心摔在了他的怀中，他搂着我，我贴在他的胸口，听着他砰砰有力的心跳，我觉得脸更烫了，呼吸也更急促了。
　　我推开他，怒道，你想憋死我啊？都呼吸不过来了。他不答话只是笑，笑的眉眼弯弯。
　　后来，他还是牵了我的手，陪我去采茶，再送我回家。我不许他靠近我的家门，我害怕姆妈发现，不许我和他往来。他应下，就站在薄雾中目送我，直到我进门。我忽然就觉得被幸福包围，似乎有了依仗，不再害怕。
　　后来的日子里，我总能在去采茶的路上、茶园看到他的身影。只是一个眼神、一个微笑，就足够了。因着我们并不曾有交谈，所以我以为就不会被姆妈发现。可我没想到，在三天后回家的那晚，姆妈就狠狠的打了我一顿，骂我轻挑、骂我不守妇道。
　　我委屈极了，哭着跑离了家。那日雨下的极密，天也泛着青色，雾气蒙蒙。我往林间跑去，想要去找他，让他给我依仗。
　　可最后，我还是没有找到。我蹲在遇见他的那条道上放声大哭。
　　也不知哭了多久，我的头上出现了一把伞。我以为是他，满脸欣喜的转头。入眼的却是那从未被我放在眼中的朱家二哥。
　　朱二哥长我三岁，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但我从没正眼看过他，他也从不敢靠近我。只是在他家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的时候，往我家送上一两样。
　　我没理他，继续蹲在那，他就继续守在那。我觉得气氛怪异，猛的站起来，想要走开，谁知眼前突然发黑，跟着就是一阵晕眩。朱二哥忙甩掉伞扶住我，我反感他的触碰，一把把他推开。在推开他的同时，我看见他早已浑身湿透，雨滴顺着脸颊流下，但是他的眼中没有被我推开的怨愤，只有深深的怜惜。
　　我承认，他的眼神让我的心动了动。但是，这并不代表我就能接受他，因为我已经喜欢了公子，那个温润如玉的男人。
　　那夜，我窝在茶园给采茶女避雨的小屋子里睡了一夜，屋子其实可以不叫屋子，因为它不仅里面什么都没有，甚至连门都没有。
　　朱二哥守在门外，远远地望着我。我被他看的浑身不自在，就转身背对着他。可我知道，他还是在看着我。我偷偷回头，正好对上他饱含深情的眼。于是，我怒了。我冲他狂吼：“朱二，你能不能把你的眼睛从我的身上挪开，你看的我犯恶心。”
　　朱二哥抿紧双唇，默默的转身，仍旧守在门口。我看着他的落寞萧条的背影，有些自责：我是不是太过分了？
　　三四月的夜晚凉如虎跑的泉水。淋了雨的我终是受不住，开始浑身发冷起来。我抱着自己的身体颤抖着，缩成一团。脑袋里浑浑噩噩，时而清醒时而迷糊。
　　也许是我动静太大，也许是朱二哥一直在关注我。他发现了我的异样，靠近我，用他温热的手贴上我的额头。我本能的抱住他的身体，从他的身上汲取我需要的热量。他的身子僵硬了好久才缓和过来，他缓缓的伸出手拥住了我。不过，这些都不是我所关心的。我只想好好睡一觉，睡醒去找我的公子。
　　或许是因为一夜劳累、或是因为我的意念，但绝不会是因为朱二的守护。反正，我是一夜无梦，睡的前所未有的安稳。我醒来时，朱二哥还搂着我，我回想起昨晚，暗暗后悔怎么就让朱二这种男人占了我的便宜。
　　我从他的怀里挣脱，他仍旧没醒，而我则乐得清静。我一路欢快的去寻找我的公子，终于在我们相识的路上相遇。我诉说我的委屈和遭遇，但是还是小心的掩去了朱二哥的事情。我不想因为他而破坏公子对我的喜爱。
　　公子听后很是心疼我，还带我上他位于梅家坞的别院，那座别院好大好大，连上茶的丫头都美的像仙女一样。可公子却从不看她们，他只是眉眼弯弯的看着我：“我弹琴，你唱歌，可好？”
　　我很高兴的答应，曲子响起，正是那日我唱的采莲曲。
　　后来我们一起唱歌，一起品茶，他教我弹琴，教我画画。他为我画眉，为我点上鲜艳的胭脂。他说，妆后的我美的像个妖精。我听了妖妖娆娆的笑，誓要做个名副其实的妖精。他轻笑，拉下床帏，同我纠缠、同我做那人间最快乐的事。
　　他说，我已经是他的女人，他要带我回到那最最繁华的京都。我自是答应不表。有他的地方，我当然愿意随他而去。
　　我穿着这辈子都没穿过的绫罗，在丫鬟的搀扶下回到我从前的家。我告别姆妈，告别阿姐，带着我寥寥无几的行李离开了。
　　在离开的时候，朱二哥被朱家婶婶扶到了我面前。我才知道，那晚上，朱二哥高烧昏迷，到如今都没有走路的力气。我忽略掉朱家婶婶恨不能吃了我的眼神，听着朱二哥虚弱的声音：“我等你回来，一辈子都等你。”他虚弱的笑着，眼中满是宠溺。
　　我忽然觉得心揪着疼，眼泪轻易的落了下来，我不愿被朱二哥看到我的眼泪。狠心的转身离开，把要对他说的，保重身体的那句话强压了下来。
　　回到公子身边，我扑在他身上呜呜的哭。他细心地哄着我，很快就把我从伤感中带出，让我把注意转向那极尽繁华的京城。
　　船沿着大运河一路北上，越往北我的心越慌，我总觉得我像是把什么很重要的东西落在西湖之畔的那个小村庄。公子问我怎么了，我下意识的隐瞒了下来：“兴许是水土不服吧。”我笑笑，公子什么也没说，只是深深的看着我，最终叹了一口气把我紧紧的抱在怀中。我抱着公子，忽然想到那晚我抱着朱二哥汲取温暖的情形。
　　我想，我真的是个不守妇道的女子，我都跟了公子，怎么还能再想那个不曾被我正眼瞧过的村夫。
　　京城的确如公子所言，繁华如同春梦般绚烂，非是杭州可比。我跟着公子踏进了公府。我才方知，我的公子竟是那权倾天下的公子阮。
　　回到京城后，公子越发忙于公事。他不再有那么多的闲情逸致来陪我弹琴、陪我画画、为我画眉。有时，我三天三夜都见不了他一面。我吵过、闹过。他总是细细的哄我说，等忙过就好，等忙过就好。可到底何时才能忙过？
　　我复又开始怀念起在西湖边上的日子，没有锦衣玉食，没有夜夜笙歌，但是却是那般的快活。有姆妈的关怀、有阿姐的照顾，还有朱二哥尾随的眼神。
　　后来这些时日里，我总不停的想起朱二哥来。许是我太过寂寞了，我总想念被他所倾慕的眼神包围的感觉，我总会想，若换做是他，必不会让我独守空闺。我还偷偷的画他的像，用公子教我的手法。
　　但是画像终于被下人交到了公子的手中。他大怒，摔坏了一屋子的东西。他狠狠把我扔在床上，狠狠的蹂躏我的每一寸肌肤。我恐慌极了、害怕极了，我狂叫，救我，救我，朱二哥救我。
　　他终于在我的叫声中停下了手，狠狠地瞪着我，但又转瞬变作惊慌。我随着他的视线看向身下，白色的襦裙上满是鲜血。
　　我小产了。太医说，是已经两个月的身孕。
　　后来，公子开始躲着我，下人对我也越来越坏。我受不了这样的生活了，每天都在想着朱二哥说的那句话，我等你回来，一辈子都等你。我相信朱二哥，相信他会等我。
　　我开始把公子送我的首饰拿去卖钱，开始到处打听南下的船只。
　　乾隶十二年九月二日，我终于拿着我所有的钱离开了公府。我在运河边找到了一家可靠地船家，他答应以较低的价钱送我回江南。我坐上船，告别繁华的京都，告别我曾喜欢的公子，奔向我的江南，以及那个说要等我一辈子的朱二哥。
　　船行二十来日，我终于回到了离开已久的江南。我抬头望天，大雁南飞。船家说，看见大雁南飞是好兆头。我微微一笑，我的朱二哥，你可是在等我的归来。

　　后记：
　　公子阮坐在临江楼的窗前，看着那个白衣的女子与他安排的船家讲价、上船、到船离开他的视线，他的泪终于流了下来。我的小吴姬，你回到了那烟雨的江南、回到你那个朱二哥的身边，是不是就能回到初见你时那欢快的模样，如果是，我放手成全，只为让我最爱的你再次拥有如花笑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