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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夜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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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点,再高一点点……啊!看到了!”涂着丹寇指甲的手努力摁着女墙,因用力而微微泛青。
“小碧,快下来,被总管发现可是要挨板子的。”殊音四周张望着压低声音。
此刻,张灯结彩的园内飘来丝竹管弦之声,掺杂着一片恭维声。
含碧摇摇晃晃终于在土堆上站稳,腾出左手对殊音摆摆,示意她噤声,一只成色低劣的玉镯从粗布衣袖遮掩的手腕滑至手背。
少女张望许久,终于忍不住惊叹:“哇——琉璃公主的金步摇真华贵,应该是万岁爷赐的,我也想……呀,陈娘娘彩蝶戏牡丹的丝裙好漂亮,那肯定是江夏进贡的,要不就是从南洚国高价买进的,天哪,肯定很贵,我什么时候才能……”含碧啧啧艳羡着,终于记起下面放哨的姐姐,低头对殊音说,“姐姐,你也上来看,这里还能站。”丰润的唇在微暗的天色下鲜红欲滴,她跺跺脚下的土堆,向殊音伸出手,余光一直紧锁着笑语熙熙的锦春园。
“皇长子殿下和王子妃来了,姐姐快来看!”含碧激动地晃着手,拼命招呼姐姐上来,“真温文尔雅,姐姐,你快点。”
殊音犹豫片刻,还是拉着妹妹的手狼狈地爬上土堆,跟她紧紧挤在一起,刚站稳,便听见含碧的惊叫:“正主儿终于来了。” 原本熙攘的人声陡然而止,低柔的管弦一转,作沙场点兵声,铿锵有力。
殊音抬眼望去,隔着沧浪湖,隐约看见身着明黄龙袍的文祯帝携着一名少年在众人的簇拥下缓缓走进观澜轩,粼粼波光反射着大红灯笼的影子,影影绰绰。
“真是英武,二皇子殿下不愧是上过战场的人。”含碧喃喃地说着挽起鬓旁的秀发。
宴会仍在继续,文祯帝间或慈爱地拍拍少年的肩膀,接受着贵族大臣们的恭维,对少年极其宠爱,宴中,少年与另一蓝袍少年出席,跪谢文祯帝赐予的礼物。
“谢父皇,愿父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含碧低声地模拟着少年的谢词,清澈的眼中映出观澜轩一片灯红酒绿。
过了许久,殊音目送少年送文祯帝离去,低声对含碧说:“看够了,走吧,你还有很多活儿要干,否则王姑姑该打你了。”
“再等等,我还想看看皇后娘娘的项链呢,好大的宝石!要是我们夏家没有……”
殊音有些不耐,独自跳下土堆,向林中走去:“我不管你了!你自己回去。”
“什么人!”
殊音一惊,连忙闪入一株槐树的阴影里。
“好大的胆子!皇上赐宴你也敢在一旁偷看!给我拿下!”女墙下传来江总管震怒的声音。
“江……江总管……饶命,奴婢下次不……不敢了。”含碧被拽下土堆摁在地上,求饶声支离破碎。
“嘿。”江承冷笑着,掂量着从含碧身上搜出的名牌,细细的嗓音讥讽道,“你没下次了,一个浣衣局的四等奴婢竟敢如此放肆!来人啊,将这个贱婢拖下去,重打五十大板。”
一个小姑娘五十大板打下来就算侥幸不死也会终身残废。殊音一震,欲上前求情,一只手臂拦在眼前,略微喑哑的声音在头顶响起:“我若是你,会去搬救兵,而不是白白送死。”
呼吸几乎停滞,殊音呆了片刻,却不敢抬头,只是微颤着说:“你会是救兵么?”
“那得看夏小姐如何打赏我了。”言词虽是戏谑,语气却不见分毫玩笑。
“饶命,求您饶命!江总管……奴婢下次真不敢了,求……求您再给奴婢……一、一次机会。”含碧被人摁在地上,只能头不停地磕着,之前花了几个时辰妆饰的的面容此刻已满是尘土。
“拖走!”江承冷哼着一挥手。
“姐姐!姐姐救我,姐姐——”含碧撕心裂肺地哭喊着。
殊音心急如焚:“随你,求你救救含碧。”
“哼,一个博望阁的奴婢好像并没有什么能给我的。”
殊音抿起嘴唇,眸光转而锐利,不再回答,只是推开拦在眼前的手臂,义无反顾地向含碧走去,却被他拦腰拖了回来。
“什么人!”江承听到动静,转身厉声喝道。
他低头,目光扫过殊音的脸庞,漫不经心地说道:“记住,你欠我一个人情。”
殊音凝视着他漆黑的眸子,只觉分外眼熟,不待她细想,他已走出阴影,皎洁的月光如轻纱般拂过,拖出长长的影子。
“弟弟,为何去了许久?大家都等着为你祝酒呢。”刚回观澜轩,琉璃公主端着酒觞迎了上来,笑意盈盈。
“弟弟给您赔罪了。”二皇子泓轩接过酒觞痛快地一饮而尽,赢来一阵喝彩声。
琉璃公主近前为他满上,白皙的脸庞闪过一丝惊讶,旋即微笑着退开。
觥筹交错,月影徘徊,待皇亲贵族们纷纷敬完酒,泓轩依然面不改色,琉璃公主怕他强自支撑,连忙借故将他拉至观澜轩外,问道:“你没事吧。”
泓轩笑笑,却不言语,大红灯影勾勒出他尚显稚嫩的侧脸。
琉璃公主环顾片刻,话锋一转,悄声道, “你这次虽立大功,遏制北狄南侵,解除北狄对朝廷的威胁,龙颜大悦,但这只是一时之功,要立足朝廷,军功声望是必要的,但也要有人在父皇耳边说话,朝中大臣也需厚待拉拢。”
“这个弟弟自是知道,不知姐姐为何忽然提起这些?”
琉璃公主佯瞪他一眼,悄声问道,“方才弟弟见过什么人?”虽有酒气,但近身便能闻到淡淡的清香。
泓轩愣了半晌,才喃喃道:“哪、哪见过什么人,不过是……”
琉璃公主见他否认也不再追问,径自说道:“朝中陈家四代为朝廷高官,门人遍布朝野,我母妃也深得父皇宠幸,门第不逊于当年的夏家,若能替你说话自是如虎添翼。”
“姐姐的意思是……”
“我的堂妹,当今陈丞相的孙女陈婉温柔贤淑,名冠京畿,若能迎之入门,陈氏家族便自然而然站在你身后。”琉璃公主拉住泓轩的手,缓缓说道。
泓轩蹙起眉,摔开琉璃公主的手,不悦道:“难道我非得借助一个女人的裙带?”
“那有何不可?你翻翻我朝历史就知道,多少帝王就是依靠外戚才践登九五?”琉璃公主瞪眼道,“你把她放在府里供起来,外面再如何寻欢作乐都没人管你!”
见泓轩不回话,琉璃公主拉起他的手,放缓语气,语重心长地劝道:“你我虽为异母姐弟,但这么多年来姐姐我一心为你着想,如今皇后王家势力日渐壮大,皇长子深得人心,而父皇身体一日不如一日,已有立嗣的心思。弟弟不可不体谅姐姐的苦心啊。”
泓轩拍拍琉璃公主的手,正待说话,却听一人笑道:“四处寻不着,原来躲在这里说悄悄话了,来来来,该罚酒。”
二人一惊,转头见皇长子泓晟步履虚浮地走来,面色微红,已见醉意,琉璃公主眸光一转,轻抚额头,低声嗔道:“看皇兄哪里的话,妹妹只不过是不胜酒力,想让泓轩送妹妹回宫。”说着握紧泓轩的手,泓轩借势扶住她。
“哦?泓轩是今天的主角儿,不如就让我代为送妹妹吧。”泓晟上前道。
琉璃公主笑笑,松开泓轩的手:“那就劳烦哥哥了。”
二人走出凝碧宫门,泓晟见琉璃公主肩舆旁的侍卫,不禁啧啧赞道:“这个年轻人目光如炬,颇有贵气。”
“你说欧阳非?他只不过是一马夫,因为剑术好我才让他贴身护卫。”琉璃公主漫不经心地说道,而眸光却一直定在欧阳非处,“欧阳非,过来见过皇长子殿下。”琉璃的声音在唤欧阳非的名字时微露一丝温柔。
泓晟点头受欧阳非一拜,颇为赞许。
“皇兄回去吧,妹妹告辞了。”琉璃微微一福,转身扶着欧阳非的手登上肩舆离去。
“欧阳非。”泓晟默念着这个名字。
此刻的他并不知道,这个名字的主人如何在数年后驰骋沙场,威震北狄,为侍源一统漠北建立不可磨灭的功勋,而多年后,也同样是这个名字的主人间接导致了侍源的倾覆。
月光分外明亮,如水银般漏过斑驳的梅树枝桠落在碧绿的草地上,远离观澜轩的喧嚣,游廊的低矮阑干上只有静静相偎的身影,透着些许的温暖。
“殊音,我这次特意回帝都就是为了带你走。”凌秀微轻吻着殊音的秀发。
殊音温顺地倚在他肩头,柔声说道:“你能带走我妹妹么?”
凌秀微迟疑了片刻,摇摇头。
“转了这么多年,又回到原地,当初你回封乐国时欲先斩后奏带我出宫,我为何未随你离开?”殊音轻叹道,“我知道,你定是以世子之位为交换条件,才求得带我回封乐国,否则,以你封乐王的性子绝不可能这么轻易允诺。你这又是何必呢?”
即便殊音聪慧如斯,也不可能猜出他到底为何来帝都,凌秀微蹙紧眉,搂紧殊音,淡淡回道:“大丈夫立身于世,若连自己心爱的女子都不能保护,枉为大丈夫。”声音低沉却坚定,带着如铁般的坚决。
“而殊音若连妹妹都不能好好看顾,也枉为人了。”怀中的女子温软如玉,却也如他般坚决。
凌秀微推开殊音,冷然道:“为何你的眼里只有你妹妹?两年前如此,现在也是!你就从没为我们的将来考虑么?难道你打定主意老死这深宫么?殊音,你到底在想什么!”
“我是含碧相依为命的亲人,若是我走了,谁来照顾她?她还那么小。”殊音低头看着自己的手,依然波澜不惊。
凌秀微眸光微闪,沉吟片刻,果决应道:“好,我带她走!”
殊音诧异地抬起头,先是欢喜,继而竟是骇然:“你——你不回封乐了?!”
如水晶般玲珑的少女,凌秀微自知无法隐瞒,点头拥过她,却被她推开,凌秀微笑笑,执意搂住她不放。
“你疯了!”殊音挣不过,只能轻叫道,“你方与二殿下为陛下拔得头筹,大破北狄,如此建功立业的好时机你竟然抽身而退!”
“我与泓轩共击北狄左部王时都没有来帝都见你这么紧张,功业又算什么!”凌秀微冷嘲道。
“你究竟想做什么?”殊音试图冷静下来。
“明年春天,我们能在顽明山海棠树下煮酒赏花,何等乐事!”凌秀微并不回答,只是轻轻说着,仿佛看见满山深浅的繁花怒放,山风拂过,花雨缤纷。
殊音怔了片刻,喃喃道:“你竟然还记得。”
凌秀微得意地笑着:“那是,曹老先生在博望阁讲赋时你对着窗外的海棠花画了十五页,还逼我说漂亮,结果被先生发现还是我挺身而出。”
“然后先生把你的手都打肿了。”殊音喟叹,眼睛望着前方的虚空,仿佛回到无忧的年纪,“其实先生又何尝不知道那是我画的。”当年曹无舒又如何敢得罪显赫的夏家,夏家大小姐,有着比公主还尊贵的身份。
“他怎么会罚你?所以只能治治我这无权无势的傻小子。”凌秀微自嘲道,话一出口便知道错了,小心翼翼地看着殊音。
而殊音只是笑笑,仿佛并不介意,凌秀微松了一口气,握住殊音的手,恳切地说道:“殊音,顽明山的海棠花比博望阁的美上千万倍,你只要看上一眼就永远不想离开。我们一起离开!”
殊音含笑摇头,仿佛听着一个笑话:“当海棠花不再怒放,你会怀念你金戈铁马的广袤战场,怀念你意气风发的秋原纵马,怀念你一呼百应的无上权威,怀念——你曾经为了一个女人放弃的无量前程。”
凌秀微的笑容僵滞,转而狰狞,他起身大声说:“什么功名利禄,什么显赫地位,什么号令千军万马,什么一统天下,都给我滚开,我根本就不稀罕!我只想带你走,为什么你就不能信任我?为什么!”
看着薄怒的凌秀微,殊音轻叹道:“那是因为你根本就没失去,所有这些你唾手可得,你完全有资格不屑一顾,弃之如敝履,那也显得你高洁出尘。”
即便殊音只是陈述事实,但在凌秀微耳中却字字讥讽,震得他不禁往后退了三步才堪堪站住:“殊音,你就这样不信任我?”
“我并非不信任你。”殊音起身,缓缓走向凌秀微,想抚摸他的脸庞却被他侧脸避开,殊音缩回手,低头突然低声问道:“若你并非以世子之位为交换来帝都接我回封乐,那么,你能告诉我,你是来做什么?”
凌秀微一怔,连忙解释:“我——”
“不要告诉我是仅仅是随二殿下一同入京受封而已。”殊音打断他,抬头看入他的眼睛,声音轻浅却带着某种压迫力。
望着殊音明澈的眼睛,凌秀微有些泄气,知道什么都瞒不住她。
“陈家有女初长成,养在深闺人未识啊。”殊音讥讽地笑笑,不再说话,转身向林中走去。
“夏殊音,你这算什么!”凌秀微在她身后叫道,“你宁愿看着我娶别人,也不愿与我隐居顽明山?”
见殊音并不理会,凌秀微上前拦住她的去路,隐约见她泫然欲泣的神情一闪而过,待细看时,却依然是那张波澜不惊如戴面具的脸庞,仿佛方才只是幻觉。
“祝你顺利成为陈家的东床快婿,与陈家小姐举案齐眉,百年好合。”殊音的脸上挂着浅浅的笑容,仿佛看着一个路人。
“夏殊音!你不要太过分!”凌秀微气得浑身颤抖,指着殊音大吼道。
微蹙眉,殊音轻声道:“为什么你一定要逼我说出来?一切都结束了,自此各不相干,最好老死不相往来。”她的声音清脆悦耳,轻快地划过,仿佛说着无关紧要的话。
凌秀微气极,抬手挥去,气势迫人,然而,那只斩杀无数北狄勇士毫不留情的手却在殊音颊旁两分距离生生停下,凌厉的掌风刮得殊音脸颊刺痛,凌秀微胸膛起伏,竭力平静下来。
末了,他僵硬地放下手,因强压怒气而微颤的声音终于响起:“七日后申时,子阳门。那是你最后的机会。”
言罢,凌秀微越过殊音快步离开,殊音听着他疾步离去的足音,强自支撑了片刻,终于颓然跌坐在月光斑驳的梅树下,却没有勇气回头。
这片他们儿时嬉戏玩耍的园子此刻静寂如死,月光冷冷地照着殊音微微颤抖的背,落寞无助,让人想走上前紧紧搂住她,不再放开。树后的泓轩不觉伸手抚摸自己的脖颈,眸光阴郁黯淡。自此以后的许多年,泓轩都没有再见殊音这样的背影,他所知道的殊音背脊永远挺得笔直,坚强得不需要任何人的怜悯,见过她屈膝,哭泣,示弱,甚至出卖自己,却从未见过软弱得无所适从的她。多年后,泓轩曾常常想,究竟是殊音从此刻变了,还是,她只因凌秀微而软弱无助,而这个问题他也许永远都不会知道答案,他所能做的,只是连根烧掉博望阁的海棠。
“谁在那里?”坐在地上的殊音忽然扬声问道,声音微哑,仿佛堵在嗓子里。
树后的泓轩一惊,却发觉黑暗中一双眼睛盯着自己,见被发现,那双眼睛如猫般眨了眨,浓黑中缓缓浮现出酷似殊音的脸庞,仿佛洞悉一切,带着些许得意些许谄媚的神情。
“姐姐,是我。”含碧立在月光下,遥遥望着殊音的背影,嘴角含着一抹浅笑,转头深深看了一眼阴影里的泓轩。
“我北狄愿寝兵休士养马,除前事,复故约,以安边民,以应古始,使少者得成其长,老者得安其处,世世平乐。”皇极殿中北狄的使者仅向文祯帝微微倾身,骄矜依然。
殿中朝臣一阵骚动,低声议论纷纷。
“如此甚好,我侍源愿赠锦绣缯帛万匹,絮万斤,以显我方之诚意。”文祯帝点头道。
“我北狄王愿与侍源结亲,这次我王要一个真正的公主,不要随便弄个使女唬弄我们。”使者大声说道,“这次我北狄进犯完全是因为你侍源没有诚意!”理直气壮得仿佛胜利的是北狄。
一黑甲将军出列,冷冷地睥着北狄使者:“你们的左部王还挂在萧关的城楼上,什么时候轮到你这败军之将在皇极殿中撒野!”
“你!”使者转头瞪向将军,待看清来人,满腔的愤怒竟转为畏惧、仇恨,还有赞许,瞿戊之战使凌泓轩的名字在漠北成为一个恶梦,骑在马背上的北狄从不缺热血勇士,但北狄人永远也想不明白,人为何会有如此快的刀,将自己全身的空门置于敌人的刀下,只为击出那连神都战栗的一刀,黑夜血月,灭世的眸子,嗜血的冷笑,冰蓝的刀光,成为北狄人一次次惊醒的梦魇。使者原本的强硬也不觉软了下来,躬身对泓轩行北狄大礼,敬佩地说道:“你是真正的勇士,即使是敌人,我北狄也很钦佩。”待直起身,又转头对座上的文祯帝说,“一个月后,我带侍源公主回北狄与我王成亲,嫁妆从故约,这次我王多要牛羊一万匹。我王的话我已传达,你们好好准备。”说完便扬长而去。
“真是没教养的蛮子!”护军都尉陆宣远冲出来,一身盔甲因过于激动而玲玲作响,“陛下,怎么能让胡虏这般嚣张!臣请领兵,为侍源立威!”
“打不打都这么嚣张,还不如赏他们点,又何必赔了夫人又折兵,打仗也是需要银子的。”太傅石渊筱一不紧不慢走出来一边对陆宣远说,在殿中站定,对皇帝深深一揖,恭敬地说道,“陛下,我侍源倾国殚货,伏尸流血,边民难安,举国人心不定,烽烟一起,多少生民涂炭,妻离子散,家破人亡,争地以战,杀人盈野,争城以战,杀人盈城,窃为陛下不取。臣以为,和亲甚便。”
“陛下,我军应抓住时机,趁胜追击,给北狄致命打击,为苟安而与北狄和亲实在丧我国威!”
文祯帝并不评价,只是转头问王显:“御史大夫怎么看?”
王显出列应道:“臣以为如今国内人心不定,诸侯各怀心思,实为隐患,若处理不当,卑臣恐动国之根本。因此,卑臣建议,攘外必先安内。”
微微颔首,文祯帝又问:“丞相怎么不说话?”
丞相陈之初躬身回道:“臣以为,打可扬我国威,不打可积攒国力,各有优劣。”
“那你认为,打还是不打?”
“微臣唯陛下马首是瞻,若打,微臣必披坚执锐;若不打,微臣亦为陛下分忧。”陈之初一揖到地。
“大皇子呢?”
见父皇问自己,泓晟略微紧张,连忙应道:“儿臣以为,和为贵。”
“陛下,烽火再起,生民涂炭,伤国之根本,攘外必先安内,请陛下三思!”王显伏倒在阶下,身后刷刷伏倒一大片朝臣,齐声劝道:“请陛下三思!”
泓轩回望,突兀地站着的是一些武将,还有作壁上观的陈家人及其支持者,耳边响起琉璃公主的话,微微蹙眉,不愿去想,出列说道:“陛下——”
文祯帝摆摆手打断泓轩的话,叹道:“打了这么多年了,我记得,当年你请愿去龙城时,还是个孩子,一转眼,竟六年了。”
“陛下,臣愿为陛下分忧解难,誓破北狄,死而后已。”泓轩单膝跪下,声音铿锵有力。
“说什么死不死的。”文祯帝微微不豫,“朕也想与民生息,不要打了,和亲吧。丞相你亲自督办此事,务求妥帖。”
“臣遵旨。”陈之初出列跪在泓轩身旁,不温不火地应道。
如果,整个陈氏家族站在我身后,那么……
即使不愿想,念头却似黑暗中那双猫般的眼睛兀然浮现,泓轩忽然怀疑自己是否有想象中那般捍卫作为战士的自尊,但随即为自己的念头而羞耻,三尺男儿的自尊如何能折在那条石榴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