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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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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璋醒过来时,一切好像是回到了原点。
旁边一直守着他的胖太监呜哇一声就嚎了起来,三阿哥醒了三阿哥醒了,差点没把手里的扇子一把盖到他脸上。
嚎什么呢,个死奴才。
他闷闷的咳了两声,只觉得头重脚轻,总算不算是全身无力,从枕头边摸出一块不知道是腰玉还是明珠的东西朝胖太监的脑门扔了过去,尖细嗓子这才发觉自己太失态,顶着半个光脑门上红得闪亮的包小心翼翼问他:“三阿哥可还觉得不适?奴才这就唤太医来……”一边还对着旁边的小宫女道:“喜月快去告诉娘娘,三爷可算是醒了……”
“呃……”一出声就觉得喉咙一阵不舒服,“给爷倒杯水。”
茶水马上送到眼前,他一口喝完了才觉得舒服点了。
外头估计早有太医候着了,这会儿他醒了,颠颠儿的来给他请脉看气色。
永璋看着老太医自个儿走路都不利索,捏着脉把了半天总算欣慰的道:“三阿哥暑气大消,如今只好好养着身子就是了。”
这话他也听过不知多少回。
他自小身子就不好,一半也算得上是娘胎里带出来的,太医也算常客了,颠来倒去也就这么些话,养便养着吧,养着也没见好多少。
现在想来,能保着不死也就是件天大的好事。
如今他小胳膊小腿儿的,中暑才醒来,恹恹的也不想说话,满脑子都是来来回回的旧日往事。
训练有素的宫女们看着主子情绪不怎么高,都端着大气伺候,又是打水又是换衣。
还没安稳一会儿,外头太监就唱,纯妃过来了。
永璋在心里叹口气,宫女们跪了一地,纯妃气喘吁吁的,显然是一路着急到的这里。
“额娘……”
这一声娘叫的纯妃眼泪都要下来了,偏偏还要狠命压着,生怕坏了礼仪,皇宫内外的,能说话的嘴比饭碗里的米还多。
“永璋,你真是吓坏额娘了……”
母子两人这么多年来算不上多热络,纯妃不是得宠的妃子,平日里谨言慎行惯了,这两年见儿子也见得少,但到底血脉相连,自永璋中暑昏厥之后,她日日都询问情况,关照奴才们好好看护,不过因为生了永瑢时稍伤了底子,自己身子骨都不见得多康健,难免力不从心,今个儿才从太后那儿过来就听宫女说三阿哥醒了,一咬牙衣服都来不及换就看儿子来了。
永璋又多存了些力气,就从床榻上起来,一旁的宫女忙来扶,被他挥挥手拒绝,跟纯妃一同在另一张榻上坐下,有眼力的胖太监给一大群人使眼色,呼啦啦一大群人就退的差不多干净了。
纯妃拉着儿子的手,看着他清瘦的小脸,心里甭提多难过了,心绪起伏之下,问来问去也就是感觉怎么样要不要太医再开点药或者晚上要吃些什么点心额娘给送来之类的问题。
永璋回答了好几遍也不嫌烦,虽然他素来都觉得纯妃的指甲套压着手心硌得难受,到底还是什么也没说。
母子俩说了一阵子话,纯妃看儿子渐渐显出些疲色,忍下不舍便准备回自己的宫里去,临走还留下了俩嬷嬷,说是晚上照顾的更周到,永璋看她两人垂头恭敬的样子,就叩谢了算是收下。
这厢纯妃走了没一会,大太监带着皇上赏的东西下来了,不外乎是一些养身的药材,算不上多金贵,皇帝日理万机,没空来探望一下儿子实属平常,但是心意总是要表示一下的。
大太监说完了皇帝的问候,自己也笑着关切了永璋两句,少不得又被红着脑门的胖太监送上点孝敬的东西。
外头天色也暗了下来,胖太监点了灯,饭食也上来了。
“爷,该用晚膳了。”
永璋正垂头把玩着一颗人参,胖太监颇为同情的看了看托着皇帝赏赐的宫女,她可站了好大一会儿了,三阿哥只顾玩东西,也不吩咐把东西收起来,宫女只好死撑的站着,手彻底麻了,只能硬逼着自己别抖得太厉害。
虽然有这么点想法帮帮可怜兮兮的小宫女,但想想自己脑袋上的包,他还是心有余悸的闭嘴了。
好在永璋终于决定放过那些赏赐,让宫女拿着东西退下了。
饭菜一如既往丰盛的很,他没什么胃口,勉强吃了点,就让人赶紧收了,新来的俩嬷嬷看主子吃这么点,顿时觉得不能辜负纯妃娘娘所托,悄无声息又十足麻利的准备了两盘子拿手的点心,预备着爷等会儿饿了能垫肚子。
可惜这等苦心也没能派上用场,不多会这皇三子就乏了,早早的上床歇息。
伺候的奴才倒不觉得异样,主子三天两头的身子弱,什么时候睡觉也是正常,偶尔自己心里也叨咕两句,身在这皇家看着有龙气护体,天生贵胄的吃喝穿戴哪样不是头份儿,可惜了身子都不怎么样。只盼着自己伺候的时候别疏漏着出什么错,更盼着主子好好活着,不然落了大罪都没处说理去。
永璋管不了奴才们想什么,不过再活过来,再做一次乾隆的儿子,还不如成天在四九城里荡来荡去的飘着。
闭上眼睛的时候,梦境纷至沓来,天下缟素间,只有他站的笔直,光线穿过身体,他冷眼看着二十岁的大哥和十三岁的自己,披麻戴孝跪在奢华的灵堂前,眼前是明黄的衣裳明黄的鞋子,痛心疾首的呵斥和不满。
一个女人的死,让他所有的尊严和骄傲全部摔碎在地面上,那时候他心若死灰,撑着活着的那几年里,时间一下子变成了无用的东西,他的质疑,疯癫,痛苦,麻木,慢慢的沉淀成了刻骨的恨意。
从头来过,他大概还是哭不出震天荡地的声音,但至少纯妃硌手心的长指甲让他明白了很多早该明白的道理,渴望高高在上的关怀和恩宠,是多么可笑的事情。
灯火通明的养心殿里,天下之主正翻着手里的折子,一旁搁着绿头牌的盘子端了上来,乾隆撑着下巴看了一会儿,问身边的髙无庸:“今儿初几?”
髙无庸恭敬的答道:“回皇上,今儿初二。”
乾隆皱了皱眉,忽然没了兴致,“把盘子撤了吧。”
奴才正要退出去,皇帝又道:“回来。”
一番折腾之后,纯妃接到了侍寝的旨意。
纯妃的第一反应不是受宠若惊,毕竟她才生了儿子,又是跟了皇帝挺多年的老人,如今后宫里新鲜花样多的很,皇帝一时半会的也看不上她,于是便担心着是不是今天去看儿子的事情被传来传去传坏了,一边让人梳洗打扮一边提心吊胆。
金光闪闪瑞气千条的皇帝难得□□,不用把自己改装成春卷的纯妃坐在一旁,衣服整整齐齐的陪皇帝……唠嗑。
两三句之后,果真问到了今儿醒来的永璋身上。
“永璋还好吧?”
纯妃战战兢兢道:“回皇上,太医说是好得差不多了,只注意着养养便是了。”
乾隆半晌不说话,自然就没人喘气,然后把话题拐到了出生没多久的六阿哥永瑢身上,纯妃忙让人把儿子抱来,指望沾点皇上的贵气,别再病怏怏就好。
永瑢也很给面子,看到不大眼熟的皇帝也不哭闹,手脚蹬了没一会就呼呼大睡了。
等再一杯茶喝完,皇帝一甩袖子,大踏步的走了。
纯妃松了口气,自打这皇帝来了心跳就没缓下来过。
背着身走的乾隆内心不比面上那么气定神闲。
皇帝一世都做过了,功过簿也看了不知十回八回,再世为人的这些年,他才知道有些事是可以认认真真脚踏实地来改变的,而有些事,哪怕你再害怕的保护也终归无用。
如同再一次死在眼前的永琏。
永璜永璋上辈子死的时候他固然伤感,可是比起其他的儿子,这感觉也就淡了,可是现在不同,因为曾经的过错,他便齐心去纠正,只是想到自己这两个儿子,总是少见的近人情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