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路》冷子湘

47、对峙（上）

　　叶凛一听得他这话更是脸色不善，强行按捺住当场便要发作的冲动，声音也越发的盛气凌人。
　　“规定是规定。可现如今人命关天，我不可能为了规定弃婉儿于不顾。”
　　“更何况——”
　　他稍微顿了一下，再望向公孙策是表情已接近蔑视。
　　“婉儿是我们叶家的事。叶家如何，自有我来关顾，还用不着你插手。”
　　公孙策只是淡淡的勾了勾嘴角，神色不变的朝叶凛礼过，又道。
　　“婉儿小姐的事情，如若老族长不愿，那么公孙策自当无权过问。不过眼下老族长您要开城门，这就关乎到整个定州城的安危，对此，公孙策却不能不管不顾。”
　　叶凛继续听着公孙策所言，也是冷笑了一声。
　　“那么公孙大人你又待如何？莫非还想拦着我的人出城不成？”
　　“公孙策正有此意。”
　　公孙策毫不犹豫的承认了自己的意图，反倒噎得叶凛整个人一愣。他自是没有料到公孙策竟然胆敢如此干脆的就与他站在对立面，语声不由得全滞住了，只能听公孙策在那边一字一顿不容置疑的又跟他重复了一遍。
　　“酉时已过，任何人——不得擅自出城。”
　　“公孙策你——”
　　眼看着叶凛的怒火便要爆发，叶晖连忙出来解围。他横在中间将俱是不妥协的两人给隔开，转而对公孙策好言相劝。
　　“公孙大人，您此话未免也太过执意了。规矩是人定的，关键时候不是不能变通。再者说了，您不过是怕奸细混进定州城么，叶晖敢拿性命担保，进出城门之时我们绝对会万分小心，不让辽人有丝毫的可趁之机。如此一来，大人您可放心了么？”
　　公孙策听完他的话，却依旧是摇了摇头，缓声道。
　　“下官当然不是信不过叶掌柜。只是，据线报所示，辽兵现在正与安城寨附近集结，叶掌柜此番若是出城，必然是凶多吉少。公孙策绝不能不顾你们的生死，任你们妄而为之。”
　　“这么说未免也太过武断了！”
　　叶凛不客气的打断了公孙策的话语，抬手傲然的指向身旁那几名年轻男子。
　　“我叶家人虽不比军中的个个身手不凡，却也不是泛泛之辈！仅凭几个辽人，短短时日，还不能奈我何！”
　　“几个辽人？”
　　公孙策又是笑，眼神再度迎向那边的叶凛。
　　“看来，老族长您是忘了两年前的曲阳一役了。”
　　“当然，公孙策误传消息自是罪不可免，但是当时，若非老族长您太过于相信这所谓的能力而让大家轻易的出城迎敌，想必那些叶家菁英，也断不会死得如此轻易了。”
　　他说着，也不去理会叶凛瞬间就变得惨白难看的脸色，又是慢慢扫过一眼立于不远处的那几个年轻人，转而对着叶凝香道。
　　“凝香夫人，下官知道您丢了女儿自是心急如焚，但是同样，您身为医者，也应是最当明白济世救人的道理。”
　　“叶家现在青黄不接，难得几个精壮劳力，家中妻儿长辈还需仰仗他们。难道您真的要为了自己一家之利，害得他们家破人亡不成？”
　　叶凝香听着公孙策的这番话身体剧震，抬头又看了他一眼，已是完全明白过来。于是她默默的点了点头，未几，却还是忍不住捣住了嘴，一声“婉儿”悲恸至极的唤出，跌坐在地上泣不成声。
　　“公、孙、策！”
　　叶凛得见此景已是完全怒火中烧，若不是又叶晖在旁拼命拦着，怕是早已照着公孙策挥拳而上了。
　　“不要以为你现在身为定州知府就可以为所欲为了！我可告诉你，今天这城我是出定了！你胆敢拦我？”
　　“老族长。”
　　公孙策自始至终都是一派平静，即便到了此刻也只是抬起头冷淡的望了叶凛一眼，语声波澜不惊。
　　“公孙策不是没有强硬手段的。您最好还是，不要逼我。”
　　说完，他拧身离开了这地方，对身后的一片怒骂之声置若罔闻。
　　“先生……”
　　直到走出老远之后，陆子辛才敢开口轻轻的唤了一声，神色中尽是忧虑。
　　公孙策冲他温和淡然的一笑。
　　“子辛，没事的。陪我再过去城边东门，看看那里的情况吧。”
　　“是先生。”
　　便是公孙策不说，陆子辛也是寸步不离的跟在他身边。两人很快来到东门之前，将那里的情况又做了一番查探，确保万无一失之后，公孙策才终于长长的叹过一口气。
　　“子辛。”
　　他闭起双眼，眼角眉梢再也掩不住浓重的疲惫之色。
　　“我如此做法——也是迫不得已。你不要怪我才好。”
　　“怎么会呢先生！”
　　听这话陆子辛不免也有些急了，赶忙上前宽慰他道。
　　“先生自有先生的计较。别的人可能不理解，但是无论如何，子辛都是站在先生这边的。”
　　“嗯……有你这话，我便放心了。”
　　公孙策转过脸来对他又是一笑，陆子辛刚觉得这笑容让他有些预感不祥，手臂突然微微的刺痛了一下，紧接着便是天旋地转，眼前迅速的黑了下去。
　　“先生你……”
　　陆子辛带着一脸不可思议的震惊之色倒了下去，被公孙策稳稳接住，很是歉然的凑到他耳边道。
　　“对不住了子辛，不得已才出此下策。”
　　他小心的将已然不省人事的陆子辛安置在一旁，收起那根方才用来刺他的银针，转身从赶过来的陈普手中接过了翡翠的缰绳。
　　“陈捕头，麻烦您一会帮忙，送陆参将先回府衙。等到一会他醒了问起我来，如实相告即可。”
　　他跨上马背，对陈普又嘱咐了一句。
　　“两个时辰。这两个时辰劳您受累，在这里守着东门。要是过了时间，我还没能带着婉儿小姐回来，便不用再等了。”
　　陈普郑重其事的应过他。
　　“大人吩咐的事属下一定照办，也希望大人您自己，多加小心。”
　　公孙策冲他点点头，递去安然一笑。
　　“放心吧。”
　　语毕，他扬起马鞭啪的一甩，身影很快的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与此同时，安城寨中。
　　虽然已近深夜，可此刻的城寨之中依旧是一片火光通明，辽人骑兵打马奔走往来，肆无忌惮的于寨中劫掠妇女财物，兴起之时，但凡见到有逃命的汉人，一律狙杀取乐。
　　本来安宁祥和的寨子顷刻间血气冲天。寨民凄厉的哭号惨叫之声夹杂着辽兵得意的呼喝大笑，空气中还处处弥漫着被烧得焦臭的气味，活生生一幅人间炼狱之景。
　　苗小婉静静的躲在一间屋后的僻静之处，满面惊恐的望着自己前后熊熊燃烧着的几所屋舍，手中紧紧的攥着一根发簪。
　　她无数次的在心里后悔，也暗骂自己活该。本就不该禁不起小虎的言语相激，将娘亲最重要的发簪偷偷的带出来玩，而之后又更是好死不死的把东西丢在了安城寨。现在东西虽是寻到了，可是自己想要回去，却是难了。
　　她小心翼翼的将头探出一点点去，又看了一眼离此地不远的那条羊肠小径。
　　由于常年在外玩耍，苗小婉对于附近环境本就熟悉，而她本也是极为冰雪聪明之人，所以眼下虽然寨中情况混乱不堪，但是从安城回到定州府城的道路，她还是记得清清楚楚。
　　只要沿着那条小路一直跑到尽头，就可以出了城寨，而寨子西面不过数里地，就是定州城。
　　不过现如今……
　　马蹄声由远及近，苗小婉赶忙重新藏起，只留一点余光偷瞄的看见，几个辽人的高头大马在那条小路周围又是跑过一道，刀上还染着未干的血迹。
　　苗小婉倏地闭上了眼睛，怕得发抖，却连大声的呼吸都不敢，只得用手使劲的捂住狂跳不已的心脏，脑海中又默默的告诉自己一遍。
　　不害怕，不害怕。娘亲和小虎都说过，做女孩子也要勇敢！先前西夏人还在定州城的时候，小轲哥哥甚至中了毒，他都没有害怕过，所以……所以她也一定没问题的！
　　苗小婉尽量的平复下自己有些急促的喘息，再度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屏住，而后眼瞅着那几名辽兵调转马头又往回走，趁着这个空挡，猛然间冲了出去。
　　没事的没事的，只要跑出了安城寨，就都没事了！
　　苗小婉拼尽全力的往前狂奔，谁知未跑出一半，突然被人一把捂住了嘴从腰间横截，而后腾地抱起紧紧的搂在了怀里。
　　她瞬时被吓得肝胆俱裂，几乎都拼上了吃奶的劲儿奋力挣扎，但是那人依旧丝毫没有松手，反而将她又抱得更紧了一些。
　　走投无路之下，苗小婉张嘴便朝那人捂着她嘴的手指狠狠的咬了下去，不过未等她牙齿触到皮肤，却是突然闻到那人身上传来一阵熟悉的香味。
　　……是檀香和栈香混合的味道。她记得，只有娘亲和洛铮表叔的药铺里，才用这种熏香的。
　　苗小婉渐渐的不再挣扎，只是努力的抬起头去看，火光中印着一张俊秀的脸，表情同样是一派紧张。看见苗小婉的眼神他也并不言语，只是冲她微微的摇了摇头。
　　她认识这个人。洛甫表叔去世之后，定州城里第一个非叶家宗族之人担任的知府，便是他了。
　　一旦明了了现在抱着她的人并非对她不利，苗小婉便彻底的安静了下来，乖乖伏在公孙策怀中动也不动。公孙策也是将她又往自己怀中带了些，屏息凝神的听着那边几个辽兵用辽语骂骂咧咧的交谈，刚才分明看到个小姑娘从哪里跑出来，结果一转眼的功夫却不见了，兴许是眼花了什么的。
　　说着说着便声音渐远，看来人还是调转马头离开了此地。公孙策又仔细的听了好一会儿，确认那些人确实是走得远了，这才慢慢的松开捂着苗小婉嘴的那只手，转而摸了摸她的发顶，尽量平静的冲她笑了笑。
　　“婉儿，别害怕，我是来带你回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