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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第十六章 河山大好,故人长绝(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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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平六年。夏。
琼州水患,河堤全线崩毁,沿岸良田千顷荡然无存,一时间流民四野,临近三州不得已下令限制难民流入。
冀州三月大旱,百年不遇,长势正好的庄稼在人们的无力注视下化作一片焦土,方圆几百里内,树木花草轻则被剥皮摘叶,重则连根都不剩,尽数被饥饿的百姓啃食入腹。
两年前篡位的新皇武凌云好大喜功,在外一度大兴土木,修城池,筑行宫,敛重税,战蛮族。又因自身并非皇族而心怀不安,在内摒除异己,前朝老臣时有诤者直言进谏,不是被罢官遣回家,便是触怒新皇而直接断送了性命,甚至连带十族尽皆绝了仕途。
不是没有拨款,而是新皇重亲信远贤臣的行为直接致使佞幸掌权,琼州冀州的救济款最终到达难民手中的早已不足一成,而大多的难民更是流离失所无处容身,哪里还有机会得见传说中的救济款与救济粮。
就在武凌云率大军和蛮族僵持不下之时,朝中政变,在武凌云幺女武潇的协助下,先皇文渊第六子文尽远初露锋芒,一举清扫了朝中武凌云的势力,却只是杀鸡儆猴,其威压使得一干乌合之众再不敢作祟。
而令人不得不惊叹的是,文尽远联合了十三州州丞,朝中沉默良久的两元老臣,以及,下落不明,一直被认为在乱战中丧命的前皇帝,文卿辰。
异军突起,武凌云的后路被完全截断,武潇的反目其实早就有迹可循,可本来留在朝中的长子武深通,次子武思齐,竟然不知为何也归入文尽远麾下,对自己的生父执戟相向。
一时间,武凌云众叛亲离,尽管此事已经被严密封锁,然而纸包不住火,随军将士知道朝中变故之后再无与蛮夷周旋的心思,一心只想早日回到安都,回到家乡探看亲人妻女是否安好,万人大军顷刻间支离崩析。
蛮族见形势大好,本欲一举灭了这支军队,却不料避世的狼族竟会在此刻介入,不足百人的队伍生生牵制住蛮族军队,不杀戮不放手,目的昭然若揭,明显是要帮武凌云的散兵游勇们脱身回乡。
蛮族首领只记得一个高挑冷峻的狼族身着银白锦袍,浅灰色瞳仁里是冷冽的金属光泽,那人满目漠然地说了一句话,内容平淡语气普通,却一下子让人没了任何斗志。
“本就不关你们的事,此后安生生养便是,莫要得意忘形。”
文尽远速战速决,可谓兵不血刃,人心所向,在夺权之际,竟然同时颁布了新法,轻徭薄赋,与民生息,并且开仓放粮,大批的财物终于在新一届官员的监督下被派放到灾区。
清查地方上的贪官污吏,对富商大户威逼利诱,赈济灾民为国家捐款捐物的,一律按功行赏。那些看到形势早就明朗,想表忠讨好的,以及有钱没地位,想借机抬升身份的,无不欢欣响应,就算是舍不得家底的,也被文尽远无形的威胁所震慑,狠下心打开自家仓库。
另一边又派专人负责维持灾民的秩序,加之文尽远极短时间内名声大噪,坊间传闻皆说这个新王是百姓之幸,以致,尽管时局并未完全安定下来,人心却已经渐渐安定了。
这年间江山风云变幻,改朝换代,新皇和前皇帝及狼族的关系错综复杂,就在文尽远为了不使武凌云军中将士无辜受牵连,因此拜托司空祭出面牵制蛮族后不久,有一个惊天的消息传来。
狐族易主。
狐王踏玄突然宣布退位,禅位于不知何处出现的人类,却又声言是前狐王之子的青年。
青年一袭白衣,左臂上系着一条及膝的红纱,脖子上围了一条雪白的兔毛围巾。
虽说夏天的狐族宫中依旧略显阴冷,不过这样戴围巾的行为还是很奇怪的。
那日狐族众人一如既往带着闲散心情在本部大厅里等待朝见,谁成想踏玄出现后竟面色平静地向众人宣布了这样一个消息。之后,青年就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中从容不迫地自踏玄手中接过象征狐族至尊身份的军令。
前狐王惊鸿是狐族的传奇,是无数狐族一辈子景仰的神,但是没有人听说过这样一位伟大的女狐王还有子嗣,更不用说这个青年是个彻头彻尾的人类!
然而他确实接过了军令,那个只有血统最强大的狐族才能完好无损地触碰的,用天外玄石铸成的军令。
偌大的大厅鸦雀无声,鸦雀无声过后却是炸了锅一样的喧闹。
青年的出现堪比平地炸雷。
然而之后,大厅又陷入了鸦雀无声。
因为所有人都不能动了。
如同某年某月某一天,某只狼崽子初见他时,某个皇帝的几十号人马一瞬间集体倒地一样,在这样一个短暂的时间里,大厅中几百个身负功夫的狐族尽数被点住了,仿佛时间停止。
青年的衣袂缓缓落下,静静立于王座之前。
轻声苦笑。
“踏玄,你那日对我下手够狠,如今我就不客气了。”
而踏玄面无表情,垂眼肃立。
“大家忘记狐族崇尚的是什么了吗?”
声音清朗,所有人这才稍微冷静下来,正视这个青年,不是作为惊鸿的儿子,不是作为神秘出现的新狐王,而是作为一个人。
负手而立,身形修长清癯,脸色由于被关在房间很久而显得过于苍白。那双眼睛,洞悉而清明,让人控制不住地想要拜服在他脚下,以至于人们甚至都忘了去注意他那张堪称艳绝天下的脸。
“率性,强大,从容。”
“只不过是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毛头小子而已,大家何必如此惊惶失措呢。”
“若是不相信,不支持,我解了你们的穴道,你们一个个,或者说一起上来跟我比比就是了,点到为止,我不会耍什么阴损手段,媚术也不用就好。”
“我是人类,同样也确实是惊鸿的儿子,和人类先皇文渊的儿子。”
“我不爱人类,也不爱狐族。但是,我娘爱着你们。”
文清谨拱手一揖,清浅微笑。
“各位前辈,请多指教了。”
众人静默。他们的穴道已被解开。
这,就是足以君临天下的气度吧。
先锋官赤砂,以及两年前同样突然地被任命为东北军随军参谋的神秘少年,年轻一代狐族易容高手,在东北森林听到狐王禅位的消息后,没有如众人预料那样惊诧及反对,相反的,两人立时赶往狐族本部北方森林,对于新狐王突兀而诡异的出现表示并无异议。
狐族二把手,大将军皓月由于家中变故,一时滞留在安都,托人带话竟说是无暇顾及此次重大突变。
唯一身在北方森林的狐族掌权者阡陌,则几乎是完完整整见证了狐族易主的过程,却完全没有插手,甚至还在新狐王即位之时下令,所有狐族不得质疑踏玄最后作为狐王的决定,违者论军法处置。
自此,新狐王的地位再无人撼动。
又三月,人类内战结束,琼州河道疏导成功,百十年间不忧水患,冀州修渠引水,通暗井挖水库,旱情大有缓和。
武凌云及其军队部众尽数被文尽远的势力捕获,有能力者招降,无能力者遣返,只收兵权不取性命,武家人除武潇外都被安置在安都的隐蔽处终生软禁。
大局已定,为巩固政权维护和平,新王文尽远决定与神秘的新狐王进行会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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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狐族的事情还是你管吧,我实在懒得应付。”
“……”
文清谨坐在狼形的大白身上,习惯性地抚摸着大白又长又软的毛,身后站的,正是踏玄。
“大白,幸好你来了……那臭小子果然争气。”
文清谨的眼神有些黯然,明明说的都是喜事,却没有半分喜意。
摸摸颈间的围巾,很软,也很结实,跟那小子一样。
“我做了那种事……唉,到底是在乎了,关心则乱吧。我有何面目去见他呢。”
一年以前,文清谨被幽禁在踏玄房中已然近八个月。
期间踏玄内心十分矛盾,文清谨又洞悉人心,时而冷言时而软语,竟使得踏玄做不出逾矩的事情来。去年中秋时文清谨就做好了和踏玄一了百了的决定,只是时机不到,火候不够,文清谨自己,心里也还不能释怀。
而现在,又近三月初三,万蚁噬心发作的日子。
文清谨低头看着自己愈发皮包骨头的手腕,不见光的苍白,在这样下去,就算踏玄不对自己做什么,自己也撑不下去了吧,毫无意义,毫无进展,只要踏玄还在,自己就离不开这间屋子。这是万蚁噬心都无法弥补的,几千年的实力差距。
唯一有可能的出路……
“踏玄也想有个了断了吧。活在鸿姐的阴影里,他其实也很累,成天看着你,动不了你又舍不得你,估计也该到极限了。”
“阡陌大人,你真的不管这件事了?就算踏玄从此变成我的傀儡?”
“既然我和司空奠都被默许来这里见你,那只能说明他在等你动作了,这点你不会不清楚。”
阡陌和司空奠,许是文清谨看破了那两人的身份,于是三人倒是偶尔会见面,这一点,踏玄都清楚,他已经不想再耗下去。
文清谨浅浅的笑。
“我知道,我过不去我心里的坎。长这么大我都没想到我会有看不开的时候。”
“我没见过你心里的那个人,但是你这样的性子,喜欢的人必定不会负你。”
“呵,我嫌弃我自己啊。”
“我等着看,狐族最强大的媚术,会是怎样的作用。”
忠诚。
有思维无意识,对象越强大,傀儡也就越强大。
处理完公事回来,踏玄看到的场面可谓活色生香。
“怎么,看傻了?”
一瞬间的事,文清谨调侃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不一样,文清谨的眼睛不一样,依旧清澈,依旧看不见底,然而没有了那种略显凌厉的洞悉,取而代之的是浓浓的水汽,苍蓝色的眸子不再清冷,变得仿佛无比无辜单纯,却又满是不着痕迹的勾引。
“你现在的样子,会让人发狂的。”
踏玄的眼神像是要把他看穿一样盯着文清谨,强自压抑了铺天盖地的心头火,却怎么也不能想通文清谨这种突兀转变的玄机。
“别想了,你想破脑袋也想不出来的。”
文清谨身着白色霓裳,隐隐约约地能看到里面□□,眉宇间带了三分无辜三分引诱三分戏谑,另一分踏玄看不出,是叹息。一扬手,抽掉了踏玄的腰带。
“我对自己下了媚术。”
狐族历史上空前绝后,没人能想到对自己用媚术。
不用媚术,文清谨真的没办法勾引踏玄,做不到,精神洁癖作祟。但是他必须离开,踏玄挡在这里,他就解决了踏玄再走。
用了两秒时间来消化文清谨的话,踏玄突然鼓起掌来大笑三声,然后一把撕碎了文清谨身上那件根本无法蔽体的衣物,将文清谨打横抱起放到床上,夺过自己被扯掉的腰带,把文清谨的双手绑在床头。
心里一紧,文清谨闭上眼舒了口气,看样子,是不会善终了,这个男人压抑得太久,自己恐怕有一番苦头,只是,不管身体被怎样对待,必须保持内心足够稳定,足够坚硬。
媚术这种东西,谁动了心谁就输了,文清谨已经做到了这一步,意味着踏玄再无胜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