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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第五章(2)韩德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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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德让看着一身白衣的萧绰,忽然间,像是这十五年的时光从未存在过,他们又回到了他们的青葱时代。
那时候是穆宗末年,作为皇子耶律贤的同盟,韩德让常奉父亲之命,来到萧府与宰相萧思温会谈、送信。穆宗晚年多疑,严防着大臣们私下往来。韩德让那时正二十多岁,文武双全精明能干,深为父亲韩匡嗣所倚重,已经能够代父亲处理部份家族事务。而此时的萧家正有两个未出嫁的女儿,次女莺莺和三女燕燕,美艳的名声已经传遍了上京。
因此上京的青年才俊,常往萧家走动,并不是件很引人注目的事。象太宗之子太平王罨撒葛、李胡之子耶律宛、大将耶律斜轸以及汉人大族韩族、李族等的子弟都常常往萧家跑。没有人知道,这只是穆宗政敌们的一次次聚会,而萧家美丽的两个女儿,只是聚会的幌子而已。
这一日,韩德让自萧思温的书房出来,一团红云拦住了他:“韩德让,为什么你从来不正眼看我?”
韩德让怔了一怔,站在他面前的,是萧思温最为得意的女儿萧燕燕。
萧燕燕今年正好十五岁的,出身显赫、美丽聪明、从小到大在所有兄弟姐妹中都是出挑拨尖,因此也养成了她好强任性的脾气。而来往于府中的各路才俊中,被父亲赞为第一的,却是眼前的这个韩德让。
韩德让比燕燕大了十岁,举止温文尔雅,他的身上恰恰融合了契丹与汉人的优点,饱读诗书的气质,没有契丹男儿的粗野;数一数二的骑射之术,又使他没有汉家男儿的文弱。斯文淡定的举止中,却又有一种隐隐的威慑之力。上次她亲眼看着罨撒葛向韩德让挑衅,却被他结结实实地教训了一番,更是笑出声来。
但是她看不懂韩德让,她可以轻易地掌握其他青年才俊的心思,看着他们为自己团团转,但是她看不懂韩德让的微笑。也许就在那一次次看不懂中,韩德让已经悄悄的驻进她少女的心中。
萧燕燕是契丹女儿,她要是爱上了一个男子,绝不会象汉家女儿一样羞涩躲避,也不会展开种种手段引诱让对方来追求她。她直接找上了韩德让,将他堵在了父亲的书房外:“韩德让,我告诉你:我喜欢你,所以你也必须要喜欢我。”
韩德让看着萧燕燕,他完完全全地怔住了。眼前的萧燕燕,眼中象是闪耀着火焰,就这样毫不掩饰地看着自己,充满了自信的光采。
燕燕呵,那样夺人的青春,那样眩目的美丽,那样霸道的告白,一个男人怎么能够抵御这样的爱情呢!
韩德让也是血肉之躯,青春男儿,在那一刻,他毫无抵抗地爱上了萧燕燕。
从此一对年轻的恋人,出入韩府和萧府,他们的爱情和政治一同展开,传信、议政、读书、论史、谈兵、骑射……
穆宗一死,侍中萧思温、飞龙使女里、汉臣韩匡嗣、高勋等人便拥位耶律贤继位,是为景宗。
当穆宗的统治结束,景宗耶律贤登上皇位时,韩德让和萧燕燕的爱情,也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时候。
景宗继位,后宫沿虚,按惯例一道旨意下到萧家,令萧家三女萧燕燕入宫为贵妃。
有辽一代,皇族耶律氏和后族萧氏世代通婚,每代皇后,必出萧家。因太祖耶律阿保机慕汉代之强盛,曾自改姓为刘氏,且汉代典制出自萧何,因此改后族皆姓萧,谓代代辅佐皇族之意。萧氏家族原有二姓,原为开国初的拨里氏、乙室已氏两大家族,到太宗时,又将母后述律一族也添入后族,因此萧氏后族其实为一姓三族,即拨里氏、乙室已氏和述律氏。
后族历任北府宰相,对于萧思温来说,为了巩固萧家述律一支与当今皇帝的联系,决不能让拨里氏和乙室已氏两家的女儿为后。而且皇帝多病,后宫必须有一位聪明强悍的皇后来主持国政,次女萧莺莺已经被皇帝指婚太平王罨撒葛。因此皇后之位,非萧燕燕莫属。
皇帝、萧思温、韩匡嗣在多年的联盟中,已经成了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局面。因此皇帝一继位,就依着北人治北、南人治南的旧例,封韩匡嗣为燕王、南京留守兼枢密使,执掌重权。而这边又下旨封萧家女儿为贵妃。
那一晚,萧思温对着女儿、韩匡嗣对着儿子,分析大局,整整一夜。
平生第一次,萧燕燕感到了绝望。或许是从她一出生为萧家女儿开始,她知道自己的婚姻必将与政治联结在一起。历数整个大辽国,能与后族结亲的门第廖廖无几,万幸韩德让自祖父起就在大辽历任宰相之职,是辽国极少数能有资格与后族通婚的门第。然而这一切在皇帝的一道旨意前,却又是多么地脆弱。在一个象蛛网一样密布的政治网上,每一点的破损都会影响整张网。萧燕燕若是抗旨,则皇帝与萧家和韩家的关系就会无可避免地破裂;一旦新帝失去萧家和韩家的支持,则虎视眈眈的太宗和李胡一系人马就会对着皇位下手。那么,这么多年来,韩氏和萧氏家族冒着生命危险所押上的,两个恋人沸腾着热血所奔走的理想,都化为泡影。
泪眼朦胧中,萧燕燕展开眼前的图轴,那是韩德让手绘的大辽地图。记得那时候,两人在草原中、穹庐里、城楼上、星空下,畅想着大辽的未来,推翻暴戾的君王之后,打败入侵的宋人,废除不平等的汉胡之分,让大辽的百姓更加安居乐业……他们的爱情,从始自终,和他们的政治报负、和他们的热血理想是联在一起的。
萧燕燕缓缓地卷上画卷,走到妆台上,拿起了贵妃的凤冠。她相信,这是她的决定,也一定是韩德让的决定。
鼓乐盈天,鸾驾待发。端坐鸾轿上的萧燕燕,接到了韩德让送来的一封信,信上只有一个字:“绰。”
记得韩德让说过:“你出嫁那天,我要给你起个汉家女儿的名字。”那么,就是这个字了:“绰。”
萧燕燕将珠帘缓缓放下:“起驾。”鸾轿入宫的那天,那个娇憨任性的小女儿萧燕燕已经不复存在,现在的她,是大辽皇妃萧绰。
萧绰入宫同年,韩德让娶汉人大族李氏的女儿为妻,自请代父留守南京。
萧绰入宫两年后,生下皇长子耶律隆绪,立刻被册封为皇后。
然后,时间慢慢地过去,她是一个好皇后、好妻子、好母亲;他是一个好臣子、好丈夫。
而此刻,倚在韩德让的怀中,似乎这十几年的时光都不复存在,她仍然能够全心全意地信任他,爱他。
萧绰坐正了身子,吩咐道:“去把皇帝请来。”
阿古里去了,韩德让怔了一怔:“天色已经晚了,还要孩子跑过来做什么?”
萧绰看着韩德让,轻叹一声:“德让,如果不是阴差阳错,文殊奴应该是你的儿子呀!”
韩德让浑身一震:“燕燕!”
萧绰眼睛闪亮亮地看着他,那一刻韩德让觉得自己又象是回到了十五年前,在萧思温书房外的情景:“韩德让,我告诉你:我喜欢你,所以你也必须要喜欢我。”
萧绰的眉头微颦:“到如今先皇宴驾,母寡子弱,族属雄强,边防未靖。德让,我们付出青春和爱情,为的是大辽的安定,到今天这一步,你我仍然要携手并肩作战。”
韩德让抱住了萧绰的肩膀,让她放松地倚着自己:“燕燕,你放心,玉田韩家和所有的汉人大姓都拥护你。虽然兵马在北疆,可是钱粮命脉却都在南部,三军未动粮草先行,没有粮草那几个大部也作乱不得。咱们只要想法子制服八部的几个为首之人,其他的人不在话下。放心,但凡我有一口气在,你的天下谁也撼动不了。”
萧绰却定定地看住了韩德让:“德让,如果没有你,我纵拥有天下也不快乐。”
韩德让轻叹:“我会一直在这里,为你和你的儿子守着江山,我不会离开你的。”
萧绰拿起韩德让的手,轻轻放在自己的心口:“不、德让,江山是你我共有的,只差一步,文殊奴就该是你的儿子了!你我曾有婚约,却劳燕分飞,如今李氏死了,先皇也已经宴驾。我们——还可以重头再来,不是吗?”
韩德让凝视着萧绰:“燕燕,我知道你的心。十五年前你我劳燕分飞,是我们一生的遣憾,可是——人生永远无法遗憾!”
萧绰紧紧握住了他的手:“不,遗憾是可以弥补的,今日你我可以重谐旧盟。德让,你没有儿子,请你看在我的面上,把文殊奴当成你的儿子吧!”
韩德让微微一怔:“你说什么?”
萧绰微微一笑,阿古里在外道:“禀太后,皇上来了。”
韩德让忙要站起身来,萧绰含笑按住了他:“你坐着吧!”
十二岁的小皇帝耶律隆绪睡眼睲松地进来:“母后。”
萧绰含笑叫着皇帝的小名,拉着他的手来到韩德让面前,吩咐道:“文殊奴,跪下去向你的相父行礼,从今天起,你要象尊敬父亲一样地尊敬他,听从他的教导,才能保得大辽江山的稳固。”
小皇帝怔了一怔,忽然觉得母亲拉着自己的手臂一紧,他抬头看着母亲,萧绰含笑的眼中有着不容违拗的威严,虽然尚不太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却本能地依从了:“文殊奴见过相父。”
韩德让心中轻叹一声,却没有避让,稳坐着受完皇帝一礼,才站起来抱起了皇帝:“文殊奴,你放心,外头的风雨,有我和你的母后挡着。”
小皇帝被韩德让抱在怀中,忽然只觉得心头一跳,一种不知道何种滋味涌上心头。他的父亲多病,自打他有记忆起,不是批奏章就是躺在病榻上吃药;而母亲亦是严厉多于慈爱。此刻,被韩德让抱在那宽广的胸怀中,看着韩德让庄重的凝视,忽然竟有一种从未有过的安全和信任的感觉,他含含糊糊地叫了一声:“相父!”立刻觉得瞌睡虫又来找他了。睡着之前,他听到了萧太后郑重地说:“德让,我把我自己、文殊奴和大辽天下都交到你的手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