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道儿》工虫

1、第一章

　　拉开门的一刹那，向善感觉到风从穿着人字拖的脚面上拂过，突然有说不出的惬意与轻松。他抱着瓦楞纸箱，里头装着这些年来积攒在办公室里的杂物，搞不懂费劲收拾它们干什么，根本是没有用的东西了。于是，往前走了几步之后，毫不留恋地扔到了垃圾堆上。

　　腰间没有配枪，这点让他很不习惯，右胯上空空落落就好像是让人抽走了一条骨头。

　　我执着的是什么？向善想。除暴安良伸张正义国泰民安学雷锋做好事抛头颅洒热血献身到战斗第一线么？

　　我呸。

　　这点小心思，早从出了学校之后被磨得一干二净了。只有坐在警校教室里那帮子学生，还在高举稚嫩的小手，吹着大鼻涕泡泡大喊——我要做一个对社会有贡献的人，我要当警察，抓坏人，保护别人。

　　想有贡献很简单啊，缴税吧。一个月缴他十个亿，全国上下爱死你。

　　我也想过，当了警察之后努力抓坏人啊，我在那个别的小孩还跳皮筋和泥巴的年龄里就已经拿着塑料□□满街跑了，我枪法也很准，说打老王家的窗户玻璃就绝不会碎小李家的花盆！可现如今呢？

　　现实社会他让我施展我的报复吗？

　　越想越憋屈，像胸口鼓了气的青蛙，呱呱呱地，要爆炸。

　　他给新上任的领导当了替罪羔羊。那穿着笔挺西装，踩着黑亮皮鞋，小背头一抹的上司，口袋里揣着□□送来的几十万人民币。假惺惺地责怪向善屡次故意放走□□头目，犯了莫大的渎职罪。

　　然后居高临下地踢着他的屁股让他滚蛋——党国不需要你！

　　很好。总有需要我的地方。

　　向善站在仁德会的办公室门前，这个招牌从字面上看无论如何也联想不到□□帮派上去，总觉得应该扶贫解难的正经行业，应该夹在红十字与希望工程之间为社会基德行善。可凡是不能只看表面，他的名字还叫向善呢，如今不也是要加入恶字号俱乐部了么？

　　天堂地狱隔着一道门，门内才是天堂。警察□□都是腰间配枪，警察□□都是前途宽广，而且后者更加宽广更加疯狂。

　　警察或者□□，一样杀人不眨眼。那数平米见方的审讯室也就等同于严刑拷打的最佳场所，有时候警官们一掏证件——我是警察，还要白嫖人家夜总会的姑娘。

　　他至今还记得，夜店里可怜巴巴的乡下姑娘眨着含泪的大眼，怒诉道：要不是你们天天来抄，姐姐我早转业了！

　　手举着，下了好大的决心向善才敲了门。被警局开除之后就上道儿上混□□，这不是我的错啊。

　　从他十八岁毕业，辛辛苦苦地在暗无天日的加班加点里磨灭了五年多的青春，兢兢业业恪守职责，从来不迟到不早退，就因为不会摇着尾巴讨好上司，不会背地里搞一些偷鸡摸狗的小勾当，不但升职无能，最终的下场竟然是被扫地出门？

　　你们这是逼良为娼！

　　有人开了门，上上下下地反复打量他。向善有点紧张了，这情景和他第一天走进警局的时候一模一样，他像刚刚跨过火盆的新娘子似的，含羞带怯，说话都变结巴。

　　“我……要……跟你混。”

　　简仁的名字不只一次登上了他管辖地区的“光荣榜”，向善也不只一次暗地里称他为贱人。倒不是这个人十恶不赦到了什么境界，而是只要碰上和他有关的案子，向善就会被莫名其妙地扣掉奖金。

　　坐在棕色亮面儿办公桌后面的简仁，抓了抓敞开的领口里露出的皮肤，脸上带着□□镜。向善咽了下口水，很帅很有型。向善想，屋子里这么暗你还要带墨镜其实你是盲人吧。

　　“警官您走错地方了，你的单位不在这儿！可以做公交坐地铁，出门右转500米有站牌，你要打车更方便了下楼站路边招手就好。拖出去拖出去，看见他我就烦。”

　　旁边的粗汉夹起向善的胳膊，连拉带拽地就往外拖。向善不甘心，天堂有路不叫走，地牢有门也不开，当我是孤魂野鬼？

　　“简仁，我被开除都是你害的！你钞票又没塞到我兜里，凭什么我被开除？”

　　拿着镀金钢笔的简仁，在桌上的一摞账单上有节奏地咄咄地戳着，墨水都渗漏出来，钢笔尖脆弱的要弯。

　　“你被开除与我有一毛钱关系？”

　　“当然不是一毛钱关系，是几十万的关系！你们鸡鸣狗盗狼狈为奸，我一踏踏实实的小警员风里来雨里去，赚钱多么不容易，现在呢，你做了坏事还大摇大摆地坐在这里，我却档案里背着个开除的红戳戳，你叫我怎么再找工作？那里面写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我是故意放走□□啊，政治觉悟太低，间接就是说我和你们有染我人品不行，你拍拍自己的胸口说，我和你有什么染，是红色还是绿色？”

　　向善一面挣脱，一面壮着胆子歇斯底里的大叫，这些年的不满要一口气发泄出来。直到黑洞洞的枪口摆在眼前，向善的声音才弱下去。

　　“你是来卧底的吧？警局什么时候上这种戏码了？请不起编剧了？”子弹上了膛，随时可能走火，这枪，向善再熟悉不过，警局统一配枪就是这个型号，造价便宜安全系数低得不像话，平时巡逻一般他都不上装子弹。最好又最给警局节约经费的就是口头子弹——我要开枪了！

　　“滚你的卧底。”向善身体僵硬，冷汗顺着耳朵往脖子上淌，心下小鼓乱敲，鼓面绷紧，可嘴上却不甘示弱，“有这么来卧底的么？你见谁家派卧底是一个警察单枪匹马跑到□□去跟人家说我要跟你混？你有脑子吗？你在夜店里搭讪的时候会说——姑娘，你板砖儿掉了吗？你要信不过我，大可以考验考验我，大案子别找我，那些收收保护费，放放高利贷，恐吓中学生的活尽管给我。”

　　简仁垂下枪，向善这才松了口气。下一秒的新鲜空气还没吸进肺中，那枪口竟然顶到了他的头上。

　　“我还是不能信你。收了你，日后出了岔子我要被同行耻笑的。我的那点破事还没解决清楚，不想再背你这一条人命，识相就给我滚。”

　　太他妈糟践人了。向善的小心肝悲情的要死，委屈的要哭了。好人说我是坏人，坏人当我是好人，我里外里的我不是人！

　　“成！简仁你狠，我就不信我一个曾经训练有素的警察，将来可以成为一个训练有素的混蛋的大好人才会没有组织收我。咱们走着瞧！”

　　都说眼睛是心灵的小窗户，可以直达内心深处。虽然简仁没有扒人家窗口的不良习惯，但是向善很坦诚，门户大开，连纱窗都没有安。眼底没有掺杂任何浑浊，清明地几乎透明，让人本能地想去相信他。

　　更何况，□□也是有同情心的。眼前这个警察，说被开除也是有可能的。做人太直，不会拐弯抹角，莽莽撞撞地冲进来说要混□□，要是换了别的什么组什么帮，很可能话还没说完就被人打死了。

　　简仁突然有点舍不得。死了多可惜。

　　“喂。你要真有心混，就先跟着我实习，实习时间是三个月，带薪。干的好就转正，干的不好嘛……嘿嘿……”

　　向善正要迈出大门的脚缩了回来，听完简仁的话，猛地一转身子，眼睛眯成了一条缝。连蚂蚁都钻不进去。

　　“给枪不？”

　　警察流氓一杆挑，有枪是王道。没枪的警察是解决家庭纠纷的，没枪的流氓不是好流氓。说白了，向善心心念念最舍不得的就是这个武器，别在胯上，让他腰杆都笔直笔直的。

　　“蹦弓子给你你干么？我们这是纯粹的没有低级趣味的□□恐怖组织，不是拦路抢劫欧巴桑菜篮子的废柴小流氓！□□眼下没富裕的，小左轮我还能勉强给你找一把。”

　　左轮也比什么都没有强，他没以为自己是谁，刚刚进组织就能配上枪，何等辉煌。想当年，他可是挂着哨子脚踩二八风雨无阻地在老街上蹬了两年才转进明亮宽敞的办公室有了一把黑壳撸子！

　　左轮不错。要什么□□啊？

　　向善你要什么自行车啊！左轮就不错！

　　反反复复地在心底强调了好几遍，向善沉浸在配枪的喜悦中，完全忽略干不好会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