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不是人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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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39年9月3日。
英国和法国通过电台，相继对德宣战。
“波兰不再孤立无援”，他们是这么说的。
然而事实上，这一天的波兰上空，乌云密布。整个国家都笼罩在阴沉沉的恐惧中。
物价飞涨，有很多东西已经禁运。钞票开始贬值，大家更乐衷于将它们兑换成食品，或者药品。
第一章不是人间
纳瑞安——我的妻子在屋子里一遍又一遍地数着我们的存款。
她是个漂亮的淑女，在嫁给我之前，一直在学校里教书。她总说，面对着孩子，世界都会变得很平静。
然而此刻，她正紧张的攥着那一叠纸币，颤抖地几乎说不出话来。“卡拉，我真的不敢相信，我……我们该怎么办？哦，卡拉，卡拉，我们该怎么办。”
可怜的姑娘。她无法相信我们真的只剩下3000波币。
“没关系，我们还可以当掉家里的东西，比如说楼下的那架钢琴，我可以再去找一份工作……”
我把她紧紧地拥在怀里，尽量安慰着她。我能感觉到，她在发抖。
在这个时候，谁不会恐惧？只是我不能倒下，因为这个家还需要我来支持，这个家里还有我的姑娘。
其实对于我来说，3000波币已经是一笔不小的数目了。相对于他们来说。
“哦，卡拉，我们该怎么活下去啊。”纳瑞安把头深深地埋到我的怀里，低低的啜泣起来。
“其实你看，我们拥有的钱还是不少的。新颁布的法令上说，犹太人不能拥有多于2000波币的现款，我们真的已经很多了——”
我的话没有说完，但它已经达到了我想要的结果：纳瑞安被逗乐了，窝在我的怀里面轻轻地笑，“你怎么这样……”
我吻着她的眼睫，吹干留在上面的泪珠。
“不要紧的，纳纳，会没事的。相信我。”
我是一名记者，在战前，我为华沙的很多家报纸写过稿件。大多数时候会涉及到战事，或者政治。因而，我对于这一类话题相当敏感。但是这并不意味着我有足够的热情，如果有可能，我想我会更安于现状。
周一的早晨，像往常一样，我已经习惯于从炮火的轰鸣声中惊醒。但是，我绝没有想到我会见到我妹妹如此慌乱的神色。
“卡拉瓦尔，快来。”
“奈奈里，你要学会镇静。”我一边说，一边试图找到我的靴子。
奈奈里却直接把我拉下了楼，“快点，没那么多时间找你那双该死的靴子了。”
“噢，”我呻吟了一声，“那能不能请你告诉我，究竟是什么事比我那双‘该死的’靴子更加重要，在这个时候？”
“每件事情都有可能，先生。”客厅里，警察局长赫伯克先生衣冠整齐的坐在沙发上。
“尤其是在战争中。”旁边的肖那补充了一句。
“原谅我，先生们。”看着他们两位，我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只能恶狠狠地瞪了奈奈里一眼，心中不由得发窘：我还穿着拖鞋，而且衣衫不整。
“没什么没什么，”赫伯克摆了摆手，“啊，每个人都身处战争嘛。”
肖那看了看我，又看了看赫伯克，最终站起来。他是一个英国式的绅士，永远梳着一丝不苟的发型，穿戴整齐。
“卡拉瓦尔，我们这次来，是想告诉你一个消息。”
警长不知为什么突然变得局促不安，就好像一个被抓到偷窃的犯人一样，“是的，我们带来了一个消息，一个坏消息。”
奈奈里在不安的绞着手指，看着她的膝盖。
我做了一个洗耳恭听的姿势，“我想，现在只有针对德国人的坏消息了，因为我们一无所有，相反，他们占领的太多了。他们会发现我们已经没什么能给他们的了。”
“这很好笑，卡拉瓦尔，”肖那严肃的看着我，没有一丝可笑的神情。
我开始意识到事情的严重。
“市政局决定征用你的房子。”警长意味深长的看着我说。
“对不起？”我有点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
“哦，老天。”纳瑞安在我旁边发出一声呻吟，“他们没有权利这么做。”
“这所房子是我们的，警长。”我疑惑地环视四周，询问式地看向每一个人，“我，我的妻子，还有妹妹。这是我们的合法财产。”
“没人置疑它的合法性，先生。”
“那你们就不能这么做。”我开始感到气愤，“告诉我为什么？告诉我理由。”
“是德国人。”肖那把手放在奈奈里的肩上，“波兰已经陷落，他们在华沙四周征用土地。如果你不想无家可归，就只能同他们共享。这是现实。”
虽然这已经不是新闻，但是，我还是听到了自己愤怒的声音，“去他的现实！”
“我们可以往好的方面想想，至少，他们只是征用你们的房子，而不是要你们的命。”警长先生根本不知道，这句话不但没有缓解紧张的情绪，反而让纳瑞安和奈奈里更加害怕。
肖那的神色不比我好看多少。
“让我先送你回房间去吧，奈奈里。我想卡拉更愿意自己单独同警长先生谈谈。来吧？”他的话对奈奈里总有一种神奇的力量。我凝视着肖那的背影感慨。
德国的军官进驻到我的府邸是星期三的事情。
他们的动作很快，或许是因为他们根本不需搬运什么行李的关系。他们的所有资源都来源于我们——波兰。
我们站在二楼，透过卧室的窗户，看着楼下的人进进出出。
没有人说话。
纳瑞安抱着双臂依偎在我怀里，她的手冷得像冰，我从没见过她把双唇抿的这样紧，已经成了一条直线。
奈奈里十指交叉，眼睛望着天花板。
肖那和我们在一起，他倚着窗台，神情比周一的时候还要严肃。
原本，我以为我足够勇敢，甚至可能会站出来捍卫我的权利。但事实是，我就这么安静地站着，从内心深处感到害怕。他们穿着灰色的军装在忙碌，偶尔有一两个卫兵，抬起头，向上面望过来。
“喂，”一个军官模样的男人跑上来，“你们，都下去。”
他不会讲波兰语，就用英语冲我们嚷嚷。
纳瑞安从沉默中抬起头，没有动作。
“快点，你们。”他带着不容反驳的语调。
“卡拉瓦尔，让我们下去吧，”纳瑞安倒是很快的直起身子，“去看看我们的客人们。”
她的眼睛一直没有离开我的。好姑娘，她表现得比我想象中的要坚强得多。
我握了握她的手，她的手依旧冰冷。
肖那首先走下了楼梯，他把手放在楼梯的扶手上，站在最后一级台阶上看着那位军官。
我深深地吸了口气，走向门口。越过他的时候，我拍了拍他的肩膀，无声地传达出我的安慰。
在那里，阳光刺得我有些睁不开眼睛。大团大团的灰尘漂浮在空中，起起伏伏。
“休伊先生？”
一个军官朝我走过来，伸出了手臂。他也说英语，但很生硬。我怀念肖那一本正经说英国冷幽默时的样子，至少那有着让人舒心的温度。
“是的。”我没有握住他的手，而是以同样生硬的语气回答。
他显然被我弄得有些尴尬，手停在那里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半晌，讪讪地收回去。
我以为事情就这么完了。侧过身子，等着他们下一步命令。
一群孩子从外面走过，好奇地冲着我张望。
“他妈的犹太佬！”我看到他准备去掏烟盒的手突然伸向了手枪。
“不！”
纳瑞安大叫了一声。
血从一个男孩的头上冒出来，汩汩地流淌成小溪。颜色暗淡地刺眼。
在瞬间，我产生了呕吐的欲望，身体变得僵直起来。应该相信，感到震惊的不仅仅是我们波兰人，就连那些卫兵也停下来。
那个孩子显然还不满十二岁，而且他也没有佩戴任何犹太的标志——按照规定十二岁以上的犹太人必须佩戴一个标有六芒星的白袖章。
“萨尔曼，你这样可不好。”刚刚跑上楼叫我们下来的军官走过来，他皱着眉，“上校没告诉你，你的脾气太粗暴了吗？”
“噢噢。”他带着笑意看着我，似乎很满意他造成的效果，“让他们收拾一下，没关系的。是不是，休伊先生？”
他转过头让手下的士兵搬走那具少年的尸体，血渍拖拉出长长一条红线。
“动作快一点。上校很快就会来了。”他用德语吩咐说，没有再看我们一眼。
我就站在门口，忍受着胃里翻滚的痛楚。奈奈里则哭了起来。她不敢哭得太大声，只能用牙齿咬着嘴唇，肩膀无声地抽动。
肖那沉默，用手臂环住她。从我的角度看过去，有些说不清的味道。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不是人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