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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十) ...

  •   这世间最难勘破的不是情爱,不是仇恨。
      是人心。
      火儿突然想起教他写字的夫子经常说起的一句话。夫子总说这世间人心叵测,有些时候亲人都不可以相信,然后开始举一些史书上记载至亲相残的例子,延及父子,兄弟,夫妇,朋友。火儿最听不得这个,所以那个夫子后来被她•••打走了。不过那夫子倒是很喜欢火儿,也不恼,还说生女如此,夫复何求。别人都只当他是老糊涂了,夫子却捋着他花白的胡须笑呵呵地说这女娃天性纯真,有一颗清明澄澈的心,这一颗,最珍贵。
      这是火儿第一次听到别人用赞扬的语气去形容她。
      只是现在火儿好后悔把夫子打走,其实也就是气极了跳上铺开纸墨的桌子,抓了一只沾满墨汁的青竹粗豪威胁地抓着夫子花白的胡须说:“你再不走,我就染黑了你的白胡子!”
      可是现在火儿却很想念夫子,想念他的训斥,还有那些非常不爱听的唠叨。
      还想问夫子,什么是人心?
      暖暖的阳光落在眉梢,身后的影子被斜阳拉的很长很长。
      擎二世,离开两天了。
      纤瘦的肩膀在夕色里隐隐抽动,吴阙停下了近前的脚步。
      第一次见妹妹一整天没有说话,第一次在她脸上再也找不到无邪的笑容。第一次她那么乖的安安静静的趴在那里,只为等待一个不可能回望的身影。
      吴阙难过的干哑了喉咙,妹妹想要的,哥哥却不能给。
      “擎王不是人类。”
      昨晚冷色的月光下,他听到多么令人惊疑的六个字。怔怔的望着对方,他知道那表情没有骗他。
      这一切都太过蹊跷,似乎每发生一件事都会超出他的所料。
      “那么你呢?”吴阙深深望进他的眼睛,你又是谁,会不会和火儿一样,我也不能和你在一起?
      好半天吴阙好笑地转回了身,他知道他不会回答。
      声音却在背后忽然响起:“吴阙,我不骗你。”声色笃定。顿了顿又道,“你想知道的,我都会告诉你。但,不是现在。”
      迈起的脚步又收了回来,“不管你是什么,我都不在乎。”
      没有回头的一句,所以谁也看不出谁脸上是什么表情。
      一曲笛声把吴阙从思绪中扯回,淡淡的音律带着一丝抚慰人心的轻柔。
      火儿,对不起,这场戏哥哥只能陪着演下去。
      “明日月圆,你和火儿必须提早离开。”叮嘱的声音从旁边传来,吴阙看着与自己并肩而立的人,轻声道:“好。我送火儿离开,就回来帮你。”
      “不行。”毫不犹豫的拒绝。
      “我可以帮你!”吴阙毫不妥协,“你其实知道我的的凡人之心更能引起他们的共鸣!”
      他当然知道心无尘垢的吴阙是最适合以音律引百鬼入轮回的人选,因为他有一颗仁善明净的心。只有这样的清澄心魄才能驱除百鬼的怨念仇恨,唤回他们最后一丝对人世新生的美好向往,方可引渡往生。
      也正是如此,他不愿吴阙涉险,因为他害怕另一个万一。
      “你忘了,我饮了这霊湖之水,我的愿望他们能感知得到,”吴阙突然狡黠一笑,“让我帮你,好吗?”
      直视的目光毫无惧意,风陵子伸出手来在吴阙黑泽的毛发上抚了抚,吴阙的倔强是不容他无视的,无视的的结果或许更令人担忧,只好沉声道了句:“好。”
      小公子黑亮的眼睛里便融了笑意。
      斜阳仍是暖暖的触在身上,火儿温顺的被吴阙拉上后背,“我们回家。”轻轻的裹满暖意的声音,火儿不由的环紧哥哥的脖子,像幼时每次受委屈跑出去都会被哥哥这样背回家一样,让火儿觉得温柔极了。
      “吴阙哥哥,”火儿开口说了两天里的第一句话,“吴阙哥哥••••••”开口便不停地轻唤着哥哥的名字,一遍一遍,低低的在吴阙耳边来回重复。仿佛只有这样,才能驱走心里某团冷冷的抹不掉的身影,纳入来自属于哥哥的温暖。
      吴阙安抚地拍了拍环在脖间的小手,这丫头自幼体寒,手脚总像捂不热似的,偏火气无端地大,也一度笑言她这是全身的火气都聚在了脾性上。五岁时,跟着老爹去擎王府赴宴,好好的一个元宵节,众人皆在赏灯赋诗推杯换盏的兴致之极,她无声无息的一把火硬是把热闹欢腾的元宵会变成了大火直烧擎王殿,幸好发现及时没有酿成重害,她福大命大的被那个无辜受害的少主人护在安全界里,那个牢牢把火儿敛在怀里以命抵抗背后不断落下的火屑飞柱,映在那时年少的吴阙眼里,就再也没有忘记过。
      也是那少主竭力在太后面前应下纵火之罪,方免了他们吴家的百口性命。
      从此,那个祸事当饭吃的妹妹便多了一道活体平安符,擎王府的少主人成为火儿身边最常见的人。
      吴阙从未怀疑,擎王会丢了火儿而执手他人。仿佛他们就应该这样,不属于任何人的,两厢完好,相守到老。
      背上的人渐渐没了声音,环紧的力道也松了去,斜斜地垂在吴阙身前两侧,睡着了。
      命运多桀,且凡人愚昧,又怎能脱逃造物主的玩弄
      前路茫茫,此夜正酣。
      顶着月明星繁,吴阙背着火儿往吴家灯火通明的府道上步幅不稳地挪走,上山容易下山难,何况他背上还睡了个人!若不是离火后来又返回给吴阙的伤口上撒了一些什么“原水”,他现在可以改名独臂公子了!大口地喘着粗气,在最近的小侍揉着迷蒙的睡眼看清来人时,吴家上下立马像着了火的蚂蚱,四下欢腾。
      吴阙不知道,他们兄妹集体闹失踪是有多大的杀伤力。现在他的草木居还有武侍轮班蹲守着呢。
      吴老爷子挂着一张乌纱脸,不是看见吴阙衣衫破烂满身疲惫的倦容,他估计又要牛鼻子一哼,操家法了!
      接着就是满脸急色的吴夫人,心疼地看着消瘦了一圈的儿子,然后两手并用,睡梦中的人和吴阙同时发出了一声凄呼,两只耳朵被吴夫人毫不留情地提溜着,乖乖地听着珠连炮击的训斥——“都本事了!不要爹娘了!那山是金山还是翡翠?比爹娘还金贵是不是!明天我就让程胡给我去把那木头居所给砍了!”
      火儿一手捂着另一只耳朵,娘亲这“耳提面命”的功夫是越来越精纯了啊••••••
      吴阙却大叫此行不妙,砍了草木居不是问题,怕的是娘亲一句“禁足三个月”他现在拔腿逃跑都来不急啊,只好满脸堆笑地讨好母上,生怕她喊出那句让他想撞墙的话来。
      火头上的母上,是火儿都不敢招惹的人物啊。
      吴老爷见教训的差不多了,看着半天没有反应的乖女儿,这反常的举动令他眉头一皱,嘘寒问暖的话还没开口,火儿就一头扑了上去,毛茸茸的脑袋埋在老爹安实的胸膛上。
      “乖宝贝,怎么••••••哭了?”
      感受到后背上熟悉的拍抚,火儿呼吸一窒,鼻尖的酸楚让她忍不住大哭了起来。满满的委屈像泄了洪的大水一样,汹涌而出。
      几天以来的隐忍郁结,皆在这一刻,找到了纾解的理由。
      而吴老爷和吴夫人,这才惊奇地发现,和他们一起失踪的擎王竟然没有在一起?往时无论有谁陪同无论多晚回来,擎王都是亲自把火儿送回来才安心,这次怎么••••••于是询问的目光都投向吴阙。
      怕触动火儿好容易才平复的情绪,吴阙只淡淡说了句“有事先回”敷衍了事。
      两位老人也只当火儿是在山里吃了苦头才会委屈莫名。
      吩咐了热水食物,吴阙就懒懒地回房洗浴,换了件干净的衣服,吃饱喝足的把人谴走在床上假寐。待脚步声远去,才小声地摸索下床,挥笔写了封留书,就准备私逃走人。
      “阙儿,”房门忽然被推开,正对上吴夫人疑惑的眼神,“怎么还不睡?”
      “呃,没什么,等下就睡。”趁娘亲转身的空隙立马把刚写好的留书藏入怀里,幸好没被发现,否则他这辈子都别想再看到窗外的太阳!
      吴夫人抖了抖手上的物什,“那刚好,前几天给你新裁的衣服,快来试试合不合身。”
      “娘,”吴阙无力地走过去,“柜子里不还有很多件没穿过的吗?”
      “那不一样。”吴夫人嘴角不由上挑。
      哪不一样啦,还不都是穿。吴阙心里嘟囔,却在吴夫人紧接的下半句后咬到了舌头——“这是给你相亲穿的。”
      相亲?!跟谁相亲啊!相哪门子亲啊!?
      吴阙觉得这次真是回来错了。
      看着儿子惊诧的表情吴夫人会错了意的继续道:“放心,是你爹旧友楚大人的明珠,外貌品行都是咱家火儿再修炼一百年都赶不上的。”
      吴阙彻底石化了,让火儿听到这句,他估计要见识一场大义灭亲的戏了。
      端详着容光焕发的儿子,这白色暗锦勾勒的华服更衬得吴阙俊逸超凡。喜笑颜开地吴夫人庆幸还有儿子让他可以在人前骄傲,至于那个宝贝女儿,能少闯一次祸她就心满意足了。想到这里不由感叹一声,“还好有个擎王疼她,不然我们火儿要嫁给谁哦。”
      无心的一句惹得吴阙一阵心烦,好说歹说的把母亲送出了房间,嘴里还得应承着:“好好,知道了,我好好休息,明天去见楚家小姐。”
      门合上的刹那整个人就摊在了桌上。
      眼看一天过去一大半了,再晚就赶不上百鬼往生了,吴阙着急的想着各种逃跑的法子。
      “我来助你,吴公子。”
      头顶上突然传来一句熟悉的语调。吴阙下意识抬头,白衣飘然的离火就倒躺在房梁上,惬意地枕着手臂,眯起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这是只狐狸,吴阙心道。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0章 (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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