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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第二十二夜 魔法 ...


  •   从喻示穿透面纱的迷雾,指向只留给有心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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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一个没有风暴的时节,举目是一望无际的白色沙海。
      杰拉尔丁背着箩筐,带着比她小五岁的哈基姆,牵着硕大的骆驼,朝着朝阳即将高升的方向,越过浅浅金光下一个个广阔起伏的沙丘。
      “杰拉尔丁姐姐,我们为什么今天出来?”他记得还不是补充物资的时候。
      “哈基姆不是想去白城看看吗?那一次我没带上你,回去你生气了几天。”
      哈基姆张了张嘴,好一会才反驳道:“那是因为姐姐没遵守约定啊。说好西得节后会带我出去,最后却把我忘了。”
      少女一阵失语。她转头望向快长到自己耳边的男孩,笑问:“那你待会进城要看上喜欢的东西我都买给你当道歉,行吗?”
      一头浓黑短发的男孩轻哼一声,嘴角扬起的笑意却泄露了他的心情。
      茫茫沙漠犹如没有边界的迷宫,但终年游走荒漠的住民和旅人知道,生长在一块的金合欢树丛往往是平原入口的路标。太阳将要爬上头顶之际,三角洲边缘稀疏的青色草原远远地映入了视野,尽头有着宏伟静穆的白垩柱和花岗岩围墙。
      临近河边,原来干燥的空气变得潮湿,夹杂的淡淡的青草和泥土气息让人不自觉感到欣悦。
      两人牵着骆驼通过城门,走进布满了时间痕迹的街道。边上的房子早已不再光鲜,间或栽种的榕树恣意伸展着茂密的优美枝条,仿佛美丽的妇人微笑着给每一个古城的访客行注目礼。
      爷爷和村里的老人都爱传说,很久以前,吉萨城是白城孟菲斯的影子。如果说昔日作为王城的孟菲斯统治着凯姆特首府的白日,亡者城吉萨便是她黑夜的守望者。
      因为今天不是预定的拜访日,杰拉尔丁没有带贡品和需要祭司院人员吟唱亡灵书,渡送附着着亡者灵魂往生的祭祀物品,但她还是习惯性地拉着哈基姆来到了祭司院的门前。
      祭司院是吉萨城最大的建筑,沙土色的外墙高大、结实,里面住着受人敬仰的亡者祭司。在那遥远的时代,亡者祭司的身份和王族的祭司们一样高贵,他们有着同样不凡的智慧和光荣的职责,前者为平民吟诵亡灵书,后者则是服务王族和贵族。然而亡者祭司的光辉随着王都的迁移湮灭,各地的亡者之城亦不再受生者尊重,在他们眼里变得冰冷、讳莫如深,唯独权贵死后依然高高在上。如今的孟菲斯只是白城,吉萨城也仅仅是关在大理石门后的骨骸的聚放地。
      “看到你真意外。”
      杰拉尔丁闻声望去,不觉眉开眼笑:“我可一点也不觉得意外!早安,安德斯大人!”
      安德斯看了充满朝气的少女和她旁边睁着一双大眼睛的男孩一眼,“你们好。今天怎么过来了?”
      “爷爷让我到孟菲斯采购物资,顺便带弟弟来这边走走。”她拍了拍哈基姆的肩膀,“快向祭司大人问安。”
      哈基姆乖巧地叫了声。
      “阿尼族长身体好吗?”他领在前头边走边问。
      “还是老样子,不过最近格外有精神。谢谢大人关心。”
      “我很久没见过你弟弟了,刚刚第一眼几乎认不出来。上次我和他见面是多久以前?”
      “不记得了,应该有几年吧。”带笑的眸光落在对四周充满惊奇与赞叹的哈基姆身上,“他是我们一族未来的接管人,长老们不同意他太过接触外界,爷爷即便有心也是鞭长莫及。”
      过去规模曾达十三氏族的吉萨守墓者,随着王国动荡王都迁移各散南北,面对狡猾凶狠的盗墓者,他们守墓一族再非无坚不摧。现在留守于吉萨的守墓者只剩四个家族,他们普那族氏是其中之一,其他十一氏族要么整个家族跟随迁移,在与底比斯相望的帝王谷落地生根、繁衍传承,要么在迁徙途中溃散,或落脚王陵新址后无法适应而消亡。爷爷总怀缅着不属于他的时光说,守墓一族正是在特帕王光辉漫过上埃及之中没落。
      “那杰拉尔丁呢?”沉浸在思绪里的她冷不丁听到安德斯的问话,“你已成年四年了,你爷爷终有一天会进入轮回,哈基姆也会成为普那的族长,到时候你便是自由身,难道没有任何打算?”
      杰拉尔丁过了半晌才道:“我不知道,还没想过。”
      安德斯转过来盯着她的眼睛说:“还记得我之前提过的成为入门者吗?杰拉尔丁若是仍没有主意,不妨考虑看看。”
      迎上男子的目光,她回想起当时的对话,正要回答,手上蓦然一紧。
      “什么……”循着哈基姆的视线眉梢往前一掠,门口有人陆续拉着棺材从他们旁边经过,消失在另一边的门廊后。她轻抚了一下被吓到的男孩背部,向安德斯投去疑问的目光:“这是?”
      “是新一批热痛症的死者。由孟菲斯和周边地区每旬都有相当刚刚数量的遗体送到这里。”
      “每旬?”她不敢置信地重复道。
      年轻祭司点了点头。
      “其他亡者城的情况也是这样?”从祭司忽而凝重的神情,杰拉尔丁得到了答案。
      安德斯望着她,始终带着温和光芒的眼神安抚:“我已经向王城去信,希望能引起王和朝臣的重视,尽快采取措施。”
      “请问大人这里有没有应对热痛症的药物?假如有,务必给我一些。”杰拉尔丁思忖后对安德斯说。
      这时回过神的哈基姆插话道:“姐姐是说安德斯大人有能治好埃加的药?”
      “普那村有热痛症的患者?”安德斯会意到什么,问道。
      杰尔拉丁面露忧色,解释道:“是村里和我同龄的一个男孩。前段时间曾经高烧不退,服了整整一个月的药才见好,没想到十几天前复发,还伴随间断的身体疼痛,被族里的巫医断定为热痛症。”
      “可是他们并没有替埃加进行医治!”哈基姆皱紧眉头,略带愤懑地低声指控道。
      看向微带疑惑的安德斯,“我们族里对热痛症病人的处理方式是任其自生自灭,因为怕传染,食物和水都只在特定时间送过去。由于大多族人都认为这是被阿努比斯神选中的征兆,得以提前进入轮回去往来生,存亡再不是人的力量能够扭转,所以连送药我们都只是偷偷地做。”说完,她不禁苦笑了一下。
      因为年龄相仿,杰拉尔丁和埃加自小就情谊深厚,哈基姆更是从懂事起就跟在埃加屁股后面满村乱闯。得知了埃加的事,哈基姆是最先去哀求爷爷和族中长老的人,杰拉尔丁恍然地想,自己甚至比不上这个还未成年的孩子。
      末了,顺着手臂上紧致力度的来源投以抚慰的笑容,她回过头:“请问有吗?”
      安德斯摇了摇头:“我们并没有这种药物,抱歉。”杰拉尔丁姐弟转眼的失落分毫不差地落在了眼里,他再次开口道:“不过,我或许能帮助他减缓病痛,并治疗病症对他身体造成的伤害。但不保证完全奏效,也无法彻底驱除他体内的病源。”
      两双眼睛骤然发亮。
      “祭司大人!”
      “安德斯大人,方便随我们回村里一趟吗?即使效果不大我们也已经万分感激!”杰拉尔丁抑不住嘴角期盼的笑意,全神贯注地观察着他的反应。
      “我去试试。”接收到哈基姆炽烈的恳求目光,安德斯莞尔低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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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看到印象中的景物,晓蓠就知道目的地到了。
      她和图特先后下马,余晖在他们脚下铺上金红的地毯。此时晚风初起,原本闷出热汗的披风成了保暖的挡风衣。她摘下衣帽,跟着图特往前走,两人的衣物在猎猎冷风中翻飞。
      这是一个依地形而起伏展开的村落。徐徐落下的夜幕中,入眼可见疏落的泥砖房屋低矮而简陋,有的人家飘出袅袅炊烟,像高原的一声叹息。和帝王谷一样,吉萨王陵附近有着分散的聚落,多是守墓者的残留人烟。这里就是其中一族的栖息地。本来,帝王谷的守墓村便是从吉萨迁移过去。他们为自己的信仰,一族的荣誉,本着根深蒂固的信念,固守至今,不管外面的世界如何,不管时间改变了什么。
      经过若干家房子,他们最终走进一间朴素但极为整洁体面的屋内。晓蓠看着图特和一个老人以及一名面容姣好的少女问候,微微惊疑。但她按捺了下去,微笑一一打过招呼后,她的注意力便被前方桌上的菜肴吸引住了。
      “请二位尽情享用。”老人如此说道,本来没什么表情的脸上亲切得连皱纹也可爱了起来。
      晓蓠看了看图特,他舒展的眉间和肯定的眼神让她拘谨的心放松了开来。“谢谢!”她面朝老人,笑得灿烂。
      虽然迎接他们的只是一锅麦粥、几条面包、一个鹅肉菜式和一个鱼汤,但她丝毫不觉得寒酸,尤其对生活在三角洲偏僻边缘的人来说,这必然是丰盛的一餐,唯有特殊的日子里才会出现在饭桌上。晓蓠如此想着,更能感受和感激那份诚挚的款待心意,而这与贵族的礼仪没有丁点关系。
      “你们怎么不吃?”吃到一半,晓蓠发现只有她和图特在风卷残云,惊讶地问道。
      “我们黄昏前就已用过餐了。你们尽管吃吧!”名叫杰拉尔丁的女生坐在一旁的椅上,笑着回答。
      她忽然有点不好意思。为了掩饰,晓蓠埋头重回与碗中麦粥奋战的行列。不到十分钟,饭桌上只剩她在闷声扒粥。
      “哈基姆呢?”
      “他去了埃加的屋子。你想找他?”杰拉尔丁眨了眨眼睛。
      图特微微蹙眉,没有出声。
      她却像看穿了他的心思,轻轻一笑,“是不习惯没看到他吧?他今晚会陪着安德斯大人照看埃加,我可以现在就带你过去。”
      听得出来,他们之间不是一般的熟络。晓蓠默默填着肚子,继续竖起耳朵。
      “安德斯?”
      “是吉萨城的主祭司。”
      图特的视线随着从外面回来的阿尼移动,“埃加出了什么事?”
      “是热痛症。他是我们村近年来第一个染病的。”杰拉尔丁焦急的声音插了进来。
      微蹙的眉心不觉加深。
      “今天遇到大人,他了解了埃加的情况后答应了跟我们回来。”眸光凝在地面,握紧的手像是能给她支撑的力量,“在祭司院的时候,我们还亲眼看见有装着热痛症死者的灵柩被不断送进来。大人告诉我们,孟菲斯和邻近村镇每旬都有新增的病症死者,这实在太可怕了!”
      “你还了解到什么?”
      杰拉尔丁抬起眼,“祭司大人已经写信把孟菲斯以及其他亡者城接收病症死者在增加的情况转达王城的官员,可是能不能引起重视,什么时候能上报至王和重要大臣却不得而知。”
      一直用心听着的晓蓠放下了勺子:“你还记得我曾经去过那个西特姆村吗?”
      图特转向她,示意她接续后面的话。
      “夏迪带我见过一个叫比吉的小女孩,她会不定时发烧和全身抽痛,但发病以后却又精神奕奕,跟健康的孩子没有什么不同。”
      “西特姆村?你说的是帝王谷的西特姆一族吗?”杰拉尔丁猝然拔高声音,不自觉从座位站了起来。
      晓蓠朝她点了点头。“我想,夏迪应该怀疑过那是热痛症,只是他对此只字未提。如今过了这么长时间,不知道病症有没有扩大发展为疫情。当然,这些都是我个人的猜测,不过我认为还是找人到西特姆村确认一下比较稳当。”
      “天呐。”杰拉尔丁伸手捂住嘴巴:“伟大的拉神,请告诉我一切都会好……”
      她睇了图特一眼,又看向不安的杰拉尔丁。面对这种状况,她也爱莫能助,只能等回到底比斯再和能帮上忙的人商量对策。
      “阿尼爷爷!”杰拉尔丁对从房间走出来的老人喊道,紧跟在他的身后,“请你同意并让巫医给埃加治疗吧,我相信肯定有医治的方法的!而且我们谁都不能保证再不会有族人染上这个病,难道到时候我们也像这次一样袖手旁观,任由他们等待迎接阿努比斯神吗?爷爷,我们怎么可以——”
      “够了!”阿尼厉喝一声,苍老的脸上眨眼间显露出不容违逆的威严。
      房间顿时一片沉寂。作为客人的他们此刻显得有些突兀而多余,只是图特依然安静从容地坐在那里,晓蓠则禁不住用担忧的眼光在这对爷孙间逡巡。
      重新开口,老人强硬的语气缓和了许多,“不要再说了。客人还在这里,别给我们族丢脸。”
      原本冷静的脸在这句话后瞬间煞白。不能理解的眼里似乎还带着不服与不甘。她快速转过身,一声不吭地跑了出去。
      “这样好吗?”望着杰拉尔丁消失的门口,她不觉自言自语地问道,“在夜里跑到外面,她会不会遇到危险?”谁也没有回应她的问题,晓蓠仿佛也不指望他们会回答。
      “杰拉尔丁会去埃加的家。”
      突然响起的声音让她愣了一愣,思索后她认为这个可能性最大。然后不满地瞪着在优雅喝着鱼汤的图特,这个人明明什么都洞悉得一清二楚,却从来不晓得化干戈为玉帛。
      “老爷爷,我去帮你劝她回来吧?”
      “她的双脚是她自己的,想回来就不会往别的地方。倒是你们,再耽搁就会错过时间了。”说着,又消失在房间门口。
      依稀听出言外之意,她忽然有点明白,为什么看图特和这个老人相处会那么自然没有违和感,他们分明是一类人……眼睛自走向马匹的白色背影收回,她无奈一笑,起身收拾桌上的碗碟。

      冷风从脸颊边拂过,疏朗夜空下,孑然的黑影在皎洁月光中飞驰。
      两人来到吉萨与萨卡拉以西的玛卡塔丘陵。上面建有西得节祭祀的神庙,因着满天光辉的照耀,不难发现山坡北边那粼粼闪烁宛如钻石散落遍地的明湖。
      伫立陡峭坡地改建的砖台放眼四周,正前方是尼罗河悄然流淌进来的人工水道,每逢泛滥季节,水道将丰满壮阔,借着潮涌汇聚的湖区也会变得水盈浩渺,稍稍抬高视线,便是白城孟菲斯,可是此刻所能看到的只是笼罩在深邃夜色里的一个庞然黑影,孤寂地屹立着,沉睡着。往北偏移眺望,著名的吉萨金字塔群近在眼前,白天的时候是耀眼的地标,在晴朗的夜里也反射着指引的微光,它们是那样的巨大,仿佛从数千年前就诞生在那里,自此无言地俯视着时间,仿佛也在守望什么,直至世界毁灭再不能传递太阳的光芒。
      三者恰好构成一个正三角形。
      偌大空旷的空间里似乎可以清晰听见自己的呼吸和心跳声。拿着火把逐一点燃祭庙石柱跟墙壁上的篝火,原本隐没在阴影中的人、物、景既而获得生命般鲜活起来,壁画上描绘的西得节当天的仪式和圣船行进在水道上驶向欢庆的湖边的场景,每一个表情、动作跟周边的环境都巨细无遗。
      停下脚,回到进来时取火点燃照明的起点,这一刻祭庙内所有正在燃烧的篝火光亮依稀呈现出圆的形状。他记得很清楚,每一次站在这里望向外面,他看到的不是喜面迎人脸孔背后的别有所图,不是沉溺享乐表情之下的愚昧贪婪,他总是会搜寻那一双双值得一再信任和依靠的安定的眼睛,因为在里面他窥探不到背叛,他也会把目光放到看不见的远方,但他明白那里有着他为之努力和坚持的事物,那些对这个王国有所期待心之所向的子民让他不惜一次次高举利剑指向妄想染指这片土地的敌人。
      偶尔会感觉景色在眼前变化,在脑海重叠,是六十年前的君臣与他们管治下的国土?是两百年前上下埃及恢复统一时那令人骄傲的盎然绿色与肃穆白色相间交织?还是一千多年前万马奔腾引领崭新光辉覆向南方,只为建立一个更强大的王国?
      是的,那都是昨天,是历史,曾经的当下。
      领土完整,丰收圆满,王权统一……这是千百年间所有站在这个地方的人真正的所求所愿,图特知道,也会延伸至下一个一百年下一个一千年,持续下去。
      “我看见了昨天,我知道明天。”他低下头看着自己的双手,长年的持剑挽弓使上面布满了茧,粗粝的触感让他淡忘了曾经养尊处优的岁月和情景。
      他没有安享尊荣的资格,因为他有必须背负的责任与理想。
      离开祭庙,图特看见少女正出神地仰望着天空,此际满月高悬在众多闪亮的星辰之中。
      “事情做完了?”像是感应到他的接近,晓蓠微笑地转了过来。“我们接下来去哪里?”十分自然地,她把手伸向了他,为了让他主导路的方向,或许也是为了不让他自她身边丢失。两人之间,靠着这十指连结在一起。
      身下的坐骑再度飞窜进无尽的广阔沙漠,留下灯火通明的庙宇在越过少年肩膀的余光里。

      哈基姆环顾四周的石壁,伸手抚摸,却被吸住了一般,惊叹地抽不回手。
      他不是没有进入过村落附近的金字塔王陵,爷爷很多时候会带同自己一起巡视,观察周边有没有可疑的活动踪迹,检查王陵内部是否都刻有守护的亡灵咒语,可他从未到过大金字塔,爷爷老是对他的疑惑和请求避而不应。若不是今天得到这个意外的机会,他可能仍无法见识这座全王国最宏伟的巨石方锥高塔。
      不过进到里面,他才发现大金字塔跟他想象的完全不一样。他起初以为会有什么神秘的地方,爷爷才会不答应也不允许他私自闯进这里。大金字塔不但没有密封的石门挡在入口处,通往内部的甬道更是没有凿刻上神圣的象形咒文,他一路走进来,只看到平整的石壁包围着自己,没有平常显贵墓室用以点缀装饰的壁画,也谈不上通道如何复杂曲折。
      一直到再无法往前的开阔房间,哈基姆最后肯定了自己的想法。他们进的这座金字塔根本不是什么先王王陵,要不就是这一位国王穷得没有金银宝石修饰自己的陵寝。一个半人身宽的入口后是挑高的石室,徒有三面空白石壁的房间西侧有一口无盖的长形石棺,和围绕的巨石一样,这口石棺也是由花岗岩切割而成。
      然而此时此刻哈基姆才不关心先王的财富和对来生重视的程度问题,他的视线牢牢锁住了被抱进石棺的埃加。来这里之前刚病发过一次,埃加的眉头在如今入睡时也紧紧皱在了一起。在病痛的折磨下,短短十来天的时间就让他比从前瘦了差不多一圈,因为守墓一族的生活艰苦,他们村里的男性都不算强壮,现在的埃加几乎看得见皮肉下的骨头形状。
      “哈基姆,不要分神。”
      淡淡的悦耳声音自前方响起,打断了他的胡思乱想。瞥了另一边的杰拉尔丁姐姐一眼,她似乎已经抛却对这里是留传中赛奥普斯王陵墓的顾忌,全心进入出神状态而不受外界的干扰,哈基姆深呼吸闭上眼睛,按照祭司的嘱咐重新集中精神。
      隐约中,他感觉到身体慢慢开始发热,一股暖流从脚底升起,流向头顶。神奇的事情发生了。哈基姆在脑海看见原本执在安德斯手中的安卡飘浮在了石棺的上方,安卡底部正对埃加的心脏……
      仿佛过了一天一夜,有人轻拍了拍他的手臂,哈基姆才逐渐睁开了眼。
      “姐姐?”看到杰拉尔丁放松的微笑,他不由露出茫然的表情,“可以了吗?埃加哥哥呢?”
      杰拉尔丁正欲回答,却被安德斯忽然转身向石室门口的动作分散了注意力。
      “你们在干什么。”
      低沉有力的男声传入了在场所有人的耳朵。
      晓蓠无言地望着面前的房间,莫名地感觉并不惊讶。全因图特在抵达大金字塔前倏然变得沉默和警惕的态度,而最重要的是,他们在大金塔外面发现了一头就地休息的骆驼。
      “图特!请听我们解释!”杰拉尔丁快步走到二人跟前,低声说道。
      图特微微眯起眼睛,晓蓠悄悄伸过手握住他。她笑着抬起视线:“那里面躺着的是埃加对吗?”
      杰拉尔丁犹疑了一下,点头承认。
      “你们不要责备姐姐!是我想帮埃加哥哥医治病症的。”
      晓蓠对不由分说急切求情的男孩绽出温柔的微笑。“哈基姆,我们只是想了解你们为什么会在这里,只要你们没有做越轨的事,我们定然不会追究。”
      外表高贵俊朗的年轻男子靠了过来,乍看之下,晓蓠以为走向他们的是伊菲玛特。
      “二位贵安。我是安德斯,吉萨城的祭司。”他分别朝两人颔首示意后,接着说,“我和杰拉尔丁结识已久,今天因他们姐弟的恳求去到普那村为名唤埃加的少年治疗,但他的病情不轻,我于是提议到大金字塔内进行医治。”简短几句话,便把前情后续解释到位。“未知二位可需要问罪?”他露齿一笑,把问题抛了回去。
      图特凝着对方,“你理应知道,这一带乃是凯姆特先王的王陵墓群。”
      安德斯笑容不减,摇了摇头,“大金字塔从来不是法老的陵寝。我等吉萨城祭司十分清楚这一点。”
      话音甫落,其他三人无不瞠目结舌。
      “原来大金字塔真的不是王陵……”晓蓠兀自呢喃着。她随后看着安德斯的眼睛,祭司似有所预备在同一时间把目光迎向她,“意思是不是,这座金字塔内并没有任何一位法老的遗体?那具石棺,乃至大金字塔本身的作用又是什么?”专注的她全然没有察觉在自己耳后淡淡掠过的幽深眸光。
      面对咫尺以外那渴求真实的双眼,安德斯却是移开了视线,定格在空无一物的石墙上。
      “那得从黄金时代遥远的故事说起了,你说对吧?”

      **************************************

      大西洲,传说中繁荣的文明国度,因无法坚定奉行神的意旨,伴随膨胀的贪婪欲望堕落,在天之火海之雷的洗礼中被永恒的时间洪流淹没。
      然而,亚特兰提斯,那片与水晶月亮一同照耀的土地,并不止是传说。
      那些对这个名字感到熟悉和亲切的人们,都曾行走于那一度干净澄澈、充满爱与光的大地上。可是也正是这些人,他们的灵魂见证过那个神秘古国的毁灭,深沉的悲伤将那份回忆铭刻在无名的灵魂之上,即使在轮回之中一再被遗忘的面纱遮蔽记忆的眼睛,他们还是会不自觉地追寻,不自觉地再度忆起那捉摸不清的虚幻的、不真实的过去。
      “数万年前,极远的西方海洋上出现了一个文明高度发达的国家,那里的子民无需语言交流,他们通过思想和意念感知其他人的情感和思维活动,使用水晶平衡身体的扭曲。集权的统治者对他们来说是一个陌生的名词,亚特兰提斯的人民仰仗宇宙的法则生活与修行,他们更熟悉的是鲜花、白色的衣服与祝福。而即使可以运用意念改变甚至创造物质,控制思想却是公认的卑劣行为。
      “在亚特兰提斯,每个人可以自由选择自己喜欢的职业,并且受到整个社会的尊敬和赞赏。无论较能胜任灵性的工作,抑或体力活动,都是对身体和心灵有所提高的经验,最关键一点,明白扮演好自身角色的重要性,因为每个人的贡献都对文明的整体运行必不可少。
      “孩子们通常被送到有着极高智慧的贤者身边开拓灵性,丰富知识的图书馆也是人们常去的场所。男女相互喜爱无需受到以婚姻为名的财产或律法束缚,人们可享受性带来的喜悦,它跟吃饭一样平常重要。富有灵性的海豚和麒麟会随意出现在亚特兰提斯人的身边,和他们沟通,成为朋友。
      “整个亚特兰提斯充斥着爱与和谐,歌颂自然与美德的心智比比皆是,群体散发的光芒将社会推向了一个从未达到也是唯一一次至高的高度。然而伴随时间的推移,不满现状的情绪累积,心怀嫉妒与贪婪者与日俱增,以及极权份子不怀好意的鼓吹煽动,导致这个富饶的国度最终走向灭亡,当然这是后话。
      “我更想谈的是亚特兰提斯还有外访者对凯姆特所施加的影响。在亚特兰提斯二次复苏文明与尝试恢复秩序后,部份离开亚特兰提斯借助光的载具旅行来到遥海相隔的埃及土地的人,教导了凯姆特先民从未接触的知识和技术,建筑、医药、数学、天文、生产、冶炼、航海。他们对这片崇拜太阳的黑土地感到兴趣,决定留下传播他们故土的智慧之光。这也是为什么后期被称为黄金身的外访者降落在凯姆特民众的眼前,后者感到欣喜、欢迎,却毫不惊奇。在他们的信仰里,世间本就充满了神奇,这都是神祇的力量在展现。
      “高挑、四肢纤细,皮肤散发着金色光泽的外访者利用亚特兰提斯人带来的水晶,协助埃及人治疗身心和延长寿命,并因为考虑到使用金字塔能更好地起到疗效,用意念驱动当时吉萨高地上的岩石和其内的能量进行切割、堆砌,建造了我们眼前的大金字塔。这也是拉群体馈赠给这片土地,且纪念着外访者善意的最贵重的见面礼。如此过了几千年,大大小小的金字塔和水晶治疗师在各地出现并初步投入工作,外访者却发现大部份先进的造物与技术被掌权者们纳为己用,这与他们的目的相悖,因而他们选择了离开。
      “而早前来到埃及的塞姆人获得了崇高的地位,被称作‘神之子’,可是塞姆人的寿命有限,他们的后裔依据留存在先辈教导中的亚特兰提斯光芒,在学习外访者启蒙心智方法的前提下,找到了一条通往灵性的道路,并将灵性之光导入后代还有愿意探视爱与智慧道路的‘人之子’,他们沿用了在远方故乡熟知的『入门』之名。成为入门者,可以协助外访者,同时重新担任亚特兰提斯人为之自豪的工作,运用水晶和金字塔聚焦的来自这个星球的能量治疗受病痛传染、寿命短暂煎熬的人们,所谓的祭司,不过是另一个名号。尽管当倾向权欲的风在凯姆特上空舞动,征服与奴役超过甚至取代了服务他人的愿望,这让我们感到悲哀,但亦让我们走面前的路做手上的工作将脑中的想法化为现实变得更必要,更加有意义。
      “这就是今天我所能给诸位讲述的关于黄金时代的全部。你们不必这样看着我,我仅仅是一名入门者,未曾亲身经历上面的一切,但我确实是‘神之子’与‘人之子’的后代,然而这从不左右我对生命的抉择。我不会苦苦追溯那个消失的亚特兰提斯,我在乎的是向我们发出呼求,渴望脱离困境的人们。如果这个长久以来一直让我有所领悟的故事引起了你们的共鸣,我很荣幸,而假若在迷惘的时候,无法从外界得到想要的指示,不妨闭上眼看一看自己的内心。”
      安德斯望着尚沉浸在自己娓娓余音,似乎被理不清的思绪和猜测包围的他们,浅浅一笑为这段讲述落下静默的帷幕,抱起安睡的埃加离开了石室。
      无数的偶然是为了造就注定的必然,一个故事总会牵引出另一个故事,不知道今天的这个故事又会揭开怎样的故事序幕……

      月光悄悄洒落枝叶间,在地面投下斑驳的光影。
      偌大的庭院草木扶苏,一个静谧的人影久久伫立在毫无阴影的院子中央。
      “今晚的月色很美。”
      长长的眼捷抖了抖,眼帘的颤动给沉静的水绿双眸掀起了一阵涟漪。
      “是啊,尤其是满月。”
      “冒昧来访,打扰了。”
      他低下头,侧身面向对方。
      “贵安。未知贵国神官夜深到来所为何事?”
      伊菲玛特踱步过去,“那我就开门见山。吾朝军队不日归来,届时庆宴之上我将提议陛下派卫队护送您回去赫梯。”
      他侧了侧头,“我可以问原因吗。”
      “我们耽误您够久了。况且我们都不认为,这百天笼中鸟的生活令您爱上了凯姆特。如今战争告一段落,基于使节还是质子,您都没有逗留的理由了。”
      闻言,他微微仰起脸,“没错,战事已经消停,可是,我的任务尚没有完成。”
      伊菲玛特眸光深了几分:“我不理解。”
      “于我的国家,我首先是一名子民,再是臣子,最后才是一个男人。”目光落回神官身上,“这样说,神官懂了吗?”
      平静的眉间闪过一丝波澜。
      “那伊菲玛特便不再多说。”
      他面带淡笑目送走远的男子,在他将要消失在视野之际喊道。“请问神官可否告知队伍归期?”
      伊菲玛特顿住了脚步。“你已守候了百天,何以此时在意短短数日。”
      他沉默了片刻。“是怕我别有所图,预早筹备吗?”
      出乎他预想,神官没有半分犹疑地否定了。他甚至感觉到对方在笑。“你不是那种人。”
      见伊菲玛特始终不作透露,他无意义地笑了一下:“失礼了。”
      庭院再次恢复熟悉的宁静。抬起手,男子把手中的芋螺手链放在明亮的月光下,透过一颗颗反射着朦胧光晕的象牙白海螺,他仿佛可以看见那轮廓模糊,却越来越散发光辉的生动面容。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4章 第二十二夜 魔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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