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小时零5分》山水序

1、2小时零5分

　　2小时零5分，是A市到B市的距离，也是她和他之间错过的时间。

　　1，

　　大四忙着找工作，也忙着分手，她和他也不例外。
　　没有人提分手，可是彼此心知肚明。
　　像平时散步一样牵着手，从广源路走到明德湖，满池碧荷，开得正盛。信步踱到湖边，她折了支垂柳，拍打平静的湖面，带起丝丝涟漪扩散开去。
　　他说，要去北京了。
　　她嗯了声，目光追寻轻微的水波，直到它消失在荷丛深处。
　　他说，要不你和我一起去。
　　她回头浅笑，去做什么？
　　他避开她的目光，盯着柳树上一截枯枝沉默。
　　她突然有点难过，仰着头看他光滑而陌生的下颚，起了试探之心。要不我把工作辞了，跟着你去北漂？然后，你养我！
　　你养我。短短三个字轻易将他落在别处的眼睛拉了回来，他显得有些失措，说话也不如往日利落，你知道的，我在那边也没有亲戚朋友，一切都靠自己……听说生活挺艰难的，你跟着我会吃苦，你父母会心疼的，我……我也舍不得……
　　他还在解释，理由已经从北漂辛苦讲到了那句经典的我最爱的是你。
　　难过更甚，她突然就笑不出来了。
　　他去做什么，她都知道，游戏公司的开发员，月薪一万二；
　　他和谁去，她也知道，学生会那个美丽而多情的副主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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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开玩笑的，我受不了北方干燥的气候，你知道的。说这句话的时候，她难得的表现出一本正经。他常常说她没长大，原因是她老嘻嘻哈哈对着他，永远开开心心一副不知世间疾苦的样子。她想现在这个样子，应该符合他对于成熟的定义。可这副样子，却让她内心的悲伤爬上了眼角。
　　别这样。
　　他伸出双手，敞开怀抱。她很想站起来给他抱抱，可没法控制自己抗拒的身体，太窝囊。
　　好吧。他抬起左手，那块曾经属于她廉价几米表的地方，如今换上了一块崭新的Swatch，
　　十点三十……
　　你有事要处理？
　　通常他向自己报告时间的时候，都是表示他有事情需要处理。只是这个通常在以前可以称作偶然。
　　他点点头，态度很肯定。
　　她扭身重新去看满池碧荷，原本亭亭玉立，风一来，随风而倒，脆弱得没有丝毫骨气。她看着看着眼前开始模糊，以前不曾留意的细节，现在拼命往脑子里钻。身后的人还未走，她没有勇气回头确认一下，他是不是有一点后悔。留下吧，或者带我走，不是负担，不是拖累，只是想成为你温暖的港湾，就像你以前曾经许诺过的那样。
　　然而，他最终没有听到她的祈祷，也没有看见渐在石头上的小水滴。

　　2，

　　他没有告诉她，他的火车是下午一点三十，开往北京。
　　她也没有告诉他，她的火车是下午一点三十，开往A市。
　　同一个车站，同一个时间，不同的站台，不同的方向。
　　水北，天南。

　　3，

　　她坐在动车靠窗的位置，窗外是看了四年，八个来回的风景。
　　曾经来的时候很兴奋很期待，回去的时候很难过很不舍，而今正好相反。
　　半躺在沙发座椅上，很疲惫也很厌倦，内心期望能回到久违的家乡，呼吸湿冷而嘈杂的家乡味道，听听爸爸和妈妈无时无刻的唠叨，或许这样，可以填补心房那处被他掏空的地方。
　　对面坐着一对小情侣，依偎在一起，时不时交头接耳，说两句彼此才能听懂的天真情话，然后开怀而笑。幸福且甜蜜。
　　这两个词曾经也属于她。
　　那时他们还处于热恋中，如胶似漆，恨不得每时每刻都和对方在一起。其实他们在一起也没做过什么多特别的事情，除了逛逛街，看看电影，打打台球，滑滑旱冰，偶尔KK歌，他们两个更多的时候是无事可做，只是靠在一起，漫无边际的闲聊，话题有时候是刚刚看的电影里边的故事，有时候是班上或者学生会里的趣事，有时候也谈心事和烦恼，但更多的则是一些美好而甜蜜的情话，我爱你，我想你，我离不开你；我觉得刚刚那个男主角没有你帅；我觉得你今天特别漂亮；记得吃早饭，记得明天天气有变，添件衣服；不要减肥，现在就很好……那时候说起这些话一点儿都不肉麻，相反还乐在其中。
　　其实那些话父母或者朋友都会对你说，可是从来没有那种感觉，只有从他嘴里说出来，才觉得这些普通的话语突然就具有了十分特别的意义，每天晚上睡觉前都会回想他今天又做了什么事，又说了什么话，想着想着，嘴角就禁不住向上翘，有时候还忍不住同寝室的姐妹一起分享，让大家都来感受自己的甜蜜和幸福，然后享受她们意味深长的打趣声，好像这样的打趣可以将幸福再一次无限扩大，接着回到被窝里，捂着被子撒娇，以后不许那样做，她们都笑我呢！
　　其实彼此都明白，不要做就是以后要常常那样做，这样拙劣而别扭的小伎俩游戏玩起来乐此不疲。
　　爱的过程如此美妙，浅尝辄醉。

　　4，

　　对面的小情侣情到深处，开始肆无忌惮的接吻。
　　她愣了一下，虽然身经百战可也禁不住脸红。微微别过头，过道斜对面坐着个抱着孩子的年轻妈妈。怀里的小家伙八九个月的样子，兔耳朵卡通帽子下是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像个洋娃娃。看见她，拍拍手，笑了起来。她也报以一个微笑，只是孩子的笑是发自内心的欢喜，而她的笑是一种委屈的掩饰。年轻妈妈顺着孩子的目光看见了她，拉起孩子的手向她招手，脸上是初为人母的幸福喜悦。
　　母亲和孩子，这原本是她和他曾经的梦想。
　　记得大地震后，余震不断，人心惶惶。时不时有消息说晚上有多少多少级地震会发生，虽然后来证明多半是假的，可是学生们对此深信不疑，纷纷选择到操场上去过夜。
　　幕天席地，那是她和他第一次躺在一起渡过漫长的夜晚。藏在操场塑胶草地的边上，枕着他的手看头顶上闪闪繁星。
　　十指交握，聊着自己所知的最新消息。
　　生、老、病、死、爱、恨、别、离，
　　不过几天时间，他们对生命有了更深的体会，也就在那时候他告诉她，比起命运的无常，活着的一切才是最美好的。他说，以后要在春暖花开的地方买套房子，买辆车子，平时两个人一起上班一起下班，闲时浇浇花，看看书。时机到了再养两个孩子，一男一女，一家人快快乐乐生活在一起。这样就足够了。
　　换做现在，她会嘲笑这样不切实际的幻想，可是那个时候的她，将这些话都听进耳朵，记在心里，然后信得彻底。她总是很信服他，相信他说的每一句话，哪怕后来证明都是错的，她还是对他深信不疑。那时候，他是她关于爱情最美好的憧憬。
　　她记得他们给两个孩子还分别起了名字，
　　一个叫思思，他起的，
　　一个叫君君，她起的，
　　而今一切转头空，她忍不住流下了泪水。

　　5，

　　起身去洗手间平复心绪，稍作休整。回来的时候，却被一对白发苍苍的老夫妻吸引住了目光。老奶奶坐在里边，支着头看着窗户外边一晃而过的农田房舍，老爷爷戴着老花镜认认真真读着份报纸。两个人看似离得很近，却让她感觉离得很远。她在那里看了那么久，两个人竟然毫无交流。她怔怔出神，忽而想到，如果他和她勉强走到现在，会不会像他们这样，相顾无言？
　　他曾经用极低的声线向她承诺，会牵着她的手，从广源路走到明德湖，直到白发苍苍，老得再也走不动了，他也不会放开牵着她的那只手。
　　一辈子执子之手，这是世间女子最圆满的幸福结局，她曾经离这个圆满如此之近，可惜终归是个苍白的承诺。
　　拭想想，女人这一生，做女儿，做情人，做妻子，做婆婆，有多少人是圆满的？没有姊妹间的争执，没有男女间的背弃，没有夫妻间的矛盾，没有婆媳间的嫌隙，这样完美而圆满的人生世间有几人可以拥有？每个人或多或少都经历着这样或那样的痛苦和悲伤，如今她所遭遇的感情失败又算得了什么呢？

　　6，

　　“尊敬的旅客您好，本次旅途的终点站A市到了。”
　　“欢迎乘坐本次列车。”
　　“全程耗时2小时零5分。”
　　2小时零5分，她离开B市的时间。
　　2小时零5分，她回到A市的时间。
　　2小时零5分，她没让自己崩溃所耗去的时间。
　　拉起行李箱，她随着人流缓缓走出车站，湿润的空气迎面扑来，头顶是碧蓝如洗的天空。没有了他，天还是那片天，空气还是那样的空气，并没有丝毫改变。生活依旧按着自己的脚步慢慢朝前走。
　　她掏出手机，拨出一个熟悉的号码。
　　嘟……嘟……嘟……对不起，您拨打的用户暂时无法接通，请稍后再拨。
　　The number you……
　　啪——合上手机盖，她耸耸肩，踮起脚尖在人群中搜寻父母的身影，正好看见一对中年人牵着手守在出站口的围栏后边，不停东张西望。
　　妈，爸，我在这里！
　　她挥挥手，快步迎上去。
　　上车的时候，兜里的手机响了。她拿出来一看，是那个熟悉的名字，接还是不接，思考时，不断跳闪的屏幕像突然断电一样，变得黯淡无光。她自嘲地笑了笑，正准备合上盖子，不其然收到一条短信。
　　您是否现在阅读？
　　这次她想都没想，手指按了否，然后点击永久删除，连同那个号码一起删除。
　　就当是我先甩了你，是我先不要你的。
　　这样想着，她的眼角上扬，把滑到眼角的泪水重新憋回去，然后笑了起来。

　　7，

　　他永远不知道，她最后想告诉他的是，祝你一路顺风，前程似锦。
　　她也永远不知道，他最后想告诉她的是，宝贝，我们重新来过。

　　用电影镜头记录下时光的足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