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皇记事》茶怡

24、只等再见

　　她的眸中连惊讶都没有，她只是伸出手想触摸他的脸：“我不说谎的……”
　　那只娇嫩的手上尤带水汽，却没碰到他的脸就垂了下去。

　　唯一一个走进他心里的人，就这样经他亲手，不带犹豫，干净利落地杀死了。
　　他却连想哭的感觉都没有。
　　那瞬间他似乎明白了很多，他知道自己失去的什么，也知道自己得到了什么。从此他再不会让任何人走近他了，他永生永世所爱者仅自己一人而已。
　　但是他也很清楚，她若不死，他永远也不会明白她到底有多重要。
　　所以她死了，他就永远是她的了，互取所需，他很满意。

　　他淡漠地扔掉金剪刀，看见她躺倒在地的身体，本就破烂不堪的绸蓝裙子被她胸前不断淌出的血液染成完完全全的艳红。
　　她的皮肤像白雪一样洁白，她的眼睛就像盛开在千尺寒潭底的勿忘草那样鲜蓝夺目。

　　他冷静得过了头，他将头贴在她胸前，那里一片死寂。
　　一切似乎都没有意义了，他赢了自己，赢了她，赢了一切。只要一直如此，他知道，只要一直如此，不掺合任何感情，他什么都能得到。

　　“安菲，你听得到吗？”他抱住她一动不动的身体，神色依旧冷淡，“我喜欢你。”
　　你赢了，我不得不承认，我喜欢你。
　　但是因为你与我完全不同，所以我一直抗拒着你。

　　只有你死了，那道隔阂才会消失。

　　“从今以后我就是你的。”他以极尽镇静的语气道，将手探进她胸腔的洞口，攫取她的神格。

　　时间刚刚好，他理智地想，放开那具毫无生气的身体。
　　她从不说谎，大概是真的吧。她打一开始就喜欢他，她同情他喜欢他，甚至连她自己都可以不要。
　　真是个听多了浪漫故事的家伙。
　　她看错他了，如果她与他利益无关，他可能还能容忍她。他不是什么经历过黑暗还能光明的人，他早就彻彻底底地染黑了，她妄想着什么，妄想他能如她一般吗？

　　他获得了她的生命她的神格，面无表情地扔开她，不再看她一眼地决然离去。
　　从今以后，他就当没这回事发生过。
　　他相信这很容易做到。

　　不过是一不小心杀了一个小女孩而已，不是多大的罪过，比起以后他要做的许多事来说。

　　他每走一步，都顶着心上千万吨的重量。
　　直到赫斯缇亚抱住他的腰，将头埋在他怀里。
　　她温柔地搂住他：“哥哥。”

　　“安菲呢？我找不到她了。”妹妹轻声问他。
　　“她不在了。”他温和地摸摸赫斯缇亚的头发，平静道。
　　“宙斯来了。”赫斯缇亚又说，“他让我在这里等你，父亲已经死了。”
　　他突然想笑。
　　他真地笑了，笑得几乎无法呼吸，直不起腰来。真是天大的笑话！他又为什么要杀掉她？！

　　他推开赫斯缇亚：“我有点恶心。”
　　他几乎将所有的血都吐了出来，无法遏制，越吐越多。他只觉得胸中满是暖意憶闷，他心头的血就这样不断地涌上来，压得他无法思考。
　　似乎有谁拿了把剪刀，不断地锥出他的心头血。
　　他得忘了这事，这事太好笑了！
　　事到如今，已经没有他不能做，做不了的事了。他连她都杀了，还有什么事能难倒他？
　　他需要忘掉，他就真的会忘掉。
　　不过在此之前，让他把满心满肺的血都咳掉吧！那个家伙的血似乎融了进来，让他无时无刻不在恶心！

　　他的命运之轮自此才开始运转呢！之前可都是一片空白！
　　……
　　…
　　她的衣裙浸染鲜血，远远看去就像是穿了一条艳红裙子一样。
　　满池的温泉水，洋溢着淡淡雾气，池水吞了她的血，一丝丝的红荡涤其中，逐渐散了开去，化为虚无。

　　这个年纪的人总是单纯无畏，她从不说谎，实在要隐瞒的事就干脆缄口不言。她喜欢这个凶恶的少年，甚至在不知道他的长相他的身份时就喜欢他。
　　她只是想要温暖他，想要陪伴他，想要抚平他的伤痕，不计较他的样貌出生地位。可他却不相信。
　　所以她必须告诉他，她从不说谎。
　　只这一句就心满意足。只要他相信她，她一开始就很喜欢他。尽管她本身还是个孩子，他也是个孩子。
　　她并不会想太多东西，只是单纯地喜欢他，与他说话就很高兴，听到他的声音就很开心，想要保护他，尽管她自己这样孱弱。

　　三头犬刻耳柏洛斯走到她身边，她只有它的一只爪子那么大。
　　它迟疑了，是不是要吃掉她？

　　“刻耳柏洛斯。”凌驾于神殿上方，大大黑裙翻飞的夜之女神唤道。
　　赫卡忒的长相过分妖冶，却相当有气势，不愧于冥界之王的地位。
　　女王轻慢地说：“滚开。”
　　刻耳柏洛斯的喉咙里发出一声低低呜咽，退了开去。

　　“你将来会嫁给海界的君王，也许他不是什么好人，但你只有他可以选择，因为在你看来，其他人只比他更糟糕。”赫卡忒将手放在安菲特利特惨白的脸上，“不过，还是让你自己选择吧。”
　　“你是要永远沉睡在这里，还是要用只剩一半的心活下去？”赫卡忒扬起艳丽的红唇，妩媚地笑了，“作为黄泉的女王，我可不太想收下你啊。”

　　“你要离开这里，带着一颗冰冷的心吗？”她对醒过来的女孩子道，安菲特利特正捂住自己的胸口，她疼得一塌糊涂。

　　“只要能活下去。”安菲说，她意志坚定，“那无所谓。”

　　“你大概还不明白这意味着什么，无法爱人的痛苦也是很可怕的。”赫卡忒将一只碧玉杯子放到她面前，“忘川的水。”
　　夜之女王笑了笑：“你以后不能想起这事，只要一想起来，你胸前的这个窟窿又会开始流血，一直到你真正死去为止。所以喝下去吧，一滴不漏。”

　　“我的未来还是那样吗？”安菲问她，“嫁给一个会杀了我的男人。”
　　赫卡忒扬起细长的棕色眉毛：“当然，什么都不会变。”

　　“那么，他是谁？”
　　赫卡忒微笑：“波塞冬。”

　　没有再犹豫，她饮下了那杯琥珀色的液体，一滴不剩。
　　“我会变得强大，然后保护他。”她说，信誓旦旦，“哪怕我会忘了他，只要我见到他，我所做的一切一定都是为了他。”

　　“我大概无法见证你的决心了，我很快会被我最爱的男人杀掉。”赫卡忒淡淡道，问她，“你的手链呢？”
　　然而安菲已经不能再回答她了。

　　这一日神王克洛偌斯被最年幼的儿子宙斯所杀，提坦之战自此拉开序幕。
　　漫长的征战结束之后，取缔至高三神的是克洛偌斯的三个儿子。
　　长子哈迪斯抹消了暗夜女王赫卡忒的存在，取而代之成为冥界之王。
　　次子波塞冬驱逐了海皇涅柔斯，获得一切江河湖海的支配权。
　　最后，宙斯带着他美艳无双的妻子赫拉登上神王宝座，与之分享至高的荣耀与权柄。
　　最权威的奥林帕斯政权自此建立，之后无人能够撼动。

　　光耀天界奥林帕斯的华丽绘卷自此展开，这也是人类最为津津乐道的光辉神权时代。

　　“你何必问我的家世
　　若春天到来
　　绿叶仍会重生”
　　——《伊利亚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