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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5、第六十五章 箫韶凤来仪(二) ...

  •   挑了一个靠阑干的座位,两人随意入座,听着楼下美妙的笙乐,闲待饭菜。

      不知是那掌柜的自知留不住“肥水”,便不多加照应了,还是客人繁多,无暇顾及,两人等了有些时候,也未见饭菜呈上。

      沉霖百无聊赖地望着楼下的舞台,随意道:“不愧是音鸣城,小小歌女也唱得甚是妙哉,若是遇着大家,还不知是如何绝伦的天籁之音呢。”

      渊笑着接道:“那你可是有兴趣学?”

      她颇有些不屑地摇摇头道:“音乐这些个东西是闲人学的,我等逃亡之人哪来的这份闲心?”顿了顿,她又说道:“即便是有这份闲心,我也不学这些个繁杂无趣的东西,还不如学一门功夫傍身来得有意义。”

      他低笑了一声,说道:“还真是特别呢,别家的姑娘好琴棋书画,独你偏爱武装。说说看,若是让你学一门武功,学什么呢?”

      这个问题她倒是不曾想过,一手支着下颌,一手划着筷子,略一思忖道:“倒不是偏爱武装,只是于我更有利罢了。没有一技傍身,纵然逃得过朝夕,又怎能长久呢?我不想做别人的包袱,况乎也未必能找到依靠之人,自当是学得一技之长,他日也好自保。至于学什么功夫……”想来自己也没什么天赋,林宸封当日仅是教她学个轻功便多日不见进展,可知公主一介娇躯,不是可造之材,她又道:“学些轻便防身的便好,我也舞不动那大刀尖枪的。”

      她只是随意一说,他却若有所思般沉默了。见他不语,她便用筷子敲了敲他面前的瓷碗,笑道:“发什么呆呢?想得这么出神。”她的笑声似筷子打于瓷碗上一般,清脆、悦耳。

      他凝眸望着她,淡淡一笑道:“音乐可不似你想的这般简单,有时,比剧毒还可怕……”浅酌一口清茶,并不继续说下去。

      她正欲问下去,那头却传来了侍者的声音:“您的菜来了,掌柜的特地吩咐好好招待,让您久等了,真是不好意思。”领头的身后还跟着五六位侍女,端着各色的菜式列次呈上。

      也无怪乎这么久才上菜,这些菜各个精烹细煮、色香味俱全,想必是花了不少功夫。待侍者们退下,她敲了敲筷子笑道:“看来这掌柜的为了留桩肥水’,可下了不少功夫呢,”夹起一块鲜鱼肉一尝,直叹道:“嗯,这味道倒真不错,也不枉我前些天来风餐露宿了。”

      话中的讽刺意味一览无遗,算是对多日来他的嘲讽的回击。他浅笑着看她大快朵颐,呷了一口茶道:“你以前道是对美食无兴趣,今儿个怎地吃得这么欢呢?”带些淡淡的不悦。

      听他如此说来,她自己也觉着有些奇怪,放下了筷子,自言自语道:“说得也是,好像跟你奔逃了几个月,这胃也养刁了……”倏地直起身子来,晃着筷子说道:“噢……这么说来皆是你的错了,我本来很好养活的,被你这么大鱼大肉伺候着,都快成公主的脾胃了,说到底还是怨你。”

      他有些哭笑不得地蹙起了眉,低语道:“怎么又成了我的错了?这公主脾性可真是不好惹……”却无丝毫责备的意思。

      “就是你的错,就是你的错……”她反复呢喃着,声音渐渐被咀嚼声淹没,还不时嘀咕几句“味道不错”。

      他笑着摇了摇头,不辩解什么。也动起了筷,并不似她那般心急,而是细嚼慢咽起来。

      风卷残云一番之后,她满意地叹了几声,惬意地靠于椅子上,半眯着眼睛,略有几分睡意。他笑着为她斟了一杯茶,雪白的衣袖低垂,遮在于黛青色的茶杯周围,似是远山直入碧霄。他边递过茶杯边道:“又无人与你争,吃这么快做甚。”

      她含糊道了声“谢谢”,双手捧着热茶饮了起来。氤氲水汽缭绕于她略略苍白的容颜间,茶香四溢,韵味纷然。

      一杯清茶饮罢,她咂咂嘴道:“这不是习惯了吗?荒郊野外的,也不知追兵何时至,自是早些吃完早些上路了,莫不是还似你那般悠哉游哉?”言罢,略带轻蔑地瞥了他一眼,却见他吃得虽慢,吃的却不少。

      他也不多辩解,只起身欲行,她下意识地问了一句:“去哪?”

      回身一笑,他衣袂飘飘,柔声道:“猪吃饱了,总得有地方睡罢?”言罢,又拂袖而去。只余她一人在身后干瞪眼,直嘀咕道:“你才是猪呢,哎,真是吃人家的嘴软。”嘀咕完,又挪了挪身,换了个更舒坦的姿势靠于椅背上,睡意渐浓,嘴角自然地浮起一抹笑容:“老这么欠你人情,总该还的罢……”

      待他回来时,却发现她竟真的睡着了,双手交叉于小腹上,头斜向一旁。青丝凌乱,有几缕披洒于肩头。她的嘴角还残留着浅浅笑意。他笑着走过去,将她的肩头扶正,又坐回了原位,静静地,看着她含笑的睡颜。

      一位侍者走近了,要收拾桌子,他却摇摇头,噤声示意侍者待会儿再来。侍者望了望安睡的她,明了地退下了,走去还笑着望了他一眼,分明误会了什么,他也不多解释,只是还以一笑。

      梦中,她睡得甚是安稳。许久未曾如此放心地睡了,仿佛有了他在身旁,便不担心何时会有危险。如此感觉却令她更为心慌,不知所依托之人是否真的可靠,抑或是说,即便他真的有所图谋,又是否真的不损害她的利益。她挣扎着欲从梦中醒来,却听见耳畔有人轻声呢喃着:“这样的笑容,还真是鲜少看见呢,明明还是个孩子呵……”

      不知多久后,她微微睁开眼,便见着他堪堪地收回了手,坐于一旁笑着望向她。她支起身子,脸颊上轻微的触感提醒着她他手指滑过的方向。似乎睡了很久,她有些不自然地含糊道:“眼下是什么时辰了?”

      他斜着眼望向窗外,金色的夕阳铺满了天际,平静如漫漫麦田。偶有几排飞鸿翔回,便划破了盛夏傍晚的宁静,万千白羽闪烁着光辉,此时穹窿俨然如一朵斑斓夏花,掠过几点动人的光泽,洒下盛夏独有的味道。

      他缓缓地转头,轻盈的声音仿佛自天际而来,又如轻点湖面的蜻蜓,高远、飘渺:“看看这天空,你说呢?”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搔搔首,低声说道:“是挺晚的,让你一直在这等着,怎地不叫醒我呢?”却注意到他座旁多了件叠好的衣衫,似乎是离开过的。

      很快,她的猜想便得到了证实,他说道:“我见你睡得沉,便不叫醒你了。方才嘱咐侍女看着,我便离去了一会儿。”

      听他如此说来,她不但歉意全无,还有些恼怒:“你就这么把我一个人留在这儿了?万一……万一他们来了怎么办?”自己如此安心地将生命托付于他,他却丢下她一人不知去向,她不禁气上心头。

      他却很是悠哉,轻笑道:“我向来不做没把握的事。”只一句话,便将她满肚子的火压了下去,有种如鲠在喉的不快。

      最后她只得嘀咕两句:“你若是有把握,我也不至于整日奔波了……”也不知他不在时去做了甚,总不会是单纯地买件衣衫。

      正当她狐疑之际,窗外却传来了一阵阵悠扬锦瑟丝竹,放眼望去,城中涌泉两侧是些文人雅士、歌女舞姬。有的席地而坐,轻抚琴弦,有的昂首而立,低吟凤箫,歌女们伴乐而歌,舞女们则是伴歌而舞。当是时,青空明澈,斜阳若影,曲水潆洄,暮风飂戾,高歌几许,晓舞翩跹,音鸣鼎盛,红绫妖娆。

      有一青年琴艺出众,妙手连弹。一曲高山流水自弦下而出,清丽灵动,如鸣佩环。袅袅琴音化作千丝万缕的云霞,于九天之上缭绕不绝,时若高风,时若低流。可谓是竞者叹不如,听者称妙哉。

      见着此情此景,她不禁一怔,他却是甚为熟稔,解释道:“哦,忘了告诉你了,此乃音鸣城之旧俗。每逢晴朗黄昏时分,善歌舞之人便聚于城中央涌泉两侧,或歌或舞,以展其技。有些高人便伺机寻弟子传人,可是个十分热闹的习俗,”他又笑问:“可有兴趣过去瞧瞧?”

      闲来无事,她便应了他的提议。

      刚到了涌泉之侧,她便有些后悔了。周遭皆是些长袖善舞、琴瑟和鸣之人,独她一人无技无艺,干立于一旁,有些突兀。一群人做着自己不懂的事,唯己一人尴尬地旁观着,心里多少是有些不舒坦的。于是,她唤了他两声道:“我们还走罢,着实格格不入。”

      他却道:“只是你罢了。”语毕,从怀中掏出一支翠色玉箫,置于唇畔,轻吟韶音。她这才记起,他是善乐的。

      那箫声穿透了近旁所有的音色,直连碧霄,爽籁发而清风生,纤歌凝而白云遏。曲调时而忧转如风华落月,时而铮鸣如霜天竞行,时而低哀如杜宇啼血,时而激越如金戈铁骑,万马奔腾。

      旁人俱是一怔,这些人多半是半调子的公子哥们,一知半解、附庸风雅,何曾听闻如此高妙之音?甚至是附庸和鸣也难及,更莫谈驾临其上了。

      是时只余他一人吟箫之声,舞女们不曾听闻这等玄妙之音,也不觉顿住了步,不知用怎样的舞蹈才可合上此亦真亦幻之音,只是沉浸于韶音之中,如痴如醉。

      长天里飞来数排飞鸿,雪羽霎时铺满了天际,合着箫声翻飞腾舞、争鸣高歌,一字排开,似逶迤白练、长河涛清,净色霜毫、轻纱细锦;又翔回成圆,环绕于涌泉上空,似苍山雪顶、杨花漫漫,烟云缭绕、月华流光。

      她何曾见过此景,早已是叹为观止了。

      忽有一老者信步而来,白衣白发,眉目间威而不怒、肃而不厉,不似寻常人家之人。他边走边拍手直称赞道:“妙哉,妙哉。不愧为箫韶也。”

      身旁开始有人惊呼“音鸣大师”,这一呼引来了众人的侧目,惊呼低叹之声频频入耳,从这称呼与反响看来,这位音鸣大师定是极有威望的音乐大师了。能得到大师的赞赏,想必他的技艺已是登峰造极了。她暗暗咋舌于心,不曾料他一介杀手竟于在音乐方面有如此高的造诣,她只道他是懂些皮毛罢了。

      大师笑而不言,静听这一曲韶音渺渺,又望了望周遭,忽然道:“既是有箫韶九成,怎能无凤凰来仪呢?”言下之意便是有歌当有舞,示意舞女们伴舞。

      舞女们皆是摇头推却,表示技艺不足,难以为此等天来之音伴舞。

      大师却是笑着问:“在场的各位可有能合上者?”

      众人不语,自是无人。

      倏地,有一个声音从人群中冲出:“不如让同行的那位姑娘试试罢,既是与这公子同行之人,又岂会是泛泛之辈?定是礼谦辞让才不声张,各位觉着如此可好?”她回身望去,竟是语出方才那位琴艺高超的青年。

      青年的话确是在理,众人也纷纷应和,哪知她虽与他同行,却是歌舞琴筝样样不通。眼下这么多人要求她伴舞,再推辞也只被当做是谦让,哪有她回绝之余地?

      于是,她将求助的目光投向渊,他却是一人吟箫自在,不顾她死活,眼中笑意分明与附和之人一丘之貉,乐得看她出丑。如此境况,她想走走不了,不走也不谙舞。

      大师仿佛看出了她的难处,便笑道:“姑娘若是觉得为难,随便一舞便是了,箫韶九成,本是凤凰方可与之舞,凡人自是难及三分。”这话在众人听来也不过是劝她伴舞的谦辞,没有丝毫贬低之意。

      看来今日是不舞不行了,她的手心微微出汗,像是被老师点名回答的小学生,却又答不出话来,心里紧张兮兮的。随便一舞,说得轻巧,岂不是要她当众出丑?她暗自盘算着自己为应付商业交际所学的交谊舞,心想着如何逃过一劫。

      数着箫韶的节奏,她心一横,豁出去了,蓦然飏袂,裙摆飞扬,水袖飘绕,回旋摆荡,轻舞敛裾。时倾身低转,时仰首斜挥,如行云流水,似蛱蝶翩跹,渐入佳境。

      众人的目光也随之一亮,这个时代的人,哪里见过华尔兹,看这一招一式煞有架势的,只道是舞中高人,哪知她不过是懂点皮毛外加现场发挥罢了。

      曲愈婉转,舞愈轻盈,众人的目光也愈沉醉。她心里直嘀咕:这曲子怎地如此长,转得头都快晕了,重复了好几个样式,我都快招架不住了。心里虽是如此想来,表面上还是笑脸迎人,不敢丝毫怠慢。

      曲终在她心里不断的碎碎念中结束了,她自编了一个动作,回身移步,青丝漫空,长袖一挥,终结了这支冗长、烦琐而又杂乱无章的舞。

      掌声顿起,他放下了置于唇畔的玉箫,微笑着望向她。她讪讪地给掌声回一个礼,不着痕迹地步于他旁侧,暗地里狠狠地扯了他的衣袖一把,低声道:“瞧你干的好事,净给我添乱。”还好总算是糊弄过去了。

      “这不是挺好的吗?箫韶九成,凤凰来仪,当之无愧。”他笑道,顺带狠狠地扯了她的头发一把,以示回击。

      她暗暗吃痛地低吟一声,叽叽咕咕地说了许多埋怨的话,诸如太过声张,容易引起注意之类的。心里却还是有些得意的,毕竟在众多高明的乐者前乱舞一通,犹可得到称赞,如何说来皆是颇有面子之事。

      大师从旁意味深长地看着两人,狡黠一笑,瞳中幽波粼粼。

      正当她洋洋得意之际,人群中忽然传来一阵啸响,她只觉耳畔冷风顿起,瞬息而过的杂音如刺,他的身影忽于眼前闪现。她再抬头一看,一阵背脊生凉,他手中不知何时攥了一支乌黑箭羽,面色凛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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