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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第三十二章 伏流隐潜动(一) ...

  •   两日之后,天放晴了。那场暴雨下了一天一夜,整个地下山庄阴沉得连声息也无,着实令人害怕。渊也道怪哉,按说飔风城多年不见大雨,更漫谈暴雨了。沉霖只玩笑道,她这一出逃,连老天爷也来助威。

      这日,她正梳妆绾发,并不惊奇门外轻缓的敲门声。她与渊约定今日出逃,教主已于昨夜子时离开地下山庄,不知何时归来,自然是尽早逃离为妙。

      此次并非渊一人前来,他身旁还站了一粉衫女子。女子面若桃花,笑靥双生,腰间覆着粉紫缎带兼环一块残月玉佩,并非他人,正是甘兰。

      两人并肩而立,模样甚是亲和。她见了,便轻声笑道:“当日那一幕果真是演与我看的。”

      甘兰走上前来,扶着她的肩说道:“姐姐可莫怪,我们这是不得已而为之。雪桦园中人眼杂,我们若不佯装因你而发生争执,怕有人向教主告密。”

      她拉过甘兰的手,说道:“我又怎会怪你呢?说来雪桦园中种种,谁人不是在演一场不得已的戏?不过,我当时可真是怕你手不稳,一步个不小心将那毒药倒在我脸上了。”

      甘兰见她未责怪,便噗哧一声笑道:“那不过是一瓶盐罢了,怎敢拿真的毒药去试呢?万一真不小心撒了,我可是担待不起呢。”

      屋内顿时一片欢声笑语,屋外又传来了声音:“哟!屋里这么热闹,都说些什么呢?不会是背着我说我的坏话罢!”只见老爹和娘立于门旁,这声音正是出自老爹之口。

      见是老爹来了,她便调侃道:“是呀,我们正说着您当日为了掩饰,不得不跟着甘兰姓了。”

      老爹轻拍了一下她的脑袋,笑道:“定是你这不安分的小丫头说的,甘兰可不会说这样的话。”

      她苦着脸抱怨道:“老爹偏心,明明什么也未听到,凭什么说是我瞎编的?”语毕,哼了一声,偏头不理老爹了。

      老爹又只得哄着她,她还是哼声不理,逗得屋子里的人皆哈哈大笑,一时温馨,全不似要亡命天涯了。

      随后,她正了正色道:“不玩了,还是商谈一下出逃之策罢。”

      渊点头道:“暗月势力范围甚广,若是要逃,必定要去无人之地。我们且一路北上,寻一处僻地隐姓埋名。寻得此地之后,我和甘兰会离开。”

      她不由得叹息,说来她也是堂堂公主,竟已落魄到要隐居山崖,这个世界比二十一世纪还要难以生存。

      见她暗自叹息,老爹一手拉过她的手,一手搭于她肩头,轻声道:“霖儿,不管如何,爹娘都会陪在你身边的。”

      她只是依在老爹怀里,不言不语。渊见时日不早,便启声道:“还是早些启程的好,不知教主何时归来,事不宜迟。”

      众人收拾收拾情绪,携了行李一并出了地下山庄。临出雪桦园之时,渊折了几枝雪桦,收于怀中。

      她不禁疑惑,问道:“带这些个东西做甚?”

      渊报以一笑,说道:“上次来时,我不小心折了一枝,随手带回了地下山庄,发现雪桦于离枝后的一天之内仍是冷的,只有第二天才开始因离了根而开始变热。带上些,路上也能消暑。”

      她开玩笑道:“那你还不如拿去种了,便无需带这么多了。”

      渊回道:“这可不是一般的植物,至今除了将它种在这儿的那位前辈,还无人知晓如何移植呢。只是那位前辈于老教主离开之时,也离开了暗月,眼下不知身在何方。”语毕,又顺手递了一枝与她。

      她接过雪桦枝,一笑置之。几人只是如此停顿一会儿,又速速骑上了渊安排好的马,一人一匹,惟有她不会骑马,由老爹带着。几人快马加鞭,离开了飔风城。

      一路上飞沙走石,溅起黄沙无数,耳边狂风呼啸而过。这样的疾驰令她有些作呕,面色略有些苍白。

      老爹察觉她之异样,抽出一只本拉着缰绳的手,抚着她的发丝,柔声说道:“霖儿,忍耐一下,待我们到了附近的村落,便可休息片刻了。”旋即,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布袋,递与她:“这里有些药,吃了会好些。”

      她不愿开口,怕忍不住会呕吐,只得轻轻点头。拉开小布袋,是几粒乌黑的药丸,她吞下一粒之后,不多时便感觉舒服不少,人也有些精神了。

      正值春季,大漠里回暖快,日头甚烈。她感到一阵目眩,汗如雨下,始知即使是无人追来,逃亡的过程也是颇为痛苦的。

      这般境况也不知维持了多久,她只觉得脑子里似有蜜蜂一般,嗡嗡作响,人也处于半昏迷状态。她迷迷糊糊想起渊给的那枝雪桦,从怀里掏出时还能感到衣衫的冰冷。握于手中,更是立时感到清凉,似一支冰雉般,源源不断地向她的掌心传来凉意,日头仿佛也不那么毒烈了。

      她偎着雪桦枝闭目养神,饶是有雪桦解暑,也难挡大漠炽的热气,晒得她昏昏沉沉。此时的她正处于雪桦之冰与太阳之火的二重天中,意识渐渐模糊了,最后竟在马背上睡着了。

      老爹也不吵她,让她如此睡去。耳边的狂风似乎也随着她的入睡而渐渐轻柔,抚着她的发丝缓缓摆动着。雪桦上仅有的一小抔雪也溶化于她的怀里,打湿了她的衣衫和面容,晶莹的水珠沾于细长睫羽上,泛着点点珠光。水珠顺着马背缓缓而下,滴答滴答,于干燥的沙漠地上留下了些微痕迹。

      似乎是炎热得到了驱散,她的嘴角竟泛起了一抹甜美的笑。老爹看见了,也笑着拂拂她耳边被吹乱的发丝。

      她似是做了一个梦,一个奇怪的梦。隐隐约约看见一个女子向她招手,雍荣华贵,金钗玉钿,银饰翠镯,一身的华器叮当作响。面容却那么模糊,只能看见那女子笑得亲切,亲切得令她也不由得笑了起来,向着那个女人招手。她想走过去,看清那女子,可步子一迈,眼前的一切便支离破碎了,惊得她出了一身冷汗,猛然睁开双眸。

      老爹察觉了她之异样,轻声问了句:“怎么了?”

      她只是摇头,以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梦很短,她却恍惚觉得过了许久,连眼前之景亦变得不真切了。醒后细想,那女子她也曾梦见过,莫不是时常呼唤她的那位?似乎这女子一旦出现,便总有事情发生,不详得很。那么眼下,可又有何事要发生了?如是想来,她心底不禁一沉。

      她抬头四望,日头随着中午的来临而愈加猛烈。周遭鲜草寡木,目之所及除了沙漠还是沙漠,灿灿黄沙令她有些目眩。

      渊头也不回,边策马边说道:“再过一会儿,可到一个小村庄,我们且先在那儿休息片刻,再做打算。”

      闻言,她方感到些微安慰,紧了紧手中的雪桦枝,再度闭目养神。

      迷迷糊糊地,也不知捱了多久,才听得有人唤她。她微微睁开眼来,一行人已到村庄。村子果然很小,连一块指明村名的牌子也没有。人并不很多,统共几十间低矮平房。筑以石板,覆以茅草,如此便是一间屋子了。

      所幸的是,村子里隔几户人家便有三三两两的树木,才使得这个处于沙漠腹地之中的村庄看起来不至过于炎热。

      村口有一间小茶铺,一个小伙计正坐于板凳上,头靠方桌,翘着二郎腿打盹。渊连唤几声,他才醒来,连忙招呼他们坐下。

      待坐下之后,她才细细观察这小二。此人应是个羌羯人,年纪虽轻,却已长得颇为高大。渊见她看得出神,笑道:“无需再看了,他仅是个一般人,并非乔装。”

      她也报以一笑道:“纵然是乔装之人,有你们在,我又何需担忧?”

      甘兰抿嘴笑道:“倒也不是这么说,我们这些人无一懂武。除却渊善毒之外,我们三人皆是医者,并不见得能护你安全。”

      她对答道:“若是打不过,还可以跑呀。你们不是皆善轻功吗?逃亡逃亡,不逃可要亡。”

      听了她这话,众人皆笑开了。那笑声竟吓得枝头几只叫不出名的鸟儿四散逃开,只留下摇摇晃晃的枝桠。如此境遇,任谁也想不到他们是在逃亡。

      小二斟上了些茶,又应着他们的吩咐来了几碟家常小菜、粗米糙饭。大约是许久不见这么多客人关顾了,小二的态度格外好,上菜也很快。这餐饭虽简陋,他们却是吃着安心,于未来漫长的逃亡生涯中偷得了半日闲情。

      吃着吃着,她说道:“渊,这菜做得可真不怎么样。漫说跟你比,连我做的都能比这好。”抱怨之余,还不忘自吹一番。

      渊顺着她的话接了下去:“以后,还不一定有饭吃呢。将就些罢,我们这是逃命,不是来游玩的。”

      老爹也乘机说道:“这菜要是做得不及你呀,为父宁愿不吃了。”

      她对老爹娇嗔了一声,在座皆笑了,平淡饭菜,倒也因此多了一分滋味。

      村中少闲人,偶尔有些人路过,也皆是羌羯一族的,几乎不见中原人。这本非怪事,只是她看着看着,便想起飔风城那一干人情冷漠的羌羯人。到底是乡下,民情淳朴许多,想必村落里人来人往皆是一部的,无甚纷争。她呷了一口凉茶,暗暗想道。

      待茶足饭饱后,渊说道:“我们此次出逃一路北上,不能在城中、村中久留,会过于显眼,最多可在僻如隐村之地停居。现如今,往东既是中原,往南乃是荒蛮,往西是羌羯的一些城池,惟有北上一道,可暂避风雨。”

      她接着问了一句:“这偌大土地上,难道只有羌羯和夏凉两个国家吗?”由于她生于隐村这等偏僻之地,不解当世之事也属正常,如此问法也并无不妥。

      渊稍稍思索后,答道:“也并非如此,南方荒蛮之地也有些小部落。只是羌羯、夏凉势均庞大,分踞西部和中、东部,那些小部落起不到威胁作用,也鲜少有人前往,才不多提起。”

      正当他们讨论之时,一个老妇人携着一个黑瘦的小女孩走过她身边。小女孩拉扯着她的衣角,出于警惕,几人倏地站了起来。

      老妇人嗫嚅着干瘪的嘴唇,艰难地开口道:“各位大善人,赏口水喝罢……”是个羌羯的老妇人,一口夏凉话说得生疏。小女孩胆怯地眨着略大的眼睛,黑瘦的脸上无一丝润色。

      她不禁有些疑惑,既然这家茶铺还有多余的水开店卖茶,这村中应是不缺水喝的。于是她问道:“你们怎会没水喝呢?”

      老妇人想再开口,却未有声音发出。她心领神悟,及时递了一杯茶给老妇人,老妇人连连道谢,却不饮茶,将茶水递与小女孩,两人推却一番,才各喝几口。

      待半杯茶水下肚,老妇人才又开口:“这村里仅有几口井,皆由村长家掌管,无权之人需用钱买水,无钱之人就只有等死了。”

      小女孩的目光直直地看向方桌上的茶壶,干咽着仅有的一些唾液。出于同情,她把一整壶茶都递与了小女孩。于小女孩而言,这一壶茶是莫大的施舍了,怯生生地不敢接下。她轻叹了一声,硬将茶塞给了小女孩,老妇人和小女孩含着泪连连磕头,若不是她制止了,怕是会一直这样下去。

      渊看出了她的同情,拉过她悄声道:“如此便可,我们不宜久留,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她也知此时不宜生事,救得了她们这一次,救不了一世。几人便欲结账离去。

      无意中回头见得小女孩那双泛着泪光的大眼睛与老妇人佝偻的背,她觉得内心深处的某一角似被触动一般,微微生疼。

      我本非善类,又何需顾此失彼,拖累了自己?人各有命,如此也是她们命中注定的,她暗暗想道。

      只是当她转身离去时,总觉得有些画面于脑海里闪过。风风雨雨二十载,那些不堪回首的往事似决堤洪水般喷涌而出,令她不由得停住。她缓缓握紧拳头,连手中的雪桦枝也掐得震颤。微微低垂的发丝遮住了她的侧脸,令人看不清她的神色。

      老爹见她有些奇怪,便轻声问她:“怎么了?”

      她倏地抬起头来,一笑粲然,皓齿泛光。她轻声道:“爹,我想帮她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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