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师》瞿昙熙雍

9、九、遇沙加

　　小穆从米罗那里听到过好多故事，都是从说书先生那里转述来的故事。
　　比如赶考途中的书生饥寒交迫终于晕倒，然后被一位小姐救了。这位小姐，往往是“白衣纷飞、肤光胜雪。”
　　比如烧香途中的小姐路遇强盗，然后被一位大侠英雄救美。这位大侠，往往是“白衣纷飞，黑发如瀑。”
　　比如一个幼童在深山之中迷失了方向，然后被一位老仙人救了。这位老仙人，往往是“白衣纷飞，鹤发童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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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总之，他们都是“白衣纷飞”的。
　　也曾幻想着，如果哪天自己遇到了什么“大难”，撒加会穿着白衣，HLL地来救他。就在刚刚的梦里，撒加穿着白衣从天而降，治好了自己，搂着自己躺在怀中，睡在他们一起生活的地方。
　　然而……在醒来的一瞬间，却发现眼前那个“白衣纷飞”的人，是一只素未谋面的“包子”！
　　朦胧中，那“包子”正张着两只蓝色的大眼睛，忽闪忽闪的盯着自己看。
　　“梦？”伸出白白嫩嫩带着小窝儿的手，捏了捏那“包子”的脸。滑滑的、软软的：“嗯，不痛，果然是梦。”
　　翻个身去，继续睡。
　　“捏的是我，你当然不痛了。”清朗的童声响起，小穆不得已翻过身来。眼前的包子一头很晃眼的淡金色长发，额间一点朱砂：“醒了？”
　　“你是谁呀？”
　　“沙加。”简单的两字，空灵的声线。
　　“喔。”揉揉眼睛，坐了起来，四周帷幔层层，熏香缭绕。这才意识到自己处在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
　　这、这、这该不会就是传说中的诱拐？想到这里，心跳不由得快了两拍，脑袋也完全清醒了，忙问道：“我娘呢？”
　　包子摇摇头：“尊者只带了你一个回来。”
　　小穆心里腾地一下，真的是诱拐！于是连鞋都没顾上穿，跳下床去飞奔到门口，用力地推门，却发现大门紧紧地锁着，顺手抓起一样什么东西砸去，竟被一个金色的屏障弹开，大门纹丝不动。
　　小穆光着脚站在那里，急得眼圈都红了。
　　沙加看着他的样子，心里隐隐地有点疼。顺手抄起被单，轻轻为他披在肩上：“别着凉。”
　　“我不要你管！”狠狠地甩开沙加的手，被单应声落地。有生以来第一次发脾气，穆只觉得心里难受得紧，脸和脖子烧得厉害。
　　沙加的眼神黯淡下来：“我明天再来看你。”便推开门，走了出去。穆惊讶地看着，随即清醒过来，跟在他身后，却被那道金光弹了回来。
　　门关上了。
　　“可恶！”一脚踢上去，脚尖生生地疼。

　　阴雨连连，秋意缠绵。
　　沙加端着粥站在门外，好几次想推门进去，却又缩回了手。一阵风拂过，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里面的小孩已经好几天不吃不喝了，开始只要有人进去，必要将送来的饭菜打翻，然后大哭一场，这两日也不再哭闹，只是饭菜摆上来，又撤下去，丝毫未动。想求尊者放他出去，可尊者这几日身体一直不好，也不见人。再这样下去，怕是熬不住了……
　　忽的又想到那日被拒绝，心中隐隐有些懊恼。还不曾有人敢那样对自己呢！罢了，饿死他算了！想到这里，便要转身离开。
　　“嗯……”微不可闻的呻吟从屋内传出。一抹如梦如幻的淡紫从眼前扫过，沙加心中轻轻颤了一下，攥了攥拳头，推门走了进去。
　　眼前的景象惨不忍睹。地上竟是碗碟的残骸，到处散乱着肢解的桌椅，满屋弥散着腐败食物的味道。紫发的小孩蜷缩在床角，将头埋在膝盖中间。
　　沙加蹙了蹙眉。将手中端着的食物放在床上，坐到穆的身边。
　　托起那张小脸，一瞬间竟如噎在喉。
　　穆已经神志不清了。脸上毫无血色，两个紫色的小圆点蹙在一起，睫毛微微颤抖着，仿佛忍受着莫大的痛楚。
　　回想尊者刚把他抱回来时，自己的惊讶无以复加。这世间竟有如此美丽的小人儿！那日他就呆呆地坐在这里，一动不动地看着他，看了整整一天。
　　伸过手去绕到穆的身后，让他斜躺在自己怀里。
　　“撒加……”沙哑的声音从穆的口中传出。
　　又是这个名字！沙加皱了皱眉。
　　“……嗯，是我。”说这句话的时候，心里酸酸得很不是味儿。
　　怀中的小孩嘴角微微扬起，两个圆圆的小眉毛也渐渐舒展开。
　　拿起勺子，小心翼翼地将粥喂到他的嘴里，看着他一点点地吃了下去。沙加心中五味杂陈，喜忧参半。一碗粥喂完，扶他躺在床上，为他盖好被子。
　　刚要离开，忽然发现自己的手臂被紧紧地抓着。
　　“撒加，不要离开我……”
　　“……嗯，我不走。”沙加轻轻地在旁边躺下，任凭穆抱着自己的左臂，右手揽过他的肩膀，将他搂在自己并不宽阔的怀里。

　　小穆昏昏沉沉地不知睡了多久，醒来见到的竟然又是那只“金毛儿包子”。
　　见到撒加果然又是梦啊！这几天逃也逃不出去，念力又使不出来。
　　心中无比的郁闷，眼圈也红了起来。
　　沙加守了半日，见穆醒来，本是心情大好，忽见他又要哭了，便慌了神：“别伤心了，撒加回来接你的。”
　　“真的吗？”紫发的小孩眼睛亮了起来。
　　“……嗯！是真的。我见到他了。”沙加微不可查地咬了咬嘴唇。
　　“撒加什么时候来接我？”穆握紧沙加的双肩摇晃着。
　　“撒加说，你要多吃点，养好了身体他才会来。还要洗干净澡，否则他会不喜欢的。”
　　撒加二字每次出现，心中都隐隐的疼。
　　“喔。”
　　“……还没有问，你叫什么名字？”
　　“穆。”

　　小穆用手撑着床坐起来，脚一落地的瞬间，忽然一阵眩晕，双腿一软又倒了回去。本以为头会重重的撞在床上，却摔在一个软软的怀里。勉力睁开双眼，看到沙加蹙着淡金色的眉，一脸关切地看着他，不由得“前嫌”尽弃，心下一软：“谢谢你啊，小妹妹。”
　　沙加白皙的小脸顿时黑了，这家伙，不光没记住自己的名字，还搞错了自己的性别，亏我还守了你那么久。略带幽怨地道：“穆小姐叫我沙加好了。”
　　“我是男孩子。”小穆有种受辱的感觉，立刻辩解道。会有男尊女卑的偏见并不是他的错，无论是婆罗门国还是东华上国的经典中，女子都是“能力低下”的。
　　沙加见他红了脸，怕他一着急又会头晕，立刻柔声道：“好、好，你是男孩子。”那语气哄小孩似地，小穆顿时抬高了音量：“你不信？我把‘证据’拿给你看！”说着便把手伸进了衣服里。
　　沙加顿时脑充血……他、他要干什么？！扶在穆肩上的手不禁紧了紧。
　　怀里的人丝毫不觉，继续在衣服里探索着：“唉？哪里去了？”
　　“嗯……？”
　　“哦，找到了。”小穆掏出一个石牌来，递给沙加，“看，这就是我的‘证据’……沙加你发烧了？怎么脸那么红？”
　　“没、没有。”沙加如释重负地叹了一口气，面色也渐渐恢复常态。接过石牌看了一眼，哦，原来是“学生证”呀。
　　按照《摩奴法典》，婆罗门七岁、刹帝利八岁、吠舍十一岁就要进学堂，跟随老师学习吠陀经典。这里虽然是在东华上国，却是地处边境，有很多学者穿越雪山到这里办修院，所以规矩与婆罗门国是一脉相承的。比如，每个学生都要持有一个证明自己身份的石牌，上面刻着姓名、种姓、年龄、师从哪位尊者。由于只有男子可以进修院，故而没有必要注明性别。
　　原来他是婆罗门啊……
　　沙加默默地注视着那块石牌沉吟着。小穆见他脸色忽明忽暗，不禁有些好奇：“沙加是什么种姓？”
　　对方似乎没有听到，若有所思地低着头。
　　“……沙加？”
　　“嗯？哦……我是刹帝利。”沙加回过神来，将石牌递回他的手中，道：“收起来吧，这东西丢了可不得了。”
　　“喔。”小穆将石牌放回怀中，抬起头来问道：“我到这里多久了？”
　　“八日了。”
　　“……沙加，麻烦你一件事好吗？我想洗个澡……”
　　“好，我这就让他们去准备。”沙加听到小穆有所要求竟觉受宠若惊，赶忙扶他靠在床沿，“稍等，我马上就回来！”
　　小穆只觉头昏昏的，便点点头，闭上眼睛。
　　过了大约半个时辰，一声门响，沙加笑吟吟地走了进来：“随我来吧。”说着便小心翼翼地扶着小穆下了床，走到门前。
　　咦？那个罩子竟然不在？小穆惊异地发现自己竟然顺利地走出室外，不觉张大了眼睛。
　　“尊者的‘不动明王’只会对那些想着‘一定要逃出去’的人起作用。”沙加看出了他惊讶的神色，微笑着解释道。
　　“喔。”
　　室外是一条长长的回廊，全部由棕色的木头雕刻而成，没有一点装饰。由于阳光射不进来，回廊的两边点着一盏盏宫灯。
　　走入回廊尽头的房间，眼前的一切都是白色的。
　　纯白色的帷幔、乳白色的窗帘、灰白色的桌椅，银白色的地板。一层套一层，却丝毫不觉得单调。
　　房间的正中，摆着一个漆成乳白色的浴缸，里面已经放好了热水，正袅袅散发着白雾。浴缸的边上有一个大理石桌子，上面放着五个盘子和三个杯子，盘子里面盛着石榴蒟蒻、桂花云片糕、芒果羹、土豆沙拉和一些杨枝。其中两个杯子分别盛着甘蔗汁和茶，第三个是空的。沙加解释道，准备这些是担心他洗澡的时候晕在浴缸里。他可以随时吃一点，渴了也能喝点水。
　　小穆心中暖暖的，朝着沙加点了点头。
　　“我就在外面，有事叫我。”沙加说完，便走了出去，掩上门。
　　脱下衣服，将身体浸没在温热的水中，好舒服喔。
　　小穆拿起杨枝咀嚼了，又用茶水漱口，便拿起盘中的食物吃了起来。边洗澡边吃东西，还挺享受的呢。
　　这里的食物很干净，充满了“让人愉快的气息”。这时的他还并不知道阿修罗帝师的膳食都是选择最纯洁美丽的、有着幸福童年的婆罗门少女，在不带一丝杂念的情况下制成的。
　　很多天没有好好吃东西了，穆风卷残云般地将盘中物一扫而空。
　　不知为何，水一直是热的，也一直都是洁净的。他洗了很久，直到身上的每一寸都复活过来，才恋恋不舍地离开浴缸。
　　旁边的架子上放着毛巾和一件干净的衣服。那是一领与沙加衣着同色的纯白细纱，只是样式略有不同，双肩都被遮盖住，各有一枚银色的扣子。穿在小穆身上，纱衣仿佛从天倾泻而下的月光一般，与紫水晶似的头发相映成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