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师》瞿昙熙雍

16、五、智斗修罗

　　由山顶望去，大地上的一切历历如在目前。河流交错，树木葱郁，稻田棋布，小村点点。近处还可看到在田里劳动的吠舍，虽然只是一个小点，但却清清楚楚。连男人们黝黑的脊梁、妇女们身上的红绿纱丽都清晰可见。
　　沙加不禁在心中叹道：好一派锦绣山河！
　　只可惜，早在自己出生之前，这里就已不再是阿修罗族的领土，这里的人，也早已不是阿修罗的子民。
　　不过即使是这样，悠闲地品着清茶，看着人们和美的样子，也不失为一种享受。
　　如果人间的一切就以这种方式维持着，谁来统治又有何分别呢？
　　山脚一串突兀的黑点打乱了他的思绪。大概十几人，身上凛凛反射着阳光，沙加心下了然，那是天神士兵。
　　忽然想到，穆还不知道自己的身份，若是继续留在这里，会给他惹来麻烦的。正想着如何对他讲明，忽听穆叹道：“啧，这么快，请您先去内室避一避，等我打发了这些人再出来。”
　　沙加不解，莫非穆知道自己的身份？看这阵势，像是尚未确定自己躲在山上。这时下山未必被擒，但很可能会被发现，毕竟自己外貌上有着严重的“缺陷”。那样穆就说不清楚了。想到这里，便点点头：“好。”
　　沙加走进内室，关上门。穆则收拾了刚刚用过的茶具，坐在桌旁若无其事地削芒果。
　　门外传来士兵的脚步声，不一会儿，就有人咚咚咚地敲门。
　　穆将芒果放在盘子里，打开门。
　　来者身着金色盔甲，有着黑色的硬质短发和一张棱角分明的脸。见到穆，双手合十行了个礼：“在下是天神拉达曼迪斯将军麾下千夫长修罗。请问尊者可是阿利斯仙人？”
　　穆回礼，同时报以温雅的微笑：“家师不在，在下是他的弟子穆，将军请屋里坐。”
　　士兵守在门外，犀利的目光将屋内扫视一遍，在椅子上坐了下来。
　　穆取出两只琉璃杯，各放了一朵淡紫色的花，用热水泡了。又加了一点蜂蜜搅拌了一下，端到修罗的面前。
　　“将军请用茶。”
　　穆在他的对面坐下，很快又后悔了。因为对方的汗味迅速弥散到了整个房间，坐在下风口的穆实在有些招架不住。碍着面子又不好挪开，只是微微侧过身。
　　花瓣在水中伸展开来，仿佛裙摆一样。
　　修罗似乎对这堪称艺术品的美食并不感兴趣，一股脑地灌了进去，穆随即为他添上水。
　　“穆先生，”修罗不知眼前这婆罗门有没有取得仙人资格，所以不好称他为尊者，“也许你已经听说了，天朝正在全力搜捕阿修罗王子沙加。”
　　“有这样的事？”穆拿起杯子，轻轻将花瓣吹到另一侧，“抱歉，在下山野村夫，一向孤陋寡闻。”
　　“先生没见过他？”
　　“在下一直住在天朝，怎么见得着蛮帮王子？”穆人畜无害的语气，在修罗听起来却带着些许的讽刺意味，目光又冷了三分。随即拿出一幅画来，铺在桌上。
　　“先生请看，这就是沙加！”
　　穆见画上那人金发蓝眸，面容精致，不觉露出惊异之色：“这人就是阿修罗王子？！”
　　“先生见过？”修罗两眼放光，激动得支着桌子探出上身。
　　门后的沙加蹙了蹙眉。
　　穆沉吟了一会儿，低声道：“你确定这是王子，不是公主？”
　　修罗失望地跌坐回去，沙加嘴角微微抽动。
　　“穆先生。在下接到报告，说您几天前在河边曾救过一个金发人，”修罗本就无表情的脸变得更加死气沉沉，“事关重大，请不要让在下为难。”
　　穆杯中的茶水也喝完了，又为自己续上：“那人长得没那么好看。鼻子没他挺，头发没他亮，眼睛暗淡无光，我把他捞上来时，浑身脏兮兮的，若说他就是王子，那可完全颠覆了在下心中王子的形象……”
　　修罗强压下耐性听着他絮叨。
　　沙加的脸色一层暗似一层。
　　穆忽然觉得背后一阵冷风袭来，不禁打了个寒颤，急忙结句：“将军不信可以在我房里搜搜。看我这陋室里是否藏着‘娇’。”最后一字声音压得很低，可沙加还是听见了。心下道；若不是看在你救了我的份上，出来一定有你好看。
　　“在下相信先生的人品，既然先生说自己没有见到，那在下就去别的地方找找。”修罗正色，“其实，在下这次来，还有一件事转达，希望先生能够随我入朝辅佐哈迪斯陛下。尊师和先生的大名陛下早有耳闻，听闻二位在南部缺水的地方教人修建水利，在矿山使用火药帮助奴隶如期完成开凿任务，在瘟疫肆虐的地方，还配置了灵药救活了三分之二的人……若是将二位的才学用在新兵器开发上，一定能够震我国威，助陛下早日成为‘转轮圣王’。”
　　“哦？若我做了哈迪斯的幕僚，他能给我什么好处？”
　　“王室祭司享有的一切荣誉。”
　　“……”
　　“待我主统一全境，还会将阿修罗铜城赐予尊者做封地。”
　　“……”
　　“先生的意思？”
　　“抱歉，恐怕要让您失望了。在下虽是尊者的弟子，但生性驽钝，不曾得到尊者的真传，对于新兵器开发一窍不通。作为婆罗门，在下既不会法术，也不会主持祭祀，又怎能愧受王室祭司的待遇？”
　　“先生过谦了，陛下并不是要先生亲自开发兵器，只是想请先生将自己的研究结果所感所悟都记下来供人学习。这样，您即可以陶醉在自己的兴趣之中，又可以将才学发扬光大。”
　　穆削了一片芒果填到嘴里：“想法是很好，可惜我不会写字。”
　　“先生可以口述，让旁人记下来。”
　　“我想问题的时候从来都是语无伦次的。”
　　“先生可以考虑完了再口述。”
　　“考虑完了我就都忘了。”
　　“……”
　　穆又削了一片芒果，却突然被修罗抓住了拿刀的手。
　　修罗将他的手拉到面前，审视着，那眼神就仿佛狼盯上肉一般。
　　“将军想吃芒果？”
　　“……穆先生！”修罗手上加力，捏得他手腕咔嚓作响，“请不要考验在下的耐性……您说自己不会研究新兵器，这百炼钢刃是哪来的？”
　　沙加微微一怔，百炼钢刃？穆用来削芒果的小刀么？的确，那小刀色泽似银却更加清冷，刀刃薄如蝉翼，锋利异常，若不是传说中的流星陨铁，又怎么可能炼就这样的极品餐具？
　　穆的指尖由于充血渐渐泛红，手腕被捏得咔咔直响，沙加心中隐隐有些疼。
　　“你不吃我吃了。”穆的身体凑过去，将芒果含到嘴里。
　　修罗愣住，自己已用了三分力道，这么细的手腕，若是再加一点力，骨头就碎了，他竟不觉得痛么？
　　“修罗将军好眼光，这确实是百炼钢刃。制作方法也可以教给你。”穆微笑，“只是当年，老师和我在赫梯花了几千金币收集了千斤陨石，才练就了这么一把小刀。平时除了削芒果，就只能用来挖掉病人身上的死肉，若要做兵器，恐怕除了脖子，切到哪里都不会死人吧？”
　　穆若无其事地说出如此血腥的话，在场的两人皆是一阵战栗。
　　修罗拉回心神：“先生到底答不答应跟我走？”
　　“我拒绝。”穆收起笑容。
　　修罗垂死挣扎：“先生不觉得，就这样老死在荒山野岭，无法扬名于后世很可惜吗？”
　　“不能名留青史，也不要遗臭万年。”穆趁他不备挣脱手腕站起来，“所谓兵器，是会被各国竞相模仿的不洁之物，即使我帮哈迪斯研制了新的兵器使他名噪一时，百年之后又不知会被什么人拿去用在他自己子孙身上。将军请回吧。我这里没有您想要的东西。”
　　“既然这样，那么得罪了！”修罗击掌，十几名士兵粗鲁地破门而入，将穆团团围住，“陛下有令：若穆拒领圣恩，则格杀勿论！先生，得罪了，与其让他国得到先生，不如送先生去三十三天与祖灵团聚。在下再给您最后一次机会，您到底答不答应？”
　　穆先是沉默，而后竟咯咯地笑起来。
　　“将军可知陋室建在山上，却为何得名‘凌水轩’？”
　　“不过是为了更好听罢了。你不要故意岔开话题！”
　　穆摇摇头，随即笑着说：“我家老师可没有这种恶趣味。拿哲人经典故弄玄虚之类的事情，他从来都不屑一顾……”后面的那句修罗没有听懂，当然，穆也不是对他说的。
　　穆伸出左手迅速地拍了一下桌脚，只听卡拉一声，除了自己所站的地方，四周的地板一齐打了开来，士兵们惨叫着跌了下去。随即传来激窜的水声和甲胄碰撞的声音，原来这房间建在恒河支流的地下水道之上。
　　“哼！”穆又拍了拍桌脚，地板随即合上，“这机关我早就想试试看了。不过真像老师说的，做好事也免不了引狼入室，我可真是伤心啊！”
　　“我可完全没看出来你伤心啊！”声音由屋顶传来，穆大叫不好，还未来得及躲闪，修罗的刀便劈了过来。

　　忽听一声门响，腰部一紧，脚下一轻，随即是耳边呼呼的风声。回过神时，自己已在沙加怀里。
　　贴得很近，柔长的金发扫过穆的面颊，痒痒的。抬起头来，蓦然看到那人垂着的金发下竟隐着一点朱砂。精致无双的容颜此刻英气勃发，与刚“捞上来”时截然不同，目光不禁被定住。心也腾腾地跳到了嗓子里。
　　迎上穆的目光，沙加坏心眼地捏了捏他的腰，眯起眼睛似笑非笑：
　　“我的鼻子不够挺？”
　　“……不、不是……”穆被他捏的直起鸡皮疙瘩。
　　“头发不够亮？”沙加的脸又贴近一层。
　　“可能是在水里泡的……”这人的表情怎么比拿刀那个还可怕啊~
　　“眼睛暗淡无光？”
　　“那时你闭着眼睛……”
　　“喂！你们够了没有？！”举着刀修罗被晾在一旁，心下道：这两个人也太目中无人了！
　　沙加对他的愤怒视而不见，与其和人打架，他更爱看穆惊慌的样子，从此刻便成了他一生的怪癖：“看仔细了，你见过这么英武的‘公主’么？”
　　穆终于回过神来，也不肯输了气势，便故意在他胸前蹭了蹭：“嗯，果然是‘王子’。”
　　沙加顿时脑充血，正想着如何整治他，修罗适时地“帮了忙”。
　　“陛下有令，见到阿修罗王子沙加格杀勿论，窝藏者与之同罪！”随即冲了上来。
　　沙加竟没有动，穆一瞬间心思电转：“这人不会吧！为了一句玩笑话就要与我‘同归于尽’啊？！”奈何腰被别人握在手里，想逃都逃不掉。
　　眼看着修罗的刀迎面劈来，穆吓得转过头去闭上眼睛：“老师啊！”
　　“当”的一声，修罗的刀像是劈上了什么东西，随即又是一阵腾云驾雾般的感觉，而后是衣服的声音，修罗惨叫的声音，拍桌子的声音，地板打开又合上的声音，最后是一句：“好了。睁眼吧。”
　　“……好了？”穆狐疑地睁开眼睛，左看看，右看看，“修罗呢？”
　　“在下面。”沙加踏踏地板，随即露出得逞的笑，“搂着王子的感觉怎样？”
　　穆这才注意到，自己的面颊还贴在别人颈窝，手也紧紧地揪着人家的衣服。汗不禁滴了下来——自己怎么这么没出息啊……
　　挣脱开来，嗔怒道：“既然伤好了，你就赶紧走吧！那水道淹不死人的。等他们出去找了人回来，你逃都逃不掉！”
　　“那你也逃不掉了。”
　　“我为何要逃？”
　　“没听那将军说么，你现在是‘窝藏犯’，‘格杀勿论’的。”沙加坐了下来，在穆刚刚用过的杯子里倒了点水，悠闲地喝着，顺便欣赏他抓狂的样子。
　　出乎意料的，穆无力地跌坐在椅子上，脸上全没了刚刚的气势，愣愣地盯着地板看。
　　可怜兮兮的样子看得沙加有些不安，目光扫到他的手腕，五个指印青得发紫，心中隐隐有些疼。
　　于是收了玩儿心，语气也温柔许多：“收拾一下，我送你回摩诃□□。”
　　穆眼前一亮，抬起头来：“你是阿修罗的王子，为何不要我帮你制造新兵器？”
　　沙加觉得有些好笑，原来他在担心这个啊。
　　“我不会逼你做你不愿意做的事情。”
　　“你不想做转轮王？”
　　“现在还没这个打算。如果以后被逼无奈非做不可，那也不光是靠武力能够解决的。”
　　“你不怕我为他国效力？”
　　“刚刚你已说得很明白了。”沙加顿了顿，随即道，“即使你出尔反尔，那么为了一座城池或者王室祭司的职位而改变心意的人，也不足为惧。”
　　穆怔了怔，随即冲到沙加面前，抓住他的肩膀，目光坚定而执着：“你听好了，一个刹帝利不可拒绝婆罗门的要求——我要跟着你，做你的祭司！”
　　不知何时起，两人已不再用“阁下”和“先生”称呼对方，迎上穆灼热的目光，沙加一瞬间竟有些恍惚。
　　自己一生注定刀光剑影，前面的路还好长。
　　是否有力量，守护这双澄澈的眸子、这暖玉一般的人？
　　无关记忆中那抹淡紫色的倩影……
　　穆，我多想对你说一句——
　　“好！”